第19章 波瀾

作者:君執夙
“我…我並非有意,它方纔掉了,我只是想收好。”溫怡正收拾掉在地上的折本紙張,見關月進來有些慌張,“不會有什麼…絕對不能看的吧?”

  “緊張什麼,無妨。”關月聽了她小心翼翼的語氣,覺得有些好笑,“便是有,軍中的事務,你看得懂?”

  “看不懂。”溫怡將拾起的紙本收好,又想起方纔一眼瞥見的幾個字眼,“不過…我方纔在上面看見黃連、桔梗、蒼朮、玄蔘。這個我倒懂一點兒,這些通常都是用作防治疫病的,再過些日子就該入春了,應當是最需要的時候。”

  “疫病?”關月手中動作一頓,又笑道,“你怎麼會懂這些?”

  “小時候就喜歡擺弄這些,娘一向不太拘着我,就由着我學了。”溫怡在關月對面坐下,託着腦袋想了半晌,又說,“一般還要用到知母、連翹和甘草,師傅教我的時候,說了四五個方子呢,可惜我學藝不精,沒全弄明白。”

  “學醫是得靠經驗的,當師傅的見過的病症可比你多太多了,日後總能弄明白的。”關月說着,打開了南星的回報,果然在信中看見了蒼朮二字,與折本中所提到的相同。

  “那打仗呢?”溫怡問。

  “打仗不行。打仗若是太靠經驗,那要天天喫敗仗的。”關月聞言輕笑道,“也不能這麼說,戰場是個瞬息萬變的地方,太依賴經驗,對方就有了長久的應對之策;老將之所以難得,在於他們能在瞬息之間作出抉擇,彼時也許不知對錯,但這是將帥的職責。這與醫家不同。”

  “嗯…平時師傅開的藥方,的確是大同小異,但她同我說,身爲醫者,當懂變通,不可因畏懼風險而固步自封。”溫怡說完,輕輕嘆了口氣,趴在桌子上軟糯糯地說,“但我膽子小,總是不敢自己調整用藥,雖然每次拿去給師傅看,她都說沒問題。”

  “醫者懸壺濟世、救死扶傷;但兵家排兵列陣、乘勝逐北,以犧牲求勝是常事,你同我說這個,我實在難給你什麼建議。”關月輕輕敲了敲趴在桌上的腦袋,笑道,“去和你哥哥說一聲,明日巳初三刻,去霽月堂等我。”

  “對了。”溫怡正要走,又聽關月道,“我記得定州最大的醫館,也是霽月堂,你是在那裏學的?”

  “嗯。”溫怡應聲,“師傅早年是在雲京醫館中的,也叫霽月堂。”

  “那你寫封信給她,問問她如今醫館中最缺的是哪幾味藥。”關月將南星的回信與相關折本一併交給她,“把這些一起拿給你哥哥,快去吧,早點回來睡覺。”

  ——

  去霽月堂前,關月帶溫怡去了府中藥房,請她將昨日提到的幾味藥分別拿一些給她;溫怡動作很快,交給她時小心翼翼地問以後她能不能常來這裏。

  府中藥房大多時候都是個擺設,鮮少有人來,遇見傷病都找軍中醫官或去城中尋大夫。小時候關應庭逼着她學過一段時間,最後反倒是關叡更坐得住些,不過也沒堅持多久,隨後藥房便由下人打理,無人過問。

  關月不僅應了,還讓子苓將藥房的鑰匙給了她,之後囑咐溫怡身邊的侍女若遇見什麼事便去尋子苓。關月離去關門時帶起些灰塵,嗆得她咳嗽了兩聲,於是又讓子苓尋人來打掃藥房,前前後後的雜事收拾完了,就到了要去霽月堂的時辰。

  關月自小通常只用髮帶束個高馬尾,穿着也是幹練簡潔,今日特意換了一身姑娘家的衣着,將自己壓箱底的首飾拿了出來,隨手撈了幾個裝樣子,至於頭髮…弄了半天也沒成型,還是叫了子苓幫忙。

  她都如此反常了,葉漪瀾總不至於同她說閒話,以自己這位多年好友的脾性,應當立即明白她在弄什麼名堂。

  ——只要假裝不認識就行了。

  巳初三刻已過許久,溫朝在路旁茶攤等不到人,心道關月應當是有事耽誤了,正想叫川連回府去時,肩上卻突然被人拍了兩下。

  人家卻已經坐到他對面,給自己斟茶,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這位…”

  話尚未出口,關月將杯子往桌上一扣,託着下巴笑吟吟的瞧着他:“怎麼?沒認出來呀?我就是…弄不明白怎麼梳頭,耽誤了。”

  溫朝一時語塞,支支吾吾半天也沒把話說明白,又看了她半晌,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看我做什麼。”關月起身,朝身後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跟上,“走了,進去。”

  葉漪瀾正在堂前,見她這般裝束,一個手抖,將分好的藥掉在臺上,也不忙着收拾,走上前笑道:“還是風寒?”

  關月一愣,也笑着回道:“是,麻煩了。”

  這一來二去的,兩個姑娘笑得越發敷衍,不過葉漪瀾反應的確快,旁人只將他們當作來瞧病的。

  “行,隨我來吧。”裝模作樣地問了許久,葉漪瀾才帶他們往後院去。

  葉漪瀾確定此刻關月不敢同她翻臉,於是膽子越發大了——雖說平日裏她的膽子也不小:“哎,以前看病你都是一個人來的,這位是?”

  此時尚還在堂前,人來人往,關月聽着她這不正經的語氣,嫌棄得不行,但不好收拾她:“大夫,我們快到了。”

  “不急,還早呢。”難得見她乖乖喫癟,葉漪瀾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怎麼?陪你啊?”

  “…對。”關月咬牙切齒的答了她,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地說,“這裏我們剛纔好像走過了。”

  葉漪瀾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不知答的是前半句還是後半句,她擡手拍了拍袖口,沒有半點被拆穿的尷尬:“院子太大,走錯了。”

  “我認識個人,倒同你很是般配,一丘之貉。”眼看着快到了,路上也沒了閒雜人等,關月這才冷笑一聲道,“你倆湊一窩,少出去禍害旁人。”

  “你現在還當起媒婆了?”葉漪瀾推門,繼續發揚自己十分優秀的氣人能力,“哪位啊?說來聽聽。”

  關月將帶來的幾味藥拿給葉漪瀾,大致說了現下情形,葉漪瀾也收了調笑的神色,拿出文冊仔細覈對,許久未有人出聲。

  “的確都是防治疫病的,你什麼時候懂這個了?”葉漪瀾手上未停,繼續翻找相關記錄。

  “家裏有個小姑娘懂。我一竅不通,你知道的。”關月見她將手中賬冊放在一旁,應當是有了頭緒,“如何?”

  “黃連、蒼朮我幫不了你,餘下的,我有多少這幾日便讓人給你送多少。只是今年…我這也沒多少。”葉漪瀾皺眉,半晌才道,“我前幾日四處奔波,就是爲了這個,原以爲軍中調配,至少你不會缺這些纔是。”

  “定州有人哄擡藥價,隨後被人高價收購。我們派去從各處查探的人回報,其他地方大多也是如此。”溫朝將空青的回報文書交給關月,“醫官一事也有些麻煩,如今願意來擔這個職的,大多能力不足。不過這才過了一日,空青只在城中尋了,再等等吧。”

  “你們原先的醫官…”葉漪瀾大致猜到,話說一半就不再提,“這事我查起來比你們方便許多,有什麼消息,我會及時告知的。”

  “多謝,若是能…多放些甘草就好了。”關月剛開口,硬生生轉了個彎。

  葉漪瀾心領神會,立刻答道:“加不了了,怎麼就這麼怕苦呢?”

  “一會兒買些蜜餞就好,藥總得喝。”溫朝起身往窗邊去,將窗戶支了起來,“走了。”

  “挺厲害啊。”關月冷哼一聲,擡眼看向窗外,“你今日是從哪裏過來的?”

  “校場。”溫朝沉思片刻,眉頭微微一緊,“之前我查看了軍中藥材,恐怕是帶了一身藥味去校場的。”

  “我知道了。我不懂藥理,這事軍中都知曉,如今卻突然起了疑…”關月略加思忖,良久才道,“一會兒讓子苓去跟着你妹妹,最近事情太多,難免分心疏忽;她這次幫了大忙,讓子苓跟着總歸能安心些。”

  關月推門,臨走前同葉漪瀾道:“漪瀾,這幾日你若得閒,帶人來軍中頂一頂,有資歷的醫官不好找,若軍中一直缺大夫,恐怕生亂。”

  ——

  “只有這些了?一半都是用不成的!馬上要入春了,負責採買的人到底是誰啊?”剛一進門,關月就聽見小姑娘略帶幾分怒意的聲音,不過聽着還是軟軟糯糯的,可愛得很。

  “姑娘,這是帥府,這些事情,自有人來管,您就別操心了。”下人回話時已帶了幾分厭煩,上前裝模作樣的行了個禮,“姑娘要是有事,再差人來喚我,奴婢告退。”

  關月正想上前,白微已經動了手,讓她猛地跪趴在地上。

  “她管不了,那你看我能操這個心麼?”謝旻允理了理袖口,連眼皮都沒擡一下,“今日我替關將軍清理門戶,有意見麼?”

  “你別管。”溫怡一個不字方纔出口,就被謝旻允打斷了。

  “最近的確亂,沒人注意着你。”謝旻允將手中的賬冊丟到她面前,漫不經心的語氣中甚至帶着些笑,“撿起來。”

  未等跪着的人回話,謝旻允終於擡眼看她,聲音也冷了下來:“仗殺。”

  “你愣着做什麼?看她捱打?”謝旻允見溫怡還在原地發呆,走了兩步又回頭去叫她,“快走。”

  “哦。”溫怡回神立刻跟上,半晌又道,“不審啊?”

  “她家如今,一個人也不剩了。”謝旻允丟了個錢袋子給她,裏頭裝的卻是雕刻精美的木牌子,“拿好了,若再遇見這樣的,拿這個給他看。”

  “我不要。”溫怡將東西塞回給他,低頭瞧着地面。

  “嘖,拿好。”謝旻允掂了下錢袋子,在溫怡頭頂上鬆了手,錢袋輕輕砸了她的頭,落在地上,“平日出門讓子苓跟着,別給我們添麻煩。”

  “誒!”溫怡伸手去揉腦袋,撿起錢袋又捏着想了許久,“我要問問哥哥。”

  “好。”謝旻允聞言輕笑,不再等她,自己往前去了,“記得跟你哥說,他欠我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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