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悲惡

作者:君執夙
溫怡倒不着急,哄着她喝了藥,又遞給她一杯糖桂花水:“我小時候生病最愛喝這個,沒有它一口藥都不肯喝。”

  溫怡小時候煩人,一生病就嬌氣。傅清平不愛搭理她,可是架不住溫朝心疼妹妹,喝藥的時候總能給她配上蜜餞、糖桂花,有時候是溫怡最喜歡的糖藕。所幸小姑娘只是喜歡衝着父母兄長撒嬌,她嬌氣,卻沒養出嬌蠻無禮的性子。傅清平看得明白,也就由她去了。

  有人疼嘛,嬌氣些也無妨。

  玉娘小心翼翼地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許久才說,“小時候…我也鬧的。”

  她將杯子放在桌上,低下頭抹淨了眼角:“我十四歲被父親賣進妓館,在裏頭九年,今年二十三歲。”

  “十六年前,出過什麼事,你知道麼?”玉娘問,沒等溫怡回答,她又繼續說,“我是雲京人。”

  “雲京?”溫怡訝異道,“那怎麼會…”

  溫怡在心裏仔細計算,十六年前…她記得師傅提起過,當時有場鬧得極大的疫病。那一年,玉娘應當只有七歲。她發愣的空隙,玉娘已經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看來是不知道。”玉娘勾了勾嘴角,似乎想笑一笑,“我小時候,家裏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也是書香門第。”

  在一切沒有開始之前,她也是千嬌百寵的小姑娘。

  “父親在雲京是個小官,我一直覺得他很疼我。”玉娘低聲說,“我七歲的時候,雲京起了疫病。”

  “這個我知道,那一場疫病前前後後持續了近三年才平息,當時的京兆府尹聽信讒言,竟不曾預警。”溫怡想起師傅說這樁舊事的神色,嘆息道,“因此波及四境,雲京在一年之內平息了疫病,但四境遙遠,最終前前後後折騰了三年。”

  “嗯,疫病之初,我兄長髮了熱。不是疫病,但他們嚇得半死,帶着我們連夜離開。”玉娘自嘲地笑了笑,繼續說,“這是我最初以爲的理由。”

  “我們先到了滄州,這裏是帥府所在。北境的情況要更惡劣些,老帥爲保滄州,關了城門,不許出入。”玉娘吸了吸鼻子,“我們住在滄州城外的客棧,那天晚上我寫了一幅字,我覺得特別好看,興沖沖地去找父母。”

  “我趴在門縫上,看見一個一身黑衣的人。”玉娘偏過頭,咬了咬脣,“他們在商量,怎麼處理我。”

  “那個人跟我父親說,你替我辦了事,就算離開雲京,也別想有太平日子。”玉娘微微皺起眉頭說,“然後他說,捨不得女兒,那就兒子吧。”

  “我母親跪下來哭着求他,說我一個小姑娘,進了妓館,後半輩子就毀了。那個人好像很厭煩,他一把推開她,他出門的時候,我縮在牆角。”玉娘越說聲音越小,過去了這麼多年,她還是害怕,“但他衝着牆角笑了一下,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他一直知道我在聽。”

  “第二天兄長病了。”玉娘擡起頭,眼淚還是落了下來,“是疫病。”

  “那天晚上我彷彿有什麼預感一樣,悄悄地摸到了父母的房間門口。”玉娘逐漸帶上了濃重的哭腔,她抹了一把眼淚,“他們同意了。”

  “可是那個人要他們養着我,等他消息。”玉娘抹乾了眼淚,竟笑了出來,“從那天起,我一直想要逃跑。我看着父母虛僞的笑臉,我覺得噁心。”

  玉娘有時候再想,如果自己那天晚上,沒有寫那副字,第二天沒有趴在父母屋外,她是不是可以快快樂樂地長到十四歲。

  “那時候我還是太小了。”玉娘深吸一口氣,輕嘆道,“我帶着小包袱想逃跑,被父親抓了回來。從此被關在屋子裏,半步都出不去。”

  “他們特意收掉了屋子裏所有的銳物,怕我尋/死。可我怎麼會尋/死呢?”玉娘眼裏帶上了難掩的恨意,“我要看着他們死。”

  “十四歲生辰那天,紺城的那個老鴇來了。我跟父母說,走之前,想和他們一起喫一次長壽麪。”玉娘勾起嘴角,笑得有些嘲諷,“我把他們毒死了。砒/霜…那個黑衣人之前來見過我,他幫我報仇,我老老實實進妓館。只要進去,旁的,我順從也好,抗拒也罷,他都不管。”

  “生辰前一天晚上,有人把砒/霜,從窗口扔了進來。”

  那天晚上的飯桌上,父親大聲罵她混賬。他不停地咳血,但絲毫沒有愧意。那個時候玉娘覺得,幸好她寫了那副字。

  這樣虛僞的父母,怎麼配活在這個世上?

  她膽子一直不算大,這麼多年,夜裏常有夢魘纏身。可是她從未後悔過,就是上了公堂,她認罪,但她絕不悔過。

  溫怡一直靜靜聽着她說,到這兒也只是捏緊了衣角。

  玉娘瞧見了,換上了真正溫婉的笑,“我殺過人,你要是害怕,可以換個人來問我。”

  “沒…沒事。”溫怡嘟起嘴,像個小倉鼠,很快又泄了氣,“我是有點害怕啦…但是…他們那麼對你,我雖然覺得…殺/人有些過激…可是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沒人會追究你的。”

  玉娘聞言,輕輕挑了挑眉。

  “我進了妓館,因爲…”玉娘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因爲脾氣太差,總捱打。那天那個油頭大耳的人,他姓莫,是紺城裏第一富商的兒子。”

  “他喜歡搞一些…把戲?”玉娘悄悄瞥了一眼溫怡,將那些骯髒手段嚥了回去,“紺城那條街上,一共有五個妓館。他們和南戎來的人牙子勾結,將選中的女子送過去,換回胡姬。”

  “那些被挑中的女孩子,會被安排在街尾的院子。特意請先生教她們。我原本也在其列,但那個姓莫的,他不肯。他出手一向闊綽,老鴇當他是個財神爺,也就順了他的意思。”

  “哪…那些胡姬呢?”溫怡小聲問。

  玉娘皺起眉,仔細思索了片刻,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

  按理說,他們爲利,這些胡姬自然該放進妓館,做那些腌臢生意。玉娘在妓館九年,竟沒見過一個胡人女子。

  也不能這麼說,她見過一個,跟着那個姓莫的財神爺。但他對那個女子尊重備至,嬉笑玩樂時都不曾對她有半分失禮。

  不過最初,他對她也是如此,溫聲細語,半點不強迫。也許是新鮮吧,玉娘心想。等再過些時日,他玩膩了,就會露出魔鬼的爪牙,將她當作玩物,拳腳相加。

  這男人啊,滿嘴謊話,半個字都信不得。玉娘想着,不禁冷笑一聲。

  “不過他們來之前,有個人來過,陪着他的好像是紺城的知府,我聽知府稱呼他…”玉娘頓了片刻,“少將軍。”

  “什麼時候?”溫怡猛地站起身,脫口而出。

  溫怡的反應有些激動,玉娘被她嚇了一跳。

  “大約去年十月。他好像很生氣,那個知府一直跪在地上答話。”玉娘說,“但是離得遠,我聽得不太清楚。只隱約聽見他們似乎提起了堯州、南戎,和幾個人名,我事後悄悄查過,都是死人。還有…”

  還有什麼?那幾個地名她從沒聽說過,實在是記不住。可是她想求着他們放過她,她殺過人,這樁事若他們要追究,那她絕逃不了牢獄之災。

  玉娘咬着嘴脣想了半天,最終搖了搖頭。

  “那幾個人名,你還記得麼?”溫怡問。

  “記得不太清楚了,有一個姓歐陽,只有他一個複姓,我還記得。”玉娘立刻說,“第二天有個黑衣人來了一趟,是個女人。老鴇同她說那位少將軍查得有些深,他們需要幫忙。”

  “我當時還挺開心的。”玉娘微微有些哽咽,“我以爲他這麼查,很快我就可以出去了。那個知府那麼害怕他,他肯定壓得住他們。”

  誰料天不遂人願。

  那段時間,玉娘每日期待着能有重兵圍了這條街,讓那個油光滿面的噁心男人跪在地上求人,讓一言不合就動手打她的老鴇付出代價。

  可她等啊等,妓館裏依舊喧鬧噁心,她漸漸失去了希望,行屍走肉的抵抗着。

  儘管從來都沒用,

  她生得很好,可她如此厭惡這副皮囊。

  最初她激烈的反抗,甚至扣傷了男人的後背。但她發現,他們好像更興奮了。雲雨之歡過後,男人帶着噁心的調笑同老鴇說,這個小丫頭脾氣可夠臭的,媽媽得好好調/教。

  等着她的是一頓毒打。

  她逐漸習慣了,躺在牀上像沒有生命的提線木偶,由着人糟蹋。但這樣他們依然不滿意,又有人同老鴇說,這小姑娘這沒意思,除了生得好,一無是處。

  她不想生得好。

  玉娘自回憶中抽離,抹淨了不知何時落下的幾滴眼淚。

  “十一月底我聽客人閒談,才知道這位少將軍戰死了。他叫關叡,死在自己親妹妹手上。”玉娘瞧見溫怡的神色,輕笑道,“是先前來的那個姑娘吧?看來你們關係很好。”

  溫怡氣鼓鼓地說:“姐姐真的很辛苦…她也難受的…”

  “我就知道這麼多。”玉娘長舒了一口氣,“你們若不肯留下我也無妨。我只求你們,我手上沾着血,不要報官。”

  “你安心住下吧。”溫怡笑吟吟地道,“哥哥和姐姐是戰場上的,我是學醫的,不忌諱這個。事出有因,雖然有些偏激,可是都這麼多年了,就別一直記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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