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 久違的萬更
深棕色的皮質沙座椅寬大而舒適,水晶茶几線條簡潔流暢,一叢新剪的百合花,在半透明的磨砂瓶中生機盎然地綻放着。
這般寧靜祥和的環境中,玉帝卻是滿頭冷汗,一臉焦慮地滿屋子亂轉:“成親,朵朵下個月成親!新郎不是夭魅,這……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除了順其自然,還能怎樣?”王母懶懶地陷在沙裏,盯着面前半人高的玄光鏡,裏面顯出的正是卿凰宮衆人。
看到攸姬和朵朵相擁,鳳帝黯然離開,王母對着急上火的老公招招手:“別再轉了,頭都被你轉暈了,過來陪我看夭魅嘔血。”
“現在是幸災樂禍的時候嗎?!”
王母那份無動於衷的淡定,玉帝看着就火大,一屁股坐在她身邊,怒道:
“那傢伙心眼有多小你又不是不知道,朵朵跟自己前世的身體親近,他都打翻了醋罈子,朵朵要跟別的男人成親,而且還是幾個男人,那他還不得火力全開,醋淹三界!
到時候再知道朵朵纔是真正的攸姬,還有我們做的這那事兒,凌霄殿和寶華閣被拆了倒沒什麼關係,但夭魅是誰?他有那麼好打?不把我撕吧了,他能消氣?”
“你怕呀?”
“誰……誰怕了?!”
玉帝臉紅脖子粗,底氣不足地矢口否認,王母一個鄙夷的白眼掃過來,他頓時就蔫了,握着老婆的手諂媚一笑:
“好吧好吧,我承認,是有那麼一點點怕。千本履那魔頭暫時撤兵休戰,那是他覺得夭魅復活攸姬傷了元氣,戰鬥力大減,打起來不過癮,所以纔給夭魅半年喘氣的時間。
可這半年一過,他必會捲土重來,到時候夭魅要是瘋瘋癲癲,神經又不正常了,那讓誰去迎戰?
老婆,好老婆,你別顧着看熱鬧,幫我想想辦法好不好?怎麼也不能讓朵朵在這節骨眼上刺激他……”
“想什麼辦法?”
王母打斷玉帝,沒好氣地說:“這是他自作自受怪得了誰?當年他要是對攸姬多用點心,攸姬也不會入魔應了詛咒,被軒轅劍刺中散了神魂。
這之後一連串的麻煩都是他自己惹出來的,他不瘋,如來就不會洗去他的記憶,璇霄和夜魔頭他們也不會有機會接觸到在人界輪迴七世養魂魄的攸姬。
要我說,夭魅根本沒立場與誰過不去,他最多也就是攸姬的未婚夫,可人家璇霄和那幾個男人,卻和轉世的攸姬是真正的夫妻,把她如珠如寶地疼着,你看看人家那叫一個癡情,不管她是聾的,瞎的,傻的,始終不離不棄,生死與共,夭魅跟人家有得比嗎?朵朵在這第七世把他們全收了,我是舉雙手贊成!
朵朵的婚禮你要是敢去搗亂我饒不了你,她跟夭魅那就是孽緣,璇霄他們纔是她真正的良人!”
“話是這樣說沒錯……”玉帝垂頭喪氣地抹了一把臉,雙目無神地喃喃道:
“可璇霄他們和攸姬在人界的那些事乃天界最高機密,除了你我,還有如來和地藏王之外,沒人知道……跟夭魅也說不清楚啊!
璇霄悔婚,寧願應劫輪迴一世也不願娶淩歆,那般無情的人怎麼就對一個瞎女人動了情呢?
夜魔頭和楚妖孽也是唯恐天下不亂,玩什麼不好,偏要輪迴去人界溜達一圈,結果體驗生驗出了兩段虐戀情深。
還有那幾頭狐狸,當初把他們貶下凡是讓他們贖罪,他們倒好,爲了一個傻女人把人界也搞了個天翻地覆……若不是如來將這羣瘋子輪迴的記憶全部消除,不用天魔出世,三界也夠熱鬧……”
王母瞥了一眼情緒極度低靡的玉帝,從虛鼎裏取出記錄攸姬轉世後那幾世的宇光盤,說:
“夭魅要是飄,就把這給他看,讓他清楚自己的身份。連前夫都算不上的男人,拿什麼跟人家正牌夫君比?”
“別!你可千萬別在這時候添亂!”
玉帝一把搶過宇光盤:“收拾掉天魔之前,夭魅不可以再受刺激,這個暫時給我保管。”
“拿來!”王母又把宇光盤搶了回來:“給了你我以後看什麼?”
說着,拈指掐了法訣,手掌大的宇光盤散出一束金光投射在牆上,然後寶華閣響起飄飄渺渺的悽美樂聲……
玉帝看看電影屏幕似的牆壁,再瞅瞅拿着手絹準備抹眼淚的王母,滿頭黑線地咕噥道:
“有這麼好看麼,看了幾千年還沒看膩?你配的這背景音樂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這麼淒涼?璇霄那冰塊轉世後有那麼招人喜歡嗎?你不會是愛上他了吧……”
“去去去,一邊玩去,別打攪我。”
玉帝這種泛酸的言論王母聽得多了,平時還哄哄他說你是我老公,我愛的是你,對璇霄那是欣賞之類的話。
可這會子她煩着呢,因此,也就沒什麼耐心去顧及他的心情了。
玉帝並未走開,還往老婆身邊湊近一些,表情哀怨地陪她看尚未完結的神仙版《七世情緣》。
畫面轉移到大屏幕——
只見一襲青衫的男子,抱着一個哭得慘兮兮的小女孩,生硬卻不是溫柔地說:“別哭,師傅回來了,再也不離開你了。”
女孩四五歲左右,有一雙很漂亮的大眼睛,但很可惜的是那雙眼睛沒有一絲光彩。
她是個瞎子,她不知道這個世界是什麼顏色,也不知道師傅長什麼樣。
她白生生的小手摸着男子的臉,糯糯地哽咽道:“師傅是國師……皇上召見也可以不離開嗎?”
“可以。師傅已辭去國師之位,每天都可以陪着朵朵。師傅在望仙崖置了一處宅子,以後那裏就是我們的家,現在師傅帶你去好不好?”
“好。”小女孩眼淚嘩嘩,卻還是抱着他的臉大大地親了一口:“就我和師傅兩個人嗎?”
“嗯,就我和朵朵兩個人。”男子抱着她向深山走去……
以上畫面是攸姬輪迴的第一世,因被軒轅劍刺中,雖有如來的無邊法力相助,未至魂飛魄散,卻也傷了神魂,輪迴第一世,一出生便是個瞎子。
還是個嬰兒的她被父母拋棄,應劫轉世的璇霄撿到了他,並收她爲徒,然後便有了之後的故事……
十年後,小女孩嫁給了師傅。
在那個時代,師徒結合有違人倫,所以他們的婚禮沒有得到任何人的祝福,但師徒倆並不在意。
拜天,拜地,便是攜手一生,他們不需要那些俗世虛禮。
他們的世界很小,除了彼此,什麼都入不了他們的心。
他爲她而活,她爲他努力活着。
女孩除了看不到,身體也很不好,時常咳血,到十七歲那年已是油盡燈枯。
師傅爲了給她續命,用盡手段四處蒐羅靈藥。
只要對她的身體有一絲幫助,就是搶他也要弄到手。
幾度爲她出生入死,爲她打破自己的信仰,爲她青衫染血大開殺戒,爲她放棄了所有的堅持。
他做了很多很多以前想都不屑想的事,可女孩的生命仍在流逝。
最後他拼盡一身修爲,用他的血留住命在旦夕的女孩。
他知道自己血流盡的時候女孩必死無疑,於是他用禁術和藥物支撐着自己的身體。
三天後,他體內再也擠不出一滴血,他的頭就在那瞬間寸寸成雪……
消瘦蒼白的女孩看不到那滿頭白,但摸着他逐漸冰冷的身體也知道他做了什麼。
她的心很痛,彌留之際她想起了從她體內流出的那個孩子,其實她很想把孩子生下來。
有了孩子,師傅就不會一世孤寂,沒有她,孩子就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她的身體不爭氣,懷孕不到三個月就流掉了。
那是師傅一直期待的孩子,他甚至偷偷給孩子取了幾十個名字,男孩女孩的名字都有,可惜終究都沒用上。
最後的時刻,他們相擁在一起,男人在她耳邊說:“還好你看不見,我現在的樣子很醜,不然我怕你會不要我了。”
他的溫柔讓女孩淚如雨下:“就算師傅的臉全毀了,手腳殘了,也還是我心裏最完美的男人……”
他冰涼的脣輕輕吻去她臉上的淚水:“這我就放心了。朵朵,再說一次你愛我,我想聽。”
她不停地說着“我愛你”,於是男人不再傷心,滿足地擁抱着愛侶,至此,便再沒醒來。
她最後對他說:“如果有來生,你一定要來找我,我還要做你的妻子……”
“好,一言爲定。”
男人自斷心脈,擁着她幸福地笑着深情低語:“孤生於此,黯灰若死。得結愛廬,心滿意足。”
我一定會找你,娶你爲妻,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此心不渝。
……
“哎哎,怎麼又哭了?”看着紅着眼睛嗚咽不止的王母,玉帝嘴角有些抽搐:
“璇霄歸位,和朵朵再續前緣,而且他們快成親了,你該高興纔是,還哭什麼哭?”
“……你不懂。”
王母抹着眼淚哽咽道:“璇霄這樣的男人居然也會情深至此……朵朵要是因爲夭魅負他,我……我找夭魅拼命去!”
“又說傻話。”
玉帝暗自翻了一個白眼:“璇霄這類瘋子不止他一個,夜魔頭他們跟璇霄是一款的,你有多少條命去拼?”
說着,又嘆了一口氣,感慨道:“不過話說回來,朵朵那丫頭還真有本事,把這幾個囂張狂妄的傢伙調教得服服帖帖。
夜魔頭和楚漣在她面前乖得跟兒子似的,還有那幾頭狐狸,以前在天界橫得敢跟我叫板,可現在一見朵朵那叫一個溫順。
別的我也奢望了,只希望他們歸位後,也能把這種良好的品質保持下去……他們要再來一次七星亂世,我就該退位了……”
一提到七星亂世,王母的眼淚立馬止住了,看着宇光盤閃出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多少塵封之事,浪潮般涌上心頭。
花錯、花紫陽、花紫嫣、玥琅、墨溪,七星之位一直懸空,你們何時才能歸位?
——憶當年的分割線——
上古時代,黃帝統一天下後,在一個小國,誕生了九位註定不平凡的神仙,而這九位神仙的母親,就是鬥姆元君,原名紫光夫人。
她的大兒子成爲後來的天皇大帝,二兒子則是紫薇大帝,其餘七子出生時,並非胎形,而是七顆明珠,生落地來,即自動排爲鬥勺之狀,柄指一方。
排列成形後,方纔化爲胎兒模樣,分別取名爲:文曲、武曲、貪狼、巨門、祿存、廉貞、破軍。
他們長大後,修成正果,成爲天界的北斗七星,這七子雖是一母所出,性格脾氣卻是截然不同。
巨門星任性霸道,貪狼星(玥琅)好走極端,廉貞星雖品行淳厚,但常過猶不及。
文曲(墨溪)星倒是溫文爾雅,天資聰穎,爲七星之,後來更創出一套十分厲害的陣法,名爲天罡北斗陣。
祿存孤傲難馴,武曲(花紫陽)爲人中規中矩,破軍(花錯)以冷血聞名天界,又名災星。
這七人,便是後來的“北天七皇”,他們這些性格,必然決定了後來的一場禍事。
北斗七兄弟大鬧凌霄殿,彼時戰神天鳳神君因攸姬之事瘋瘋傻傻,玉帝不得已親自出手,卻幾乎壓制不住他們,最後由九曜二十八宿與他們一番惡鬥,纔將那一場天界大亂平息下來。
北天七皇死傷殆盡,只有文曲(墨溪)重傷,流落到人界,但終因傷勢過重而死。
文曲死後一脈靈性不滅,最終竟與幻瞑雪狸貓靈剎融合。
自此,天界空餘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個星位。
七星亂世的起因是王母的蟠桃宴。
身爲戰神的天鳳神君瘋癲得厲害,什麼事都不理,其他神仙的工作量便大大增加。
剛從人界風塵僕僕返回天庭的北斗七星,恰好與向來自尊自大,目中無人的元始七帝坐在了一起。
以北天七皇的威名,參加的宴會自然不少,但是,把座位排列在元始七帝旁邊的宴會,卻很少見。
仙界極重視座次排位,左三右四,一個都弄錯不得。
按常理,北斗屬於紫薇這一系,略低於元始系,排在元始七帝右邊倒不緊要,但天庭衆人都知道,紫薇與元始爭鬥由來已久,通常不太可能把兩路人馬放在一起,更何況王母蟠桃宴這麼重大的場合。
文曲心裏一咯噔,有了不好的預感,但仍是坐了下來。
玉帝與王母已退席,宴會上沒有老大,自然氣氛就格外隨和融洽些。
北天七皇在天界威名遠揚,長期佔據小集團pk榜,好鬥的貪狼(玥琅)功不可沒,幾杯酒下來他有幾分醉意,聽不得元始七帝不停吹噓自家如何功高業偉,便出言諷刺了幾句。
元始七帝仗着元始天尊的名號,在天界一向蠻橫慣了,一聽這話如何肯善罷甘休?
破軍(花錯)、武曲(花紫陽)、祿存幾個自然幫着兄弟,也加入爭執,雙方愈吵愈烈。
文曲勸得這個,勸不得那個,加之天界衆仙,有的老早看不慣元始一脈的做派,也幫着冷言旁敲幾句,有些承元始天尊關照的,則又出聲指責北斗言語散漫。
這一吵下來,戰火迅蔓延,掀了臺子潑了酒水,於是,最後一場雞飛狗跳,杯盤與碗碟齊飛,玉露與瓊漿同灑,好端端的宴會,倒成了全武行的戲臺。
事突然,好不容易文曲把貪狼幾個勸下來,拽着他們趕緊打道回府。
元始七帝從來沒受過這般氣,幾人怒火中燒,略一商量,便邀了一票素來交好的神仙幫忙,攔下了欲回宮的北斗七星。
雙方還都在半醉狀態,又是一番惡鬥,養尊處優的元始七帝等人,根本不是主宰人界戰爭北天七皇的對手,不過片刻,元始便接連受傷。
北斗七星輕鬆獲勝,休兵走人。
回府之後,文曲拍拍貪狼的肩頭:“貪狼……”
貪狼(玥琅)回過頭,平時銳利的眸子有些迷離,迎面一股酒氣。
“你剛纔攔我做什麼?”他手一揮,推開文曲:“我老早就看那幾個傢伙不順眼了!”
文曲嘆氣,和這種醉鬼沒法交流:“現在大哥、二哥那邊與元始天尊之間微妙得很,我們千萬不可給他們添麻煩。”
天庭不講究什麼三權分立,只需要一家獨大,這兩邊鬥得轟轟烈烈,得到最大利益只有一個人,那就是玉帝,紫薇與元始的明爭暗鬥他怎會不知?
沒準他還暗中斡旋,煽風點火不少。
“嗯?”廉貞好奇地看着文曲:“大哥、二哥和元始天尊有什麼玄妙啊?”
“……”這是個善良的孩子,文曲無法解釋,還有武曲(花紫陽)這傢伙,居然醉得扶着欄杆吐了一地。
看着幾個歪歪倒倒的兄弟,和唯一沒有歪歪倒倒善良單純的廉貞,文曲默然嘆息。
元始一脈乃是仙界的重磅力量,元始七帝的大哥,元始天尊仙階還在玉帝之上,玉帝見了也得禮讓三分。
元始七帝在玉帝面前一哭訴,玉帝當下雷霆震怒,即派靈逍真人前往問罪七星。
靈逍本是元始天尊座下出身,見了北斗七宮口氣自然傲慢,傳了玉帝御旨,冷笑一聲,轉身便走。
沒想酒醉的武曲(花御史)忍無可忍,大怒之下,破天劍向靈逍背後憤然一擲,也是靈逍命中有此一劫,那破天劍竟“鏘”的一聲從地面反彈而起,正中靈逍背心。
靈逍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便倒了下去,破天劍乃是不避神佛的上古神器,可憐靈逍萬載修爲付諸流水,連一魂一魄也未能保住。
靈逍上人魂消魄散,文曲心知這次真攤上大事兒了,不過既然已經生了,就由兄弟們一起承擔。
酒醒之後,北斗七星知道闖了大禍,武曲(花御史)更是愧疚不已,深悔自己一時失手,連累了兄弟。
他悄悄一人前往靈霄殿,認罪等待落。
玉帝盛怒之下,令人將武曲綁上誅仙台,文曲從順風耳那裏得知消息,與廉貞急急趕到誅仙台,但爲時已晚,武曲已被廢去一身修爲。
接了昏迷中的武曲回來,武曲那張素來俊秀的臉一片慘白,脣色卻是泛紫,眉頭緊蹙,豆大汗珠涔涔而下,全身上下不住地抖。
貪狼和破軍酒也醒了,兩人就呆呆地坐在牀邊看着昏迷的武曲,貪狼(玥琅)眸中蘊淚,破軍(花錯)更是捏拳顫,整整看了兩天,一句話不說。
文曲安頓了其餘幾人和絡繹不絕上門安慰的衆仙,打算等武曲好一點,再去二哥紫薇那裏一趟。
到第三天清晨,巨門去給武曲換藥時,卻現貪狼和破軍不見了。
誰也沒料到,貪狼和破軍找了南斗六星君中的七煞(花紫嫣),三人聯手闖入守衛森嚴的元始天宮,重創元始七帝。
按慣例,貪狼、破軍和七煞平時是不能見面的,但在全天庭,也只有這三人的合擊,可以突破任何防護。
北斗、南鬥,三星聚頂,天象大亂,人間戰禍遍起,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這一次,北斗闖下彌天大禍,徹底站在了所有神仙的對立面。
一個躺在牀上的,五個站着的,都看着文曲,兄弟們在關鍵時刻,讓他拿主意已成了習慣。
文曲看着武曲(花御史)那張慘白的臉,咬咬牙:“這窩囊神仙咱不當了,天鳳神君和璇霄都下界了,咱哥兒七個也下界去混,憑我們的能耐照樣風生水起。”
憤怒的時候,請無視他的張狂,兄弟們一臉驚訝地看着文曲。
這種情勢下,北斗是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最初幾人商量,不過是逃下天庭隱姓埋名,卻不料玉帝一上手,便派出了中央天宮九曜二十八宿,天界最強的王牌戰團。
七煞(花紫嫣)已被南鬥其餘五星君強制帶走,但北斗七星素來在小集團綜合實力pk榜穩佔第一,北斗七宮缺了武曲,卻絲毫不減威風,與二十八宿大戰,竟然漸漸佔了上風。
元始一干見勢不好,竟潛入天權宮,挾持了昏迷中的武曲。
武曲爲人一向人緣頗好,元始此舉引起了衆多素來看不慣元始一脈的神仙不滿,到此事態又進一步激化,神仙們分成兩派,天界一片混亂。
憑着天罡北斗陣攻入靈霄殿時,二郎神楊戩帶了九曜守住最後的防線,寶華閣。
“跟這幫孫子拼了!”貪狼殺紅了眼。
“讓開!”文曲面沉如霜地對楊戩說,我的兄弟生死不明地在裏面,就算你是天王老子,這道門我今天也照闖不誤。
“你們沒有勝算。”楊戩一身戰甲,面容冷峻,身後是一字排開的九曜。
“是嗎?”文曲笑了笑,直視着楊戩,臉上是寸步不退的倔強,楊戩是他最好的朋友,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與他刀劍相向。
楊戩緊握的手有些潮溼,但是,寶華閣裏是從來就深不可測的玉帝,文曲沒有一絲勝算,寧可將他困死在靈霄寶殿前,也決不能讓他闖入寶華閣一錯再錯。
楊戩沒想到天罡北斗陣威力如此之強,缺了武曲的北斗六宮,依然勢不可擋。
九曜被步步逼退,楊戩着北斗銳氣十足的陣法,眼看北斗將逼近寶華閣,他長嘆一聲,縱身躍入天罡北斗陣中。
九曜在外,楊戩在內,形成合圍,九曜的壓力頓時緩解,而北斗的陣形也隨之驟然一變,外突內擊,並不示弱。
在星位變幻的一剎那,文曲看到了楊戩的眼,他不能看着九曜在北斗手下死去。
三叉戟和長劍一交,兩道真氣暴漲,糾纏而上擊穿了靈霄寶殿華麗的殿頂,直衝雲霄。
殷紅的鮮血同時從文曲、楊戩二人口中噴涌而出,天罡北斗陣破。
文曲的劍刺入楊戩身體那一剎,楊戩的三叉戟也刺入了文曲的身體,鮮血噴涌,眼前一片濃厚的血色。
天罡北斗陣已破,九曜乘勢分頭圍住剩餘五人,優劣情勢頓時逆轉,寶華閣前飛劍如雨,血似泉涌。
文曲在一片血泊中,視線所及,全都成了慢鏡頭,水宿的劍刺進了祿存的背心,巨門慢慢倒下了,破軍拼死檔在貪狼前面,廉貞的劍被金宿和木宿同時架住……
所有人都認定北斗敗局已定,卻沒想,一身浴血的文曲竟突然躍起,楊戩大驚,一片血色的視野中,文曲乘九曜來不及反應之時,縱身闖入寶華閣。
原來,楊戩最終沒有對文曲痛下殺手。
寶華閣內,玉帝、文曲、楊戩,三人對峙。
文曲直視玉帝,那御座上的人悠閒地端着茶杯,彷彿寶華閣外的血肉橫飛只是一場鬧劇。
“把我的兄弟還給我。”文曲緩緩吐出一句話,雙目充血。
玉帝一笑,帝王的千鈞氣勢隱涵嗜血的優雅:“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你不要讓朕爲難。”
文曲有些恍然,握劍注視着玉帝臉上的笑容,心猛地一顫,像是突然有千萬根小刺,密密麻麻地扎進心裏——那是破軍(花錯)在離世前,將一脈仙元注入了他的體內,然後,是貪狼(玥琅)、巨門、廉貞、祿存……最後是武曲(花御史)……
仙元涌進來時,文曲很痛很痛,但更痛的是心,他的兄弟們已經全都死了。
“把他們還給我!”凌厲的劍氣直劈帝座,楊戩從來不知文曲的劍法居然如此精絕,玉帝堪堪避開,眼神中也大是驚疑。
那一劍,石破天驚!
文曲的劍法從來沒有這樣精準,每一劍,刺出去的都是血,都是痛。
他聽不到楊戩慌亂的聲音,眼前,都是兄弟們的面容:好強倔強的貪狼、面冷心熱的破軍、忠厚單純的武曲,溫柔善良的廉貞……
劍光飛舞,寶華閣內,似乎處處都流動着那刺目的鋒刃,桌椅、帷幕、燭臺都稀里嘩啦散了一地。
玉帝一避再避,卻沒有出手,但楊戩知道,玉帝一出手,必是雷霆萬鈞,無所不滅。
眼看虛虛實實中,劍鋒又至,玉帝眼裏透出一絲殺氣,楊戩一咬牙,飛身而上,兵刃相交,光芒四射。
“讓開!”文曲臉上血淚斑斑。
“出去……”楊戩嘶啞的聲音近似哀求。
文曲又是劍光一擊,穿透了楊戩的身體,直刺玉帝,殷紅的血從明黃的衣袍中滲出,而同時,楊戩的三叉戟也刺穿了文曲的身體。
心口一涼,一口氣再也提不上來,文曲從九霄天宮雲破處掉了下去。
那時,楊戩的視野血色朦朧,但卻分明看見,文曲的嘴角輕輕上揚出一個微笑,兄弟都不在了,我還留着做什麼……
文曲最後看見的,是楊戩那雙悲痛的眼。
自此以後,元始一脈元氣大傷,天界的權力格局重新分化。
墮入人界的文曲,仙身已毀,但兄弟們臨死前留給他的仙元,卻始終不滅,機緣巧合之下與靈剎融爲一體。
凌霄殿。
“……北斗七星居心叵測,圖謀不軌,六星已隕,獨文曲垂死逃脫,着即緝拿歸案。”
玉帝震怒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迴盪,衆仙都靜息屏氣,唯恐一不留神,將怒氣引到自己身上。
“六星魂魄,封入五雷鼎,歷萬雷而隕滅。至於北斗星位……”玉帝斜睨着殿下衆仙,冷冷道:“太白,着你選定人選擔任。”
太白金星應了聲“是”,心裏卻暗暗叫苦,北斗乃是天界最重要的星位之一,若是缺而不補,必將星相大亂,禍連三界,但倉促之間,上哪裏再找七個合適的人來?
況且這位置也並非人人都能坐得的,修爲低了,非但鎮不住星位,自身修爲反而會被星位靈力所噬,形神不保。
滿殿數百號神仙也知這其中厲害,但天顏震怒之下,卻只能一個個垂頭聽着,不敢多言。
靜默了片刻,一個剛直的聲音忽然響起。
衆仙回頭看去,竟是擋在玉帝面前,給予文曲致命一擊的二郎真君楊戩。
“陛下,臣以爲擇選七星之事,切莫操之過急。”楊戩在那一戰中身負重傷,此時面色猶有些蒼白,說話卻絲毫不亂:“七星不可缺,也不可妄補,臣有一建議,不知當不當講。”
“你且說來。”玉帝一見是楊戩,怒氣斂了三分,倒帶了兩分和煦。
“臣對星位運行之理頗有心得,臣以爲,以臣之力,加上六星魂魄及所留神器的靈力,當可以鎮守北斗,保星位不離不移。如此陛下也可從容擇選良材,於三界都有益處。”
楊戩說完,身後便響起一陣嗡嗡聲。
“以一人之力鎮北斗星位,聞所未聞啊!”某仙拈鬚感概。
“如此,二郎真君豈不是將畢生修爲放在北斗處,自己的前途可就顧不得了。”某仙深爲敬佩。
“但若是二郎真君的靈力不濟,自身可兇險得緊。”某仙皺眉。
“二郎真君身爲司法天神,修爲與天鳳神君最爲接近,也只有他,才能能當此重任。”某仙點頭。
……
玉帝皺眉思忖片刻,緩緩道:“楊戩說得也有些道理,只是這樣,司法之職你便顧不得了。”
“臣願辭去司法天神之職。”
玉帝慢慢頷,又道:“但六星不可白白放過,既這樣,就將六星魂魄封入鎮魂鼎,與六件神器一同鎮入北斗宮,以其靈力,助二郎真君守護星位。”
“謝陛下。”楊戩坦然退下。
文曲,我只能這樣保全你六個兄弟的魂魄,終有一天,你還會回來吧?
一千年後,與靈剎融合的文曲,趁妖王楚漣去人界輪迴那幾十年,控制靈剎的意識,帶領妖界大軍屢屢殺上天界,想奪回兄弟們的魂魄。
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一天夜裏,鬥姆元君忽然出現在妖界的靈剎宮。
文曲很是詫異,沒想到這時候會見到久違的母親,千年她音訊全無,每個人都說,鬥姆元君以北斗這七個逆子爲恥,沒有面目留在天庭,所以雲遊四方去了。
文曲叫了聲“母親大人”,元君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沉沉的悲哀:“文曲,這些年你知道我在哪裏嗎?”
“母親大人的行蹤,孩兒不知。”
“我在如來佛祖那裏,跪求了一千年,終於佛祖鬆口,願意出面捨去你們的罪孽。”
短短一句話便道盡千年心酸,慈母心切,苦求如來慈悲爲懷,哀哀跪求,磕成坑,跪地印血,只求贖回七個孩子的罪孽,她願除去三千煩惱絲,從此跟隨佛祖,常伴青燈,一心向善,再無別念。
文曲笑了笑,語帶譏諷地問道:“母親大人,請您告訴我,我們到底罪在何處?”
“文曲!你給我跪下!”
文曲沉默了半晌,終於重重跪下。
“妄言生憎,以下犯上,就是你們的罪!出手傷人,置人死地,就是你們的罪!擾亂天象,爲禍人間,就是你們的罪!擅闖凌霄殿,劍指玉帝,就是你們的罪!挑起兩界大戰,生靈塗炭,就是你們的罪!”
元君字字帶恨,聲聲含痛,一隻枯瘦如柴的手顫顫巍巍地指着她,手指上,全是粗糙不堪的紋理和繭子。
看着那隻手,文曲的眼淚忽然滴落,這哪裏還是他那養尊處優的母親,這些年她定是受了不少苦。
“文曲……”元君的聲音溫柔而模糊,“不要一錯再錯了。”
“母親大人……”
“放棄你利用妖界重伐天庭的念頭吧。佛祖已答應我,只要你不再生事,隨我去西天極樂淨土,佛祖願取回其餘六人的魂魄,讓你們重新轉世輪迴。”
“重新轉世?”文曲一愣,望着元君清瘦的臉。
“是。當不成神仙又如何?重新轉世,開始一段平靜的生活不好麼?”
“那……”轉世就是意味他要捨棄今世一切,母親、兄弟、朋友……
元君緩緩點頭:“從此,各爲路人,永不相干。”
“母親大人……”淚水滑進嘴裏,鹹得苦。
“做不成兄弟,也比永遠揹負着罪名,活在暗處好。”
元君的手慈愛地撫上他的頭:“文曲,你還沒忘記二郎真君吧?知道待你如兄弟的朋友爲你做了什麼嗎?”
“楊戩?他……他做了什麼?”
“如果沒有他,只靠母親一人,如何能洗去你們的罪孽?”
元君袖袍一揮,面前的空氣突然漣漪一般一層層溢開,鋪展成一副巨大的鏡面,上面漸漸顯出影像——
鏡面上是一片碧海藍天,明媚的陽光灑落在蔚藍海面上,反射出點點金光,畫面停頓片刻,輕輕移了一個角度,露出了海邊沙灘。
只見這沙灘竟是一半金色,一半銀色,兩色間涇渭分明,竟像是拿尺子量過一般。
“母親,這是……”
元君輕嘆一聲:“這是積怨海邊的陰陽灘,七星亂世,貪狼(玥琅)、破軍(花錯)、七煞(花紫嫣),引人世戰亂浩劫,那些戰死的、屈死的冤魂,終日呼號悲慼,在地府之外又形成了一片怨海。
要度他們,需分揀沙粒,男女冤魂各九千八百七十六萬五千四百三十二人,灘上原有金銀兩色沙各八億八千八百八十八萬八千八百八十七粒,混雜一處。
分揀之時,需每揀一粒砂,便宣一次佛號。每揀九粒金沙,就度一名戰死的男魂,每揀九粒銀沙,就度一名戰亂中喪生的女魂。”
說到這裏,文曲已然明白,元君擦了擦眼角的淚,繼續說道:“這幾千年來,二郎真君每日分撿沙粒,金沙、銀沙全部撿好,度男女冤魂各九千八百七十六萬五千四百三十二人。積怨海戾氣極重,二郎真君修爲損了大半,還堅持以一人之力鎮守北斗星位,苦苦支撐……文曲,你要想明白,真的要辜負他的一番苦心嗎?”
“孩兒……明白了。”文曲潸然淚下。
他隨元君來到西方極樂淨土,祥雲翻涌,佛光粲然,佛祖寶相莊嚴,周身散出平和安詳的氣息,衆神寂然無語。
“文曲,你終於來了。”如來的聲音平穩溫和,像是波光瀲灩的湖面突然綻放十萬蓮花,讓人仿若置身琉璃世界,心神也隨之平靜下來。
……
文曲面前,有一顆暗紅的珠子,如來說,這是北斗靈珠,裏面已收集了六星各一脈的仙元。
遲疑了一下,緩緩伸出手,輕輕碰了碰那顆珠子,剛一觸到,又立刻像被電擊一樣縮了回去,悲傷一層層染上眼底。
那麼冷的珠子,怎麼會是你們?
良久之後,文曲再次伸出手,輕輕地覆在那顆黯淡無光的珠子上,眼中漸漸流露出溫柔的神情。
貪狼、巨門、廉貞、祿存、武曲、破軍,你們都在這裏。
那麼,我也來吧。
一脈仙元漸漸消散,北斗靈珠閃爍璀璨,紅得透亮。
文曲猶豫了一下,拔出自己的犀靈劍,將剩餘的仙元悉數灌注進去,又加了一道封印,犀靈劍化作一塊雪玉,手一揚,一道白光閃過,頓時消失不見。
如果,如果我們還有相聚的一天……
門打開,如來和元君走了進來。
“怎麼樣?”如來的聲音祥和莊嚴。
“好了。”文曲指着那顆紅色的珠子,散盡仙元的身體有些搖晃,仍努力支撐着:“佛祖,我想先看看六星轉世,可以麼?”
如來含笑:“可以。”
一點金銀芒從如來手掌中升起,熟悉的顏色,那是武曲。
“去吧。”如來手一揮,那點銀光在半空盤旋一圈,飛掠而去。
文曲咬着牙,手卻止不住微微顫抖。
“我會幫你看着,放心去吧。”元君含淚握住他的手。
文曲點頭,眼前漸漸變得模糊,該做的都做了,還有遺憾嗎?
楊戩……好想親口對你說聲多謝,好兄弟。
他默默笑着,幾乎已經完全消失的視線裏,最後閃動的一點光亮,那是他的仙元從靈剎體內溢出,意識徹底陷入了黑暗。
百年後,地藏王收了一名弟子,年紀輕輕,卻天資聰穎,悲天憫人,柔骨丹心,濟世爲懷。
這名弟子便是如今三界聞名的墨神醫,也就是萬年前的文曲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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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本想直接上花爺他們的現場直播,可有妹紙說不能忽略劇情君…。
久違的萬更,好累。(文學區-短篇文學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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