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一百三十九章 夏風欲過,晚院不肯(三)(5000)
我有些恍惚,聽在耳裏的話全然沒有真實感,唯獨他身上時而傳來的體溫提醒着我此時並不是在夢境之中,一顆心不自覺的被他牽引着,我帶着些鼻音道:“你不用再說一遍,我都聽清了,聽得很清,但……”我想移開自己的視線,但對面那雙眼眸彷彿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與他對視着:“但我不是太懂……不是太懂你的意思。”
他微嘆一口氣,竟帶着些許無奈,手指慢慢將我眼尾旁的碎髮掖到耳後,道:“我原本擔心太快的話會嚇跑你,但現在我已經等不及了,即使還有兩個月,我卻已經開始盤算着該找個什麼理由將你留下來,我好擔心若是自己慢了一步,你的心就已經不在了。”
我並不是沒有感受過他溫柔的語氣,像他平日裏和錦兒處在一起的時候就總是很溫柔,但他此時的溫柔卻似乎與他對待錦兒的溫柔很不一樣,輕緩得如細流,卻又暗含着炙熱,將我的心時而輕柔的包裹,又時而將它炙烤得發燙,令我根本沒有辦法去正常的思考,只得呆呆的看着他不知道說什麼償。
他卻也似乎並不在意我的沉默,眼中有些東西慢慢浮上來,眉頭微鎖似乎是在醞釀着什麼,片刻後抿了抿嘴道:“阿留,其實錦兒的孃親,一年前並不是離開了,而是去世了,我第一眼見到你時,心中就很清楚你並不是她。”
我反應了許久,還是不能反應過來他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窗外蟬鳴像是要將夜色扯碎,我太陽穴陣陣發痛,思緒越發的混亂,訥訥着道:“這到底……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攖”
他將手移到我的背上,寬大的手掌像是在安慰一般輕撫,我聽到他眸色沉重的道:“錦兒的孃親,她患了重病,我爲此做出了許多努力,最終還是……沒能挽留住她。”
他話裏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一記的重錘接連着敲在我的腦門之上,花了很大的力氣,纔將這個他說的這個事實慢慢的理解過來,我仔細分辨着他的神色,見不到絲毫說謊的跡象,有些喘不過氣的伸手捂住胸口,問他:“她的病嚴重到就連百里大夫也治不好麼?”
他緩緩點了點頭。
我的心思千迴百轉,想了半天腦中仍然混亂,只能像個傻子一般看着他道:“那……那你當初爲何要騙我?”
他帶着一絲苦笑搖搖頭:“我並不是在騙你,而是在騙我自己,錦兒的孃親雖然已經去世一年,但我始終沒有辦法接受,所以當你出現在我的面前時,我纔沒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智對你做了那樣的事。”
經他提醒,我這纔回憶起來,我與他第一回相見,是我穿着嫁衣逃婚時跳進了他的車轎,而地點,正是他方纔所答的小樹林,所以說他剛剛並未將我當作南宮留,還是說,他從頭至尾都並未將我當作南宮留。
我仔細看着他,不久前分明還迷離着的那雙眼這一刻卻清明無比,雖然酒味依舊,但臉上根本見不到任何醉意,正常的思緒一點一點回到腦海中,我慢慢清醒過來,上一刻還發着燙的心口漸漸變得冰涼,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得像一灘死水,問他:“你根本就沒醉,對麼?”
屋外一陣短暫的疾風拂過,哐啷一聲的推開原本緊閉的窗戶,屋中的燭火被吹滅一盞,他的眼眸隨之暗下去一些,裏面的堅定卻絲毫不減,薄脣輕啓:“不管我醉不醉,我的心仍然清醒着,方纔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
聽到這樣的話,按理說我應該是感動的,但我此刻根本無法去分辨這些猶如傾盆之雨般沉重的話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我只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從認識他第一天開始到現在,就像個提線木偶般被他輕易的擺佈着,被他迷暈軟禁是如此,被他瞞着真實身份也是如此,被他設法留在翠竹閣中還是如此,說南宮留只是離家出走的是他,說南宮留其實是因病而死的也是他,前一刻醉得不省人事的是他,這一刻清明無比的也是他。
他到底是真的無意而爲還是在耍我?
我不懂,真的不懂。
我側過頭望着牀頂,面容冷靜,推開他放在我面頰上的手,疏離道:“既然你沒醉,那便回去歇息罷,天色已經很晚了,恐怕你明日也還有許多政事要忙,至於你方纔的那些話,”頓了頓道:“我就當作沒聽到。”
他卻沒有起身,也沒有說話回我,半天后聽到他嘆息一聲,“阿留,爲什麼要逃避我?”
我心口一緊,努力的保持着清醒回他:“我沒有逃避你啊,我做什麼要逃避你?”
他問:“那爲什麼不敢看我?”
我張了張嘴,卻不曉得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只得默然。
他又道:“或許我現在說什麼你都不信,但這句話,我一定要告訴你。”一隻手撐起身子看我,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讓我的眼睛不得不看着他,眼中的波瀾深沉,緩緩的道:“阿留,我喜歡你,與錦兒的孃親無關。”
我的整個身子,瞬間彷彿沉進了他眼眸裏的深海,一波又一波的巨浪讓我時沉時浮,一顆心連半刻也無法安定,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任何一個字,幹着嗓子急於確認的問他:“你……你說什麼?”
他凝目望着我,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溫柔而認真的重複道:“我說,我喜歡你,並不是因爲這張面容而喜歡,僅僅因爲你是夏留,是那個與別人完全不同只屬於你自己的夏留。”
我的目光彷彿定在這一刻,望着他半晌,心裏無數種情緒奔騰而過,有震驚,有疑惑,有難以置信,最後傾數被一種巨大的喜悅淹沒,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強裝出來的冷靜也在這一刻土崩瓦解,下顎忍不住顫抖,連帶着聲音也變得不穩:“你說的,是真的嗎?”
他看着我認真的點頭:“真的。”
明明前一刻還在爲他裝醉的事情而無比生氣,卻因爲這短短的兩個字,所有的埋怨在瞬間煙消雲散,心中說不清是激動還是感動,只覺得有什麼東西猛烈的涌到胸口就快要噴薄出來,眼中控制不住的溼熱一片,我急忙伸手捂住眼睛,過了許久始終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拿開我的手,我閉着眼睛不敢看他,感受到他的指腹一點一點幫我拭去眼角的淚,對我道:“我知道你心裏也是有我的,對麼?”
我被這句話驚得立時睜開了眼睛,下一刻便對上他的視線,又急忙側頭移開,明明心中已經慌亂得不行,卻還是故作鎮定的強撐着道:“我……”牙根一緊,也不曉得是哪裏來的勇氣,竟然承認道:“你說的對,那……那又怎樣?”
話一出口我便被自己嚇到了,但竟然也不覺得後悔,反而釋然一般鬆下一口氣來,聽到蘇晉輕笑一聲,有些無奈的道:“不過就是承認喜歡我,怎的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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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臉上一紅,“哪……哪有……”
他伸出一隻手捧住我的臉,不給我逃離他視線的機會,挺拔的鼻尖幾乎要觸碰到我的,眼中的笑意被認真的神色取代,輕聲問我:“阿留,你是怎樣想的,告訴我。”
若是換了別人離得我這樣近,我早就一個翻身將其踢出老遠,但此時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我卻一點反抗的動作都做不出,任由他的手掌在我臉上摩挲,任由他這樣肆無忌憚的將我望着,腦中迷茫又不解,傻愣的問他:“什……什麼怎麼想的?”
他的眼神依然定定,沉穩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好聽:“若我說我要你與我在一起,你是怎麼想的?”
我的腦子早已無法正常思考,對於他這個問題,更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被他這樣望着,我沒有逃避的餘地,只能囁嚅道:“我……我不知道……”
他嘴角揚起,霸道的道:“那你也不用想了,阿留,和我在一起。”
見慣了淡然的他,他突然這樣霸道起來讓我有些措不及防,下意識的就扯出一個理由來拒絕他:“可……可是,你知道,我是出家之人,不能和……”
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他截了過去:“不要用這個藉口來敷衍我,你並未正式受過入佛門的禮事,最多也就是自小借宿在佛寺中,更何況,就算你真的出家了,我也並不在意。”
我啞然,並想不通他是如何知曉得這般清楚,他後面的一句話更讓我心中越發慌亂,慌亂中只能將師父他老人家搬出來做救兵,道:“可是,我覺得……覺得應該要先問一下我師父的意見吧,不然……不然……”
他挑眉:“你覺得以我的身份,他會不同意麼?”
對啊,他是皇上,誰敢忤逆他的決定?包括現在的我,他也似乎並不打算給我拒絕的餘地,面對他不可忽視的目光,我有些不知所措:“可……可是……”
還沒有想到再繼續找個什麼藉口來應付,他的頭突然朝我靠近,眼前一黑,嘴脣上傳來一片溫涼的觸感,我的瞳孔瞬時放大,整個身子僵得如一塊石頭,甚至連氣都不敢喘,腦子裏停滯一瞬,又叫囂一瞬,叫囂一瞬,又停滯一瞬,半天仍然不能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片刻後,他的脣離開我的,看着瞪着一雙眼睛呆若木雞的我,邪邪的笑道:“現在,肯答應我了麼?”
我呆呆的望着他一雙好看的脣瓣,滿腦子都是方纔那個短瞬的吻,心思像是完全被他的笑控制了一般,木然的點了點頭。
他滿意的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來,嘴角邊蘊出的酒窩就像三月山間海棠,看得我一瞬間失了神,趁着我失神的當口,他又緩緩將脣移了上去,在我的額頭印下一個輕吻,笑着道:“阿留,我從未像此時這樣高興。”
聽到這句話,我的心頓時像糖水一樣化開了,我從來不知道,原來看到自己喜歡的人開心會是這樣一件讓人覺得幸福的事情,也再管不得那麼多顧慮,我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或者說點什麼。想到我今晚被他牽着走了這麼久,他一直是這樣一副從容的姿態,我卻不知在他面前出了多少次糗,以我的行事風格,怎麼說也要至少扳回來一成,看了看他,伸出雙手捧着他的臉,看到他眼中果然出現一些驚訝,我頓時大受鼓舞,深吸一口氣往他的鼻尖親了上去,然後見到極少出現在他臉上但此刻卻在他臉上慢慢放大的不敢置信,心裏滿足不已,學着他挑眉的道:“有了這個吻,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人,現在反悔也來不及了。”
我以爲這樣的霸氣的話會讓他覺得不好意思,卻沒想到話說完後他嘴角的笑意竟然更深了,慢慢湊近我道:“我覺得親鼻子不怎麼管用,換個地方親或許震攝的威力會更大一些。”
我明明曉得這是個坑,卻還是鬼使神差的跳了進去,問他:“那你說親哪裏?”
他指指自己的嘴脣,直直的瞧着我沉聲道:“這裏。”
我的臉頰頓時有如火燒,將捧住他的臉的雙手縮了回來,怒瞪他一眼道:“不要臉。”
他忍不住輕笑出聲,眼中的柔光濃了幾分:“其實我還可以更不要臉,你要不要試試?”
雖然知道他有時候的正經是裝出來的,但實在沒有料及他臉皮厚起來竟然連我都自愧不如,就算是我之前調戲良家公子時也不一定能做到像他這樣明明眼中帶着戲虐的笑意卻依然是一臉的坦蕩,此時我臉上的火瞬間蔓延到了脖子,整張臉怕是已經紅得似一朵晚霞,別過眼睛伸手將他推開道:“我……我困了,你明早還要回宮上朝,還是早些回房歇息。”
他眉頭稍蹙,將身子往我這邊挪了挪,語氣中竟然帶着些委屈:“阿留,你知道的,西廂到這邊一點都不近。”
雖然這翠竹閣是比尋常的院府大,但都在一個宅子裏,還能遠到哪裏去?聽他這語氣卻像是要翻山越嶺才能回到東廂似的,我皮笑肉不笑的道:“你這意思是不想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他也不直接承認,只道:“你在這裏,我來的時候很輕鬆,但一個人回去,就有些難了。”雙目誠懇的望着我:“我覺得這張牀挺大的,一個人睡或許有些浪費。”
我抽了抽嘴角:“我這個人睡覺的時候很不規矩,而且時不時的會在夢中施展拳腳,這張牀我一個人睡正好。”坐起身來丟給他一個枕頭,指着窗外道:“梧桐樹下面寬敞得很,這幾天草勢長得正好躺上去也軟和,你要是懶得回房,推門出去就可以睡下了。”
他默了一默,然後道:“我覺得西廂離得這處雖然遠,但多走兩步有益健康,我還是回自己的房睡罷。”
說話間已經起身下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立刻又是一副衣冠禽獸的模樣,然後看着我道:“你還不睡麼?”
我急忙躺下身子,將被子往自己身上一蓋,打了個哈欠道:“我本來早就要睡的了,若不是被你攪和,我此時怕是已經在夢裏遊了一圈衛國的大好山河了。”
他淺淺的笑着:“嗯,是我的錯。”然後矮身幫我掖好被子,在我耳邊道一聲:“睡吧,我走了。”便轉身走到窗邊將方纔被風吹開的一扇窗戶關上,幫我吹滅了房中的燭火,才緩步走出了房門。
我藉着微光望着房門再度緊閉上,屋內終於重歸於平靜,我閉上眼睛深深的呼吸幾回,心中仍然波瀾不止。
脣畔的觸感猶在,我腦中一遍遍迴盪着蘇晉方纔所說的每一句話,努力使自己平靜試圖將今晚發生的一切理出個頭緒來,但每當我回想起方纔的情態,他帶着酒窩的笑就不期然的浮現在我面前,將我好不容易理清的思緒瞬間打亂,讓我根本沒有法子做到冷靜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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