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作者:弱颜 六月、七月還有夏柱都沒到。 六月的公公沒了,今天正好是七七的日子。六月夫妻俩倒是想早点儿来,不過夏老爷子知道之后就让两個人不要来。 夏老爷子让六月今天在婆家尽孝,明天正日子的时候来就行了。 其实按照夏老爷子的本意,六月两口子這回不来都行。 “两口子說一定得来。他们不来,六月的公公在地底下都得不乐意。”夏老太太跟夏至說。 這些年六月一家的日子也過了起来,其中当然少不了夏家人的帮助。不過夏家并不肯因此而居功,那都是六月一家人勤快、肯干的缘故。 六月的公婆一家却深感夏家人的恩典,夏老爷子這样的大日子,是无论如何都要来磕头拜寿的。 六月是有情可原,但夏柱那边却有些說不過去。 “肯定是我二叔提前打了招呼,這是统一行动啊。”夏至笑着說。 “听說也是有個缘故,夏柱两口子這几天身子都不大好,怕過来把病气传给你爷。”夏老太太說。 大家心裡明白是怎么回事,都心照不宣地对视而笑。 夏柱一家這些年又开了個杂货铺子,日子過的可以說是很不错。当然了,那是按照普通人的标准来說的,跟李田两家是沒法比的。郭喜两口子,夏柱和郭玉环小两口少不得有些心大。有那么有权有势有钱的亲戚,却不肯带着他们发财、发达,简直是不能原谅。 然而实际上這些年李家和田家沒少看着亲戚的份上给夏柱他们好处。不過郭喜做事投机取巧,夏柱也跟着郭喜的脚宗儿,李家和田家办事的人倒是一直容忍,但有一回被夏至知道了。夏至发了火,干脆地传下话去,让李家和田家人对夏柱一视同仁。 “我就是不想惯他们這個脾气,我看不上他们行的那些事。”夏至直接跟夏老太太說,“我宁愿自己拿出钱给他们,也不能让他们坏了风气。”除此之外,夏至還觉得很丢人。 夏老太太点头;“你爷跟你是一個意思。你爷恨他们不成器。十六,你做的对。可惜你是离的远了,要是你還在跟前,平常多教训教训他们,他们应该還能好点儿。” 夏柱和郭喜一家子都怕夏至。 他们也怕小黑鱼儿。不過小黑鱼儿并沒有夏至的耐心,虽然他的教训同样让人畏惧。 “不惹事,凑合能過日子就行了。十個手指头還不一般齐呢,他们自己不争气那也沒法子。”夏老太太转述夏老爷子的话。 更何况夏二叔這股人也不是吃不上饭,或者受了什么苦。实际上,他们的日子都可以說是很富足了。 “七月的女婿我還沒见着過。”夏至又說到七月。 “七月的女婿還行。”夏老太太說的。 “脾气挺好,听說七月咋闹腾他都不生气。”腊月說,“看着可老实,也不咋說话,心裡头有数。” 人的名,树的影。七月的婆家离着临水镇不远,七月女婿的为人行事腊月他们都很清楚。 七月的婆家也是富户,据說现有子弟在读书,而且還颇有些指望。 夏至又笑:“那他们可不该不来。” “估摸着是你二叔說啥了。”夏老太太就說。 “二叔肯定蒙人家了。我看一会人家吴春林就能到。”腊月說。 孙兰儿又低低的声音告诉夏至,說吴春林一個小兄弟,還有一個侄子都在私塾念书,而且念的不错。 夏至就略问了几句,心裡有了底。 刚才在夏老爷子跟前,夏老爷子就曾经提起過吴春林,說吴家是本分的耕读之家,话裡话外的意思对七月這门亲事比较满意,還觉得七月给吴家是高攀了。 說了這半天的话,小奶娃都坐在夏至的怀裡,众人逗着他。不過到后来小奶娃還是坐不住了,含含糊糊地跟夏至說话,意思是想找他爹和他的哥哥姐姐。 小奶娃的姐姐先過来了。小姑娘方才和一众表姐妹们到前院去玩抓子儿了,现在都走了過来。 小奶娃還是要找他爹和他哥,他也想出去玩。 北镇府的冬天虽然冷,但只要是晴天,穿的暖和一些站在太阳地裡却也冻不着。 今天的太阳就很大。 夏至在屋子裡坐久了,也想去走走。所以她就给小奶娃包裹严实了,然后抱了小奶娃出来。正巧李夏众人都回来了。 小奶娃就朝李夏怀裡扑。 李夏笑呵呵地从夏至怀裡将小儿子接過去。小奶娃贴在李夏的怀裡,叽叽咕咕地不知道說什么,夏至听着,似乎是在抱怨他爹沒有带他一起出去玩。他的哥哥小男娃還火上浇油,躲在李夏和夏至看不到的角度朝小奶娃做鬼脸,气的小奶娃哇哇叫。 “不许欺负你弟弟。”夏至說。 小男娃立刻老实了。他還凑到夏至身边,挨着夏至的腿喊娘。夏至心疼小儿子,但一对双胞胎儿女也是她的心头宝。這個大儿子虽然淘气,但聪明嘴甜,尤其得李山长和田夫人的欢心。 夏至多年沒有回大兴庄,如今趁着天气不错,就和李夏带着三個儿女前后院地慢慢看起来。 夏家還是有不小的变化的。 日子過好了,人口也增加了许多,夏至和小黑鱼儿都捎回银钱来,让夏家老爷子选一块好地,也建上一所大宅子,足够一家几代人共同居住。 夏老爷子不就是最喜歡儿孙们都在他眼目前,欢聚一堂嗎。 然而出乎夏至的预料,夏老爷子并沒有建什么大宅子。 夏老爷子给夏至写信說的很清楚。他住惯了现在的房子,而且老房子虽然有了年头,却并不残破。那毕竟是祖上留下来的。夏老爷子不仅自己打算在這個房子裡面终老,他還打算让自己的儿孙们世世代代地在這屋子裡居住下去。 当年夏家先人建造這些房屋的时候,可是做了百年的打算的。 夏家后院的老房子也确实结实,冬暖夏凉。 而且,夏老爷子還有别的顾虑。 如果要扩建大宅子,现在的地方肯定不够用。夏老爷子是绝对舍不下现在的房址去另外寻什么风水宝地的。如果要在原地扩建,就得买下两面邻居的房舍。 可邻居们的房舍也是祖宗传下来的。就算是他们因为夏家的银钱和势力肯答应卖房子,夏老爷子也不肯做這样的事。 李山长知道了這件事,還给夏至和李夏写信很是赞扬了夏老爷子一番。李山长說夏老爷子古道热肠,有古君子之风。 夏老爷子這样的人确实少见,他固守着某些规则,宁愿自己吃亏,也不让旁人吃亏。 不能扩建大宅子,但人口多了总不能一直都挤在一起。 夏老爷子发话,让夏二叔和夏三叔可以自己选地方再盖房子。 夏二叔和夏三叔都不肯。 夏三叔放心不下夏老爷子和夏老太太。他们如今虽然沒在一股過日子,但夏老爷子和夏老太太的生活起居基本都是他们在照看着。 夏二叔却有小算盘。他也知道其他几股人不大看的上他,外面很多人也知道這個情况。离开了夏老爷子跟前,另外盖房子住他倒是松快了,但外面人看他只怕就沒那么重了。 夏二叔和夏三叔就在原来的东西厢房下面又各自盖了三间厢房。目前這样是够住的了,以后還可以在后园子再盖上一层院子,多少人大概都能住下。 這样虽然挤占了原来菜园子的地方,但现在夏家地多,挑一块离的近的当菜园子就行了。那些院子小的人家都是這么干的,沒有那么多地或者舍不得的,也会另外开出一片地来种菜。 夏至一面慢慢走,一面就告诉几個孩子,這裡原本是什么地方,那裡原来是什么样的。 看過了后院,他们又到前院来。 田氏从炕上起来,迎着夏至和李夏說话。 “娘,你還起来干啥,就在炕上躺着吧。”夏至說。 “躺了半天,身子都木了。”田氏就說。 夏至和李夏就带着几個孩子在屋子裡坐了下来。 前院上房還是老样子。 夏至也曾经给夏桥送钱,让他重新翻盖房子。夏桥很多地方都随了夏老爷子,他念旧,同时也特别的节省。 他们的房子虽然不如后院的房子结实,但却比较新,如今還很是住得,如果翻盖就太浪费了。 夏桥說這房子起码他能住到老。到他儿子的时候,就看他儿子的。有能力,就自己翻盖房子,沒能力,就住這留下来的房子。 夏桥還把夏至给的钱重新還给了夏至。 按照夏桥的說法,夏至虽然富有,可他陪着李夏在京城,一家子的花销也大。他做大哥的沒能力帮夏至,不能总倚靠夏至,扯夏至的后腿。 而且,夏至给他们的已经够多了。 夏至出嫁的时候,对自己手中的产业是整理過的。大部分她当然還是攥在自己的手裡,但她对自己的两個兄弟還是很大方。 夏至沒分给两個兄弟房舍或者田产,她将自己连锁铺面的股份分了几股出来给夏桥和小树儿。 夏桥和小树儿兄弟两個以及他们的子孙靠着夏至给的這些股份就能過上很富足的日子。 夏桥不能再要夏至的钱。 夏桥虽然沒有翻盖原有的房子,却在正房下面新盖了三间厢房,平时就当书房用。夏家现在小一辈的孩子们都在這裡随着夏桥读书。不過這几天夏至回来了,夏桥和孙兰儿就搬到了厢房来,将西屋给夏至一家住。 這前院不像夏家后院,它前面還有一大片的空地,如果有需要,只要修整一番,就能盖房子,另起一個院落也不成問題。 夏桥已经是打算他這一股往后世世代代都在這裡居住了。 田氏也是第一次见几個外孙,虽然精神不济,却也打起精神来。她其实并不知道该跟外孙们說什么,但是一双眼睛却总是落在三個孩子的身上。 夏至离开北镇府這些年,她跟夏家其他人的感情并沒有淡,但是跟田氏之间似乎是更加疏远了。母女两個人从前见面互相都看不顺眼,說几句就能吵起来。不過现在她们都沒有了吵架的心绪。 两人难得心平气和地面对对方。她们都能感觉到彼此态度的软化。 夏秀才带着小树儿的儿子走了来,他看出田氏和夏至两人之间的情绪,因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夏秀才告诉夏至:“你娘身子一天不如一天。這些年,你娘沒少受罪。” 别說這個医疗條件并不怎么发达的时代,就算是到了医学极其昌明的时代,也有很多医治不了的病痛。 這些年夏家花在田氏身上的银钱不少,但還是不能让田氏不受罪。 之前田氏虽然病着,但心气儿還是足的。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田氏的身子和精神垮了下来。夏至细想往事,觉得那应该是田老头死后的事。 田老头的死表面上被处理的很利索,但暗地裡却有着某些深远的影响。 “娘,我和李夏這几年都在寻好的郎中,看有谁能治得你這個病。等我們寻到了,就請来家裡。”夏至跟田氏說。 田氏的眉毛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我這病是好不了了。你们也别费劲巴力费那银钱踅摸啥好郎中。我现在這样,我就知足了。……我這個病,药治不好。” 田氏觉得自己并不是实病,而是某种鬼神作祟。她为此沒少求神拜佛的,因为一直不见好,慢慢地她开始害怕,开始检讨自身,进而觉得她這病或许是鬼神报应。 别說是庄户人家,大字不识几個的妇人,就是京中那些仕宦大家,李夏那些同僚中的大儒才子们也不乏相信這些的。 换做夏至前世时流行的說法,這就是迷信。 這個时代,谁不迷信。就是夏至也不敢說自己是绝对唯物的,因为這世上真就有许多用唯物论解說不明白的事。鬼使神差的事情,夏至也见過不少。 因为有了這样的想头,田氏真正的老实了下来。虽然本性难移,大家都觉得田氏這些年是好相处了许多。 “……第一胎就是两個,你那罪肯定也沒少受……”田氏低声跟夏至說。 “還好,我并沒觉得咋受罪。”夏至說。实际上双胞胎当年在她肚子裡的时候和下生的时候是沒少折磨她,不過好在她平时勤走动,小时候在村中的劳作给了她相对健壮的身体,所以過后回忆起来,竟是比别人都强些。 当然了,那也是因为对两個孩子的爱,就算是当初有些苦,回忆起来都带了甜。 “我怀你大姐的时候可沒少受罪……”田氏竟絮絮地說起她自己第一次怀孕和生产时候的事。 夏至只能静静地听着。 如果田氏還能中气十足地骂人闹腾,她只怕就沒這個耐心。但是看到田氏衰老干瘦的模样,夏至只有唏嘘心软。何况田氏终于有了人情味。 “卖你大姐的时候,我心裡也不是滋味……”田氏竟然說到了多年以来最为禁忌的话题,一边說還一边落下泪来。“可我也是沒法子。我从小……你姥家就是這么過来的。我其实怕你姥和你姥爷。小时候我沒少挨過打。” 所以后来她自己有了孩子也动不动就打骂,抬脚就卖。 当然這话夏至沒說出来。田氏的問題从来不仅仅是田氏個人的問題,那跟她自幼生长的环境密切相关。 “你爷你奶都是好人。可当年我就是觉得他们看不上我,看不起你姥家。”田氏又說。 总结起来,田氏觉得自己最为亏心的,就是卖了月牙儿的事了。 “……可你姐后来也過好了,你哥和小树儿也念上书了,你也出息了。你爷你奶人家多福多寿的,哎,我這罪孽……” 她的罪孽還沒還清,所以她這罕见的病還不见好。 夏至想,大家的日子是都過好了,可那并不是田氏悔過的结果。在她们兄弟姐妹成长的路上,田氏并沒有做過什么积极的事情。 田氏不再作恶,那是被压制的结果。 当然,田氏现在悔悟了,总算沒有继续荼毒后代。 “你们啥都瞒着我,当我啥也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天赐……” 夏至干咳一声打断田氏的话:“娘,咱說自己家的事。” 田氏深深地看了夏至一眼:“我都知道,你姥爷……” “過去的事了。”夏至淡淡的。 “我知道。這些年你听见我說啥了。”田氏就說。 夏至沉默。 “你姐那孩子我见過两回。长的挺像你姐小时候的。”說到月牙儿的儿子,田氏的神色中带出了些欢喜来。 “那孩子還是像他爹多一些。”夏秀才在旁边說。 月牙儿终究是個最为宽厚的女子。這些年来,她跟田氏就如同一般的母女那般走动,不仅不念旧恶,還对田氏很孝顺。 “你姐跟你不一样。你姐一点儿都不记恨我,对我是打心眼裡的好。這几年我心裡痛快些,就是因为你姐。”田氏突然又說。 夏至根本不介意:“我姐本来就好啊。我沒我姐那么好,我记仇,我心肠恶着呢。” 田氏定定地看了夏至一会:“你跟你姐是不一样。好坏你都记着,這一点儿你不像她。你也不恶,你心肠跟你姐一样好。” 别人說這话夏至不奇怪,但田氏竟然說出這样的话来,夏至不由得十分纳罕。 “娘,你不是糊涂了吧。”夏至說。 “你這孩子,你娘說两句真心话,你看你。”夏秀才笑着抱怨夏至。 “我可不糊涂。你跟你姐不一样,你姐是面团,你是……镇鬼的。” 夏至不由得笑了。 “娘,你是不是鬼神的故事听多啦。” “多听听有好处。”田氏說。 夏至陪着田氏說了一会话,依旧出来。她能感觉到,田氏想从她身上得到一些什么。不是金银,也不是依仗,田氏想得到她从心裡往外的,由衷的谅解。 孙兰儿和夏桥一会也都出来陪着夏至。 “娘這些年大不一样了。她知道過去做错了。那也不……不能全怪她。娘她,她家就那样,她觉得理所当然的。她现在每天都在后悔。” 如果田氏不病,不是病的治不好白白受罪,只怕她也难悔悟。夏至心裡想。 “十六,你這两天有空多陪陪咱娘,跟她說說话。咱娘总說,你给她花钱,对她好,可你心裡头還记恨着她。” “我沒记恨她。”夏至說。 這是实话。她不记恨田氏,也谈不上原谅。 正說着话,就有人說小树儿回来了。 小树儿如今也是個身材高大的青年了。他跟夏桥站在一起,還比夏桥略微高了些,不過比夏桥窄了一條,沒有夏桥那么肩宽背厚。 “姐。”小树儿亲亲热热地喊夏至。 “事情办好了?”夏至就问。刚才她打发了小树儿去镇上办事。 “都办妥了。”小树儿回答。 夏至就沒再多问,她对小树儿很信任,不仅信任小树儿的忠心,也对小树儿的能力有自信。 夏家這兄弟叔侄几個,在读书上面小树儿是最沒天分,也是最沒心思的。不過這些年来,只有他始终跟着夏至。 当年因为夏至和小黑鱼儿好,夏老太太经常取笑,說夏至出嫁的时候得把小黑鱼儿打包当成一件嫁妆带過去。事实证明,這句话更加适合小树儿。 小树儿在北镇府考了個秀才,之后乡试一直失利。小树儿很苦恼,到后来夏至不得不接受了這样的事实。 好在小树儿为人精明,于人情世故上更是通达,他跟着田括帮忙料理夏至的产业,一入门就如鱼得水,并且以此为乐事,完全不像觉得读书那般辛苦。 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 夏至认清了小树儿的专长和喜好,就放心地将更多的事务交给小树儿打理。小树儿不仅帮忙料理夏至外面的产业,他還帮着夏至料理家务。 夏至和李夏住在京城,小树儿跟他们一块住,庶务上料理的很是精心周到,有时候還陪着李夏在外面应酬,可给李夏和夏至分担了不少。 两個舅子,李夏本来跟夏桥最为亲厚。這些年下来,李夏早就将小树儿当做亲兄弟一般了,又比亲兄弟多了一层父亲似的慈爱。小树儿也对李夏敬重,如父如兄。 不用夏至开口,李夏也不会亏待了小舅子。他不仅给小树儿活动了個官职,還给小树儿娶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