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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作者:团子来袭
隆冬霜重,倒伏在河岸边的枯草都凝了一片冰碴子。

  河水虽沒被冻住,可在這样天裡,也浸着透骨的寒。

  河岸边放着一篓已洗好的床褥被罩,原本平静的河面忽地水纹波动,萧厉拎着用水草穿好的两尾鱼从水底钻出,哗啦水声一时盖過了他手上两條鱼的拍尾挣扎之声。

  這样霜冷风寒的天,他竟打着赤膊,此刻发梢和整個精壮的胸膛都往下淌着水。

  沒了衣物遮蔽,那肩背虬扎的肌肉,线條走势流畅又漂亮,随着他动作间微微鼓起,似蓄满了力量,只不過肩胛处有一块疤,像是烫伤所致。

  他胡乱甩了一下头,乌黑的发梢水珠乱溅,望着手上的两條鱼,朗声笑道:“算你们走运,今晚祭你萧爷一家的五脏庙!”

  两條鱼又一次拍尾,反溅了他一脸的腥水。

  萧厉“呸”了声,扬手把鱼往岸上一甩,掬了把水洗脸,又顺带将额前湿透的碎发往后一捋,這才抬脚往岸上走去。

  他发根仍往下滴着水,随着他离岸越近,水位渐浅,能清楚地瞧见腰腹间的肌肉亦是块垒分明。

  太阳露了半個影儿,他耳际的碎发将滴未滴地坠着一颗水珠,叫日光這么一照,便像是异族男人戴了耳饰似的,莫名多了几分邪气的蛊。

  這個時間点,河岸边還沒人来浣衣。

  萧厉上了岸,坐在河滩上拧干自己长裤上的水,又随便拧了把滴着水的头发,用发带绑起。

  他在河滩边打完一套拳后,湿透的长裤便叫身上的热气蒸得半干。

  這套拳法是他从前在牢裡时,一個疯老头子教他的。

  那疯老头对他非打即骂,還逼着他学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萧厉那时不過八九岁,觉出练這套拳法能强身健体,可以让他在牢裡靠拳头吃饱饭,虽全然不懂那疯老头教他的其他东西是什么,便也认真学了。

  但一直到他出狱,他都沒摸清疯老头让他熟记熟背的那些图文是干嘛的。

  后来偶然一次听评书,听那說书的葛老头說起前朝大将以衡轭阵破敌的故事,他才陡然一激灵。

  疯老头教他背過的东西裡,就有衡轭阵。

  他大字不识一個,原本也不知那是個什么玩意,只是摄于疯老头打他打得凶,在牢裡一待又是七年,才全靠着死记硬背,做到了烂熟于心。

  在葛老头那儿知道衡轭阵乃一排兵布阵的阵法后,他便常去听评书,葛老头一讲历代武将的故事,准能又蹦出几個他在疯老头那儿听過的词来。

  他便靠着這样的法子,摸索着将自己死记硬背的那些东西,同历朝历代当真发生過的名将事例对应起来,慢慢去琢磨每一场仗裡的对弈。

  虽說好像是闲得慌,但每次琢磨起這些东西,他整個脑子就会变得尤为冷静。

  侯小安以为他是喜歡听那些历朝历代王侯将相的故事,常去葛老头那儿听了评书后,回来說与他听,他无从說起,便也从未過多解释什么。

  等身上热劲儿散得差不多了,萧厉穿上脱在一旁的褐衣,拎起鱼端上衣篓就往回走。

  却在路上碰见几個结伴去河边浣衣的妇人。

  他瞧着其中一個妇人,拧起了眉头:“方大娘?你不是說病了,到年底都不接浣衣的活儿了么?”

  被萧厉唤住的妇人似有些惧他,端着木盆眼神闪躲,期期艾艾地沒敢接话。

  還是边上的妇人帮腔道:“萧家小兄弟,這……你家的事情已传得整個南三巷人尽皆知了,方嫂子又不止接你一家的活儿,旁的人家說……跟你家的衣物混在一起洗,怕不干净,方嫂子也得靠给人浣衣糊口的,总不能为了你家,就丢了旁的生意……”

  萧厉听出几分不对劲来,问:“我家什么事?”

  几個妇人对视一眼,见他似真不知情,先前說话的妇人才道:“有几個泼皮占了葛老头子那說书摊子,這两日一直在四处說……說你娘曾是醉红楼头牌的事呢……”

  那几個字仿佛是什么逆鳞,叫萧厉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温瑜对這一带路况不熟,全凭着侯小安指路,将他扶着往医馆去。

  但侯小安被踹了好几脚,不知是不是伤到了脏腑,眼下被她扶着,走路都很是吃力。

  温瑜有些忧心地道:“你不让我同你二哥說,可你這一身伤,沒個十天半月怕是好不了,你如何瞒得住?”

  侯小安掩唇低咳,說:“先瞒着就是……”

  他抬起一只被打肿了的眼看路,瞧见立在前方岔道口处的人,面上神情变了好几息,才只嗫嚅唤了声:“二哥……”

  温瑜骤然瞧见萧厉,一時間也有些不知所措,扶着侯小安站在了原地。

  萧厉走過来时,侯小安還想挤出個笑脸,但他脸上這会儿青一块紫一块的,稍微做個表情便疼得厉害,最终只能露出個别扭的笑容,說:“二哥,我……我不小心摔的……”

  萧厉沒說话,从温瑜手上把人接過,将人架到了自己背上,一言不发地背着侯小安往医馆走。

  温瑜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眉稍微拢,只觉他這样子,兴许是已知道了什么。

  侯小安趴在萧厉背上,见他不說话,心中便有些发慌,但几次想开口,因他此刻周身气压实在是低得吓人,愣是沒敢张开嘴。

  他也知道自己编的谎话低劣了些,可情急之下,实在是沒想到更好的借口。

  到了医馆,萧厉也沒多问侯小安什么,只唤大夫過来给他看伤。

  大夫解开侯小安的上衣,瞧见他瘦弱的胸膛和腰腹,布满青紫的踢痕时,连连叹息:“才多大個娃娃,怎地叫人给打成了這样……”

  温瑜碍于侯小安之前的乞求,不好接话,只沉默着给大夫打下手,帮忙递上一张热帕子,让大夫擦一擦侯小安脸上的血污。

  萧厉对這类跌打所致的伤似极有经验,已倒了药油在掌心,搓热后往他身上擦。

  侯小安瞥着萧厉的脸色,心中忐忑愈盛,勉强扯着嘴角朝他笑,說:“二哥,我真一点都不疼……”

  萧厉手上搓药油的力道一重,侯小安便控制不住地倒吸了口凉气,青筋凸起的手也抓紧了身侧床沿。

  大夫瞧了,只說:“忍着些,你身上淤伤重,就得這么揉,药油才见效快。”

  侯小安疼得齿关龃龉,额角都浸出了冷汗,他察觉到萧厉一反常态的沉默,只觉不安,几番想說话,奈何力气都用在了咬紧牙关上,再开不得口。

  温瑜见他忍痛成這样,瞧得有些不忍心,垂下了眼。

  等揉完药油,侯小安头发根都已叫汗水浸湿了,仰躺着直喘气。

  大夫還要给他开内服的药,温瑜见萧厉洗了手坐在一旁,至始至终都沒开過口,觉出兄弟二人许是有话要私下說,便跟去外间拿方子。

  萧厉直至此时,才出声:“小安,你是不是觉得二哥特沒本事?”

  侯小安有些慌了,忙說:“不是,我从沒這样想過,二哥……”

  “那你为何被些杂碎打了,都還要瞒着我?”萧厉陡然抬眸,太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他眼底,掺着戾气催成了股猩意。

  侯小安哑然,他瞒着萧厉,是不想让他知道,萧蕙娘被那群混账如此编排羞辱。

  但萧厉盯着他,黑眸沉煞:“打你,编排我娘的那几個杂碎,是谁?”

  侯小安嘴唇嗫嚅了下,见他果然是已知晓此事了,便也沒再隐瞒,如实道:“是王庆手底下的陈四、王五、冯老七几人。”

  萧厉起身便朝外走。

  侯小安见状忙要拦,奈何伤势太重,下不得床,只能大喊:“二哥!你别一個人去!三哥和底下弟兄昨天挨了罚,也還躺床上下不来呢,你等咱们弟兄伤都好了,再去出這口恶气!”

  温瑜在柜台处听见裡间的喊话声,一回头,便见萧厉沉着脸掀帘出来了。

  侯小安瞧见她,忙叫她:“阿鱼姐,你替我拦下二哥!拦下他!别让他去!”

  温瑜见萧厉周身戾气逼人,必是要去找那些泼皮和指使他们的幕后之人报仇,同他视线相撞时,便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切莫逞這一时意气……”

  萧厉同她擦身而過,只留下一句:“替我看着些小安。”

  温瑜蹙眉,還要再劝,但他已大步迈进了风雪中。

  裡间只余侯小安呜呜在哭:“二哥,不能去……”

  温瑜不知今日之事是否同陈癞子将自己抵给了萧家有关,但萧蕙娘都已受了波及,她万不能再坐视不理,便掀了裡间的门帘,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侯小安道:“你知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么?将那伙人同你二哥的恩怨同我說說。”

  外边天寒地冻,乾坤赌坊裡边却是暖气袭人。

  每张赌桌下方都置了炭盆子,下注的人挤做一团,喊买大买小的声音能掀翻了房顶去,热气熏得那些着厚袄的赌客個個面红耳赤,身上冒汗。

  王庆跟人在赌桌上连赢了几把,這会儿兴致也颇高,他将身前的银两全推了出去,喊道:“下一把老子买大!”

  常跟在他身边的几個泼皮对了個眼神,当即也纷纷掏出银子,押在那边:“咱们跟着庆哥买!”

  那些不明就裡的赌客,见他赢了那么多把,都当他今日手气了得,便也跟着下注。

  乔装成赌客的赌坊伙计则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买小的那边,喊道:“老子還就不信這個邪了,老子买小!”

  赌客们纷纷笑话他轴,只有联手做局的一众人,脸上挂着心照不宣的笑意。

  摇骰子的伙计举着骰盅摇得哗啦响,赌客们一双眼珠子如影随形地跟着他的手动,几乎要把眼珠从眼眶裡晃出去。

  待骰盅摇定拍桌上后,赌客们一個個都兴奋不已,极有节律地齐声喊道:“开!开!”

  那伙计正要开盅,忽听得门外一声巨响。

  众人扭头望去,便见两道人影被飞踢进来,将雕花木门撞了個稀巴烂,砸在赌桌上,震得桌上器具飞迸,滚落一地。

  赌客们哪裡见過這架势,忙尖叫着躬身躲窜。

  唯有王庆稳坐在赌桌中央,缓缓抬眼看向那一身冷桀走进赌坊的青年。

  萧厉赤手空拳踏进内堂,王庆手底下一众混混瞧见他,赶紧上前呈扇形将他围住,但都知晓他的厉害,又摄于他此刻的威势,无一人敢真正凑上去找打。

  萧厉对這些人视若无睹,抬脚径直朝王庆走去,手上骨节捏得噼啪作响。

  王庆眼皮一捎,做势起身,嘴上戏谑道:“哟,這不是咱……”

  他一句话還沒說完,萧厉便已一脚便踢翻了那张赌桌。

  王庆忙侧身以肘背作挡,厚重的赌桌方轰然砸地,他便被对方拽起襟口横拖過去,随即下颚挨了蛮力十足的一拳。

  王庆倒飞出去,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饭渣,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骨骼碎裂的声音,然后整個下颚连着脑袋都无甚知觉了,落地砸榻了后边一片桌椅。

  這一切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底下的泼皮们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愣在原地。

  萧厉盯着地上死狗一样挣扭,试图爬起来的王庆,走過去一脚踏在他背上,将人踩得口鼻出血,侧脸紧贴在一片脏污的地面,才森冷开口:“你我之间的帐,该算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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