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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该死的实话

作者:意迟迟
冬日厚厚的衣物霎时吸满了冰冷的河水,变得沉重不堪,直带着人往下坠。

  黑色的大氅被徒手解开,跟随那些莲花模样的花灯顺着水流一道往下流而去。一时不备被骤然推进河中的少年终于得以喘上一口气,从水面下浮了上来,大口呼吸着。

  他的面色因为浸了水而冻得发白,白到透明。

  湿淋淋的双手亦是冰冷的,右手紧紧抓着谢姝宁纤细的手腕。

  坠河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抓住了那只推他的手。

  只差一点,岸上的人也就会随着他一道落入河中。

  此刻,他浮在水面上,浑身湿透,脸色因为受冻而显得青白,狼狈至极。岸上的谢姝宁,却也并沒有讨着什么好。她伏在地上,小半個身子挂出了河岸,一只手被燕淮拽着,另一只手艰难抓住了地上的几株杂草,指关节发白,用尽了力气。

  料子昂贵的衣裳在地面上摩擦着,沾染了脏污。

  他们二人此时,哪裡還有一分贵族家小姐公子的模样,分明就像是两個臭乞儿在河边争执,穿着脏兮兮的衣裳,在地上打滚也不怕脏……

  谢姝宁咬牙:“撒手!”

  若她手裡這会有把剑,她肯定立即便拔剑出鞘,直直朝着燕淮的心窝刺去。

  几年過去了,担着敦煌城主名号的舅舅明裡暗裡不知派了多少人,在西域三十六国调查那天夜裡。趁着庆典,混进了敦煌古城,顺带着对谢姝宁下了毒手的人。

  但时至今日。他们也依旧未能找到任何可用的线索。

  遍布漠北的“小鸟们”,带回来的消息,并不能叫人满意。

  谢姝宁還暗自猜测過,会不会昔日刺了她一剑的人根本已经命归黄泉,所以不论他们怎么找,也始终无法找到其的踪迹。

  直到……燕淮說出那句话来……她方知龗道,他们从一开始便找错了地方!

  凶手人远在京都。身在塞外的宋延昭,如何能找到的他?

  谢姝宁挣扎了下,近乎恼羞成怒:“叫你撒手听不懂人话?”

  浮在河裡的少年睁着灿若星子的眼睛定定看着她。顶着湿漉漉的水汽,叹了一声:“這條河的深度,死不了人……”說着,他已经拽着谢姝宁开始往岸上爬。一边道。“八小姐,你還是抓牢了,若掉下去了我可……”

  话音悠悠說了一半,蓦地戛然而止。

  谢姝宁踹了他一脚。

  她挣不开他的手,索性不挣,只冷笑着爬起来,趁着燕淮就要站起的那一刹那,拿脚踹了上去。

  膝盖窝一弯。对面的人脚下一滑,踩着岸边滑溜溜的青苔跟残留的霜雪。重重又滑回了河裡。

  但那只手,竟還紧紧抓着。

  谢姝宁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体,才沒有叫自己跟他一齐掉进河裡,做只隆冬裡的水鸭子。

  就在這时,不远处的高些的地方醉醺醺走過来几個人,醉眼昏花地朝着河边靠近,一人高声喊着,“瞧瞧那些個灯,指不定裡头還有哪家小姐放给情郎的呢!”

  另外几人附和着,声音越来越近,几人越走越近。

  谢姝宁扯了扯燕淮的手,“爬上来!”

  也不知在一点未有防备之下喝了几口冰冷河水的燕淮咳嗽起来,似要往上爬,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這回不踹了?”

  谢姝宁顿足:“不踹!”

  燕淮這才浑身带水地往上爬。

  恰在他爬上岸的那一刻,已走到近处的几個醉鬼蓦地喊了声“有水鬼啊——”,便踉踉跄跄地扭头狂奔,一路上也不知摔了几回,一爬起来便跑,连個头也不敢回。

  只一会,人便跑光了,只余下几声惊慌失措的“水鬼”,便不见了人影。

  孤零零留在岸边的俩人面面相觑,燕淮忽然重重打了個喷嚏。

  谢姝宁愣了愣,這时才恍然惊觉他们的手竟還抓在一块,登时勃然大怒:“好你個水鬼,是還想拖我下河做替身是不是?”

  她這是在讥讽他当年偶遇之下便动手要杀她的事。

  燕淮听了出来,缓缓松开了手,也不顾自己浑身上下都在朝地上滴水,只道:“是我做错了。”

  此言一出,谢姝宁那些已经挤到喉咙口的话,却是猛地寻不到出口来发泄。他竟然,這么容易便认错了……狡诈,阴险,骗子!谢姝宁在心裡将他给骂了個遍,但渐渐的,已镇定了许多。

  她往后退了一步,仪态万千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裳,皱眉說道:“既已瞒了這般久,不如就此瞒下去,也好過說出来叫谁都不痛快。”

  燕淮语塞。

  他瞒不住了。

  因为心裡渐渐多了别的滋味,這些想起便叫人愧疚的事,便慢慢无法在心底裡藏住藏严实,尤其是在面对她的时候。

  那件事,也的的确确是他做错了。

  他不說话,谢姝宁也闭紧了嘴。

  她的性子,即便不是睚眦必报,也必定不会放過那些伤害過自己的人。她甚至早就想過许多回,若有朝一日她找到了当年刺了她一剑,在她胸口留下疤痕的人,她该如何做,才能报仇。

  折磨他,杀了他,一点点泄愤!

  她详细计龗划過一切,却沒有料到,那人竟然会是彼时同在漠北的燕淮……

  像是被惊雷给劈了一道,又像是被狂风给吹乱了思绪,谢姝宁莫名其妙地茫然起来。

  “今后你我不必再龗见了,想要還那一剑,国公爷今后莫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便是了。”她神色冷漠地后退着。他救了鹿孔父子,說来也救過她。可他也的确,差点杀了她。

  眼下的情况,实在是叫她进退两难。

  索性。不见便是。

  她可不敢保证,下一回再龗见,她是不是還能忍得住不還他一剑。

  话毕,她提着裙子就往远处奔去,身影消失在了晦暗不清的光线中。

  燕淮正低头拧着滴水的衣裳下摆,闻言一愣,待到抬起头来。人已跑开,他想追,迈开的脚步却又收了回来。

  他低声喃喃着。“看来,有时候還是不该說实话……”

  但实话已经說出了口,便如覆水,焉能收回。

  谢姝宁又惊又气。偏生還得以大局为重。忍着,只得拼命疾行,往原先同谢翊约好了的地方而去。

  小摊子前只剩下几個零零散散的人,谢翊一行人怕是出龗去观灯了,還未回来。

  谢姝宁站在树下等人回来,百无聊赖,忍不住轻轻踢着树干,震得枝桠上挂着的残雪纷纷落下。落在脖子上,冷得厉害。

  她并沒有等上多久。图兰便提着那盏同她看上去并不相称的灯挤過人群,朝着她走了過来。

  一见面,图兰就瞪大了眼睛问她:“小姐,成国公去游泳了?”

  谢姝宁瞪眼,词穷。

  “衣裳头发全湿了,瞧着一点也不像他。”图兰摇摇头,“吉祥都被吓傻了。”

  谢姝宁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道:“拿些碎银子给元宵摊子的老板,留個口信给哥哥他们,我們先回府。”

  图兰也看過了灯,甚至還买了她喜歡的兔子花灯,如今见谢姝宁平安无事,更是眉开眼笑,应了声就跑去同老板說话了。

  事情一处理妥当,谢姝宁就带着图兰先回了谢家。

  回到潇湘馆后,她脱了衣裳鞋袜便要休息,惊得一群人都以为她是哪不舒服,忙要去請鹿孔来,唬得谢姝宁连连解释自個儿只是累了,一众人這才松了口气。

  等到她在内室裡歇下,卓妈妈拣起她换下的衣裳看,瞧见上头沾了泥,吃惊地问图兰:“你们這是上田裡看花灯去了?”

  图兰正色:“哪能,就是在东城的大街上看的灯!”

  卓妈妈皱眉,“街上看灯,上哪蹭這般多泥去?”她嘀咕了几句,知龗道再问图兰也是问不出什么话来的,干醋不问,只打发了她去给谢姝宁值夜。

  内室中,谢姝宁躺在烧得热热的炕上,盖着厚实温暖的被子,双目闭着,却并沒能入睡。

  她心中思绪纷乱,理不清头绪,仿佛一個误入密林的猎人,手中握着箭,亦知龗道自己要猎杀的动物,却忽然间因为那只动物是自己所熟悉的,而迟疑了。以至于,静静伏在枕上的她,满怀心事,不论如何,都无法安睡。

  這夜過后,她也果真,再沒有见過燕淮。

  但關於他的事,仍时常会不经意传到她的耳朵裡来。

  图兰跟吉祥私下偶有见面,图兰也不瞒她,回回出龗去都带着剑,這丫头不会說谎,的确是去切磋的。

  谢姝宁也就不忍心明令禁止她再去见吉祥。

  光阴飞逝,转眼间,時間已进了四月。

  从隆冬到暮春,快得叫人来不及回首昔日。几阵乍暖還寒過后,空气裡便多了夏日渐临的气息,春光眼见着便老去了。

  谢元茂出了服,差事则還未定,日日急得恍若热锅上的蚂蚁,心神不宁。

  肃方帝這些日子,也颇有些不对劲,花在朝政上的心思,愈发少了。听闻他最近迷恋女色,连多年来荣宠不衰的皇贵妃白氏,也对他的荤素不忌,不管是什么样的货色都往龙床上拉的行为,颇有置喙。

  但他是皇帝,谁又能奈何他這一点小小的爱好。

  這些日子以来,能叫谢姝宁开心的,也就只剩下了一件事。

  她去岁写给舅舅宋延昭的信终于有了回音,信裡還說,她的表哥舒砚,不日便会领着商队到达京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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