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韓老夫人
太后瞥了一眼,沒接,甩了寬大的袍袖,轉頭坐下來了。
方嬤嬤見狀連忙把茶水放下,走到太后身後替她理順了層層疊疊的領口和棗紅色的大袖衫,然後熟練地捏起了肩。
“主子,你莫要再動怒了,身子打緊。真要說起來,這件事也不能全怪世子殿下。”
換了任何人碰到這種事,心裏都會氣不順的。
太后聞言一頓,閉目長長地抒了口氣,“哀家知道,那孩子是被韓家給氣的,心裏有火也有委屈,無處能說,便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方嬤嬤嘆了口氣。
太后擡起右手撫了撫髮髻上翠色的金鑲玉簪子,接着說道,“他差點在北境沒了命,明知道是韓鴻越所爲,可偏偏被他撇得一乾二淨,韓鴻越最後也只是得了幾句訓斥,賠了一點銀子,這對韓家來說不痛不癢的。他心裏怎麼能痛快?”
方嬤嬤捏肩的動作一頓,不解道:“既然您都知道,爲何還動這麼大的肝火,實在傷身啊。瞧您這肩頸都緊繃了不少。”
“我氣不是因爲他鬧出家,還搬到青龍寺去了,是氣他太沒有輕重了。”太后恨鐵不成鋼。
“大福那孩子早晚是要襲爵的,將來會是親王,會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會是社稷棟樑,一舉一動都會關乎着社稷興衰,怎麼能如此由着性子來呢?”
“只是稍有不順心就鬧着要出家,朝中上下個個都像他這樣,這大盛王朝豈不都要停擺了?”
“遇到麻煩事,想方設法地去解決就是了,一味的逃避像什麼話?哪裏還有一點男子漢大丈夫該有的膽魄?”
方嬤嬤暗暗鬆口氣,“老奴還以爲您真是惱了世子殿下呢。”
“他就是心太善、太正直了,不懂那些陰謀詭計罷了,這又不是什麼壞事,我當祖母的惱他做什麼?”太后不贊同道。
說着,又擔憂道,“可話又說回來了,他這個年紀了還是這個性子,好惡全由着自己,根本不懂人心險惡,以後要是哀家跟皇帝都老了,走了,誰還能護着他呀?”
她鬧這一通,也不全是因爲生氣,更有做戲給人看的成分。
也得讓韓家和皇后都警醒警醒,她老婆子稀罕着那大孫子呢,韓鴻越若是識趣,就老實一點。
“太后跟陛下可以給世子殿下挑一個識人善用的王妃呀。”方嬤嬤靈機一動,脫口而出。
“給大福找一個識人善用的王妃?”太后認真地思考起來,“這主意倒是不錯,可這樣的女子也不好找啊。”
方嬤嬤想想也是。
太后又道,“不過再不濟,哀家和皇帝也可以給他挑一個能勸得住他的王妃啊。”
這個念頭閃過腦海,太后便又想到了當日在青龍寺,薛沉魚勸阻司徒禎的情形。
當時那個情形,那麼多人勸着,他非鬧着要剃度,最後他就聽只進見了薛大姑娘的話。
這麼多天來,她老婆子派了那麼多人去武安侯府,每次去,侯府的人都說薛家大姑娘外出了。
不是去燒香,就是陪着弟弟妹妹出門。
不是去會友,就是去賞花。
甚至還有帶着妹妹去城裏看京兆府審案子的。
偏就那麼巧?
“方嬤嬤,你待會兒拿着哀家的腰牌,親自去一趟武安侯府。若薛大姑娘依舊不在家,就在侯府等到她回府,親自把她送到青龍寺去。”
方嬤嬤聞言吃了一驚,“太后,這……您老人家莫不是要?”把和離過的薛大姑娘配誠王世子?還是單純就是多找幾個人試試看?
“那丫頭是個謹慎的,一連七天避而不見。應該也是看出哀家想借她去勸大福那孩子。”
“換做其他人,巴不得能跟天家扯上關係,更別提這種好事找上他們,你看那幾家,愛家只是打了個招呼,她們便生怕去慢了。只有她卻避之唯恐不及。”
“還有之前薛侯出事的時候,薛夫人也跟着病倒,侯府愣是一點沒亂,哪怕被禁衛軍封了府,也照樣有條不紊地過日子。你看看有幾家的姑娘,能有這樣的膽識和魄力?”
方嬤嬤只能一個勁兒地點頭,誰說不是呢?
說到這裏,太后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可惜啊,是個和離過的,否則憑她這份膽魄,哪怕武安侯府這出身是差了點,但配我們大福,還是勉強能配得上的,做個側妃也是不錯。”
方嬤嬤:“是啊,確實是可惜,世子殿下將來是要承繼誠王位置的,怎麼也不可能娶一個和離過的女子。”
太后越聽越不舒服,打斷道,“你快些去吧,免得她又尋了藉口出門了。”
方嬤嬤在心裏說,這個時辰了,薛大姑娘真想出門,怕是早就出發了,哪裏能等着我去?
但太后是主子,方嬤嬤恭恭敬敬地領了腰牌,便出宮去了。
離開前還吩咐人把太后摔了的茶具和花瓶補上。
……
彼時,韓家。
“將軍,老夫人有吩咐,不讓您出府。”人高馬大卻一身儒衫打扮的韓鴻越出現在大門口,隨即被家丁攔住了出路。
他聞言表情一冷,怒道:“這都過去多少天了,還不讓本將軍出府?究竟誰纔是韓家的家主?!”
家丁們一言不發,只是一味地攔住他的去路。
韓鴻越怒從心頭起,手上慢慢捏起了拳頭,以他的力氣,只要輕輕一拍,對方就得當場斃命。
“將軍。”
穿着一身寶藍色春裝的周媽媽高聲喚道,隨後快步走來。
看她的模樣,也就三十幾歲,四十歲都不到,但這身打扮卻老氣橫秋,恨不得像個知天命的老太太。
韓鴻越剛準備舉起的拳頭慢慢放下去。
“周媽媽是母親身邊的紅人,向來把母親照顧的無微不至,這個時候不在母親身邊伺候,來前院做什麼?”
他語氣倒是客氣,可說話時那雙眼上下打量着來人,分明沒有半點的客氣。
周媽媽只當沒聽出他話中的嘲諷,垂眸道,“將軍,老夫人有請。”
韓鴻越彷彿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悶聲道,“母親相請,豈敢不去?”
片刻之後,他便隨着周媽媽東拐西繞的來到了韓老夫人居住的福壽院。
“兒子拜見母親。”韓鴻越雙膝跪地,結結實實地磕了個頭。
在外人面前狂傲無邊的的鎮北大將軍韓鴻越,到了韓老夫人跟前,也得收斂了脾氣,老老實實地跪着。
但韓老夫人只是輕擡了下眼皮,說道,“與你說過多少回了,如今你已是鎮北大將軍,不必這麼跟我磕頭,見了面揖揖手就行了。”
她穿着一身青松石綠宋錦裁的衣裳,都是時下最常見的款式,上衣下裳,層層疊疊地穿了好幾層,但這樣的好料子就是能襯托出貴氣來。
加上頭上整套的翡翠頭面,以及金簪點綴,將她襯托得越發富貴,甚至比宮裏的太后都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且韓老夫人年過半百了,皮膚依舊光滑有彈性,坐在那裏,倒是不像韓鴻越的母親,更像是姐姐。
“這怎麼能行呢?母親永遠是母親,兒子就是把官做到天上去,也永遠是母親的兒子。”韓鴻越討好地道。
“兒子一天是兒子,就一世是您兒子,這禮如何能廢?”
這要是當日在大殿上那批人,親眼看見過他如何狡辯着將北境殺良冒功以及謀害誠王世子又嫁禍薛侯等罪責推脫得一清二楚,再看見他如今這副樣子,一定會很割裂。
座上的韓老夫人緩緩地放下茶盞,說道,“你既然知道是我兒子,就該知道,我從不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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