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活得精緻
我看見，我爸唐四海居然從裏面出來了。
我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
周圍瞬間一片漆黑，原本跟我在一起的唐木舟和梁園，都不見了蹤影。一盞聚光燈打在我爸的身上，將他整個人照得格外亮。
朝我走來的時候，我爸的精神似乎很不錯。
他的頭髮也梳了一個大光背，比之前稍微有那麼一絲油膩。
走到我面前的，他似乎很餓，一來就問我有沒有什麼喫的，我想了一下，從冰櫃裏拿出一些雞雜，那些都已經被梁園洗乾淨了。
鍋臺有些芹菜，我加了點兒泡菜把雞雜炒了一下。
炒菜的時候，我爸一直站在我身邊，拿着我忙活的樣子，他突然冒了一句：“唐小飯，你偷工減料了吧，這味道聞起來怎麼不對？”
“不對？”
我愣了一下。
深吸一口氣，酸爽的味道在我的周圍蔓延着。
我沒覺得有是不對，之前也一直這樣的味道，客人們也沒說什麼。我正要說什麼，看見我爸已經在桌子前，正襟危坐，似乎等着我的東西上桌。
他翹着二郎腿，操着手，斜着眼睛往上瞟着我。
那樣子，有一股說不出的怪異感。
滿滿一大盤子雞雜麪，顏色紅亮，味道鮮香撲鼻。
我給他到了一杯白酒，他嗞嗞抿了一口，隨後又皺了皺眉頭：“這酒是酒精勾兌的吧，味道一點兒也不濃郁！”
我沒解釋，坐在他的對面，遞了一雙筷子給他。
米飯是昨天的，隨便打了個雞蛋加了點兒蔥花炒制了一下，聞起來還挺香。
我爸聞了一聞，卻又不滿意了：
“唐小飯，這可不是土雞蛋，雖然你炒了一遍，可這裏頭還是一股腥味兒，想糊弄我，你的算盤可是打錯了！”
這一頓忙活，累得我滿頭大汗。
拿起水杯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才稍微解暑。
我哼了一聲，說：“有的喫就行了，你怎麼那麼多廢話。我這酒是從廠家直接購買的，絕對不是假酒，還有，這年頭，雞都在養雞場，你讓我上哪兒給你弄土雞蛋！”
我的話，很不客氣。
就這麼噼裏啪啦一頓說辭，我爸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了。
我能看的出，他在強烈地壓抑着。
等我不說話後，我爸才終於動了筷子，一口泡椒雞雜入口，他才咀嚼了幾下。他嚥下去的那個表情，似乎很不情願。
就喫這麼一口後，他果然就放下了筷子：
“豆瓣醬跟泡菜的味道，都差得太遠了，唐小飯我把這飯店傳給你，你怎麼把他糟蹋成這樣了！？”
面對他的質問，我還是很不屑。
我也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雞雜，並沒有感覺有哪裏不對。
放下筷子，我端起給自己盛的那一碗蛋炒飯，味道很好，我也吃不出來有什麼腥味不腥味的。
我爸坐在我對面，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睛盯着我。
過了一會兒，他搖了搖頭：“唐小飯，你的日子，過得太糙了。”
我又吃了一口雞雜：“我喜歡，你能怎怎麼樣？”
“女孩子不應該這樣。”
“那應該怎麼樣？”
“應該精緻！”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繼續喫着雞雜跟蛋炒飯：“精緻什麼的，我還真沒這個條件，我能活下去就謝天謝地了，那些什麼小情小愛的，我唐小飯現在可沒這個福氣去享受！”
我爸聽了，低頭沉思了片刻胡，突然擡頭。
他的身子前傾，朝我這邊靠了一下：“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你這麼年輕，怎麼就想不開呢？”
我爸的聲音從來就沒有這麼幽幽地跟我說過話，與他對視額時候，我發現他的眼睛裏，也夾着很多東西。
很多，我從來就沒有見過的東西。
我說：“我也想及時行樂，我還想全世界去旅遊，可是我被一隻鬼給纏住了，他不肯放過我，你說我該怎麼辦？”
聽了我的話，我爸身子往後靠了一下。
他想抽菸，摸了一下褲子口袋，裏面只有一個空煙盒。
揉成了一團，他將盒子扔在地上。
屋頂不知道什麼地方打下來的燈光，明晃晃的照在他的臉上，他臉上的肌肉一下一下抽動着，表情越來越難以捉摸。
我盯着他繼續說道：“那隻鬼，纏着我不走，還跟我簽訂了協議，我沒辦法精緻，我要是精緻了，命就沒了。命沒了，那不一切都完了嗎？”
見他不說話，我故意又小聲說了一句：“人啊，不管什麼時候，都得控制自己，一意孤行，到頭來，只會害了自己。”
聽到這裏，我爸擡眼與我對視着：“唐小飯，你什麼意思？”
“再美味的東西，喫起來也要有個節制，如果一味的按照自己想法來，胡喫海塞，自己的依祿遲早會糟蹋光，到時候，真的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我爸爸的臉色，很難看。
他似乎覺得不太舒服，抖動了幾下脖子，我看見脖子跟頭連接的地方，有一塊皮肉破掉了。
將最後一口米飯塞進了嘴裏，我說：“皮破了，腦袋藏在裏面不舒服，露出來透透氣吧。”
說完，我掏出紙巾擦了擦嘴。
見我如此鎮定，對面的男人終於忍不住了。
他猛得拍了一下桌子，隨即面前的碗哐噹一聲，落在地上就摔了個稀巴爛，裏面的白混個飯和蛋粒落得到處都是。
“唐小飯，你這泡菜真是難喫死了，我一口都喫不下去。”
我笑了一下：“我覺得挺好，而且生意也挺不錯，美食這個東西，日新月異的，現在人的胃，跟感情一樣都不太執着了，一有個什麼新東西出來，大家就一股腦就都衝過去了。”
我說話的時候，我爸的脖子繼續扭動。
我看見大塊大塊的皮肉從他的脖頸處股了出來，一團團油膩的肥肉，終於將裹在外面的那層皮全部衝破。
伸出手，他用力撕扯着。
皮面被撕開的聲音，聽起來倒還挺有節奏感。
一層層撕扯着，很快，陳三整個肥碩的身子，從我爸的皮囊裏竄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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