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生日快乐
烛照神树在轰鸣着生长,顾见临像是被浇筑在树裡,只露出无悲无喜的脸,他的眼瞳是诡异的金色,流转着漆黑的莲花。
原初汲取着祂的力量,正在吞噬着這個世界。
辽阔的荒原被缠绕着莲花藤蔓的树根所吞沒,仿佛古老的树界降临,扎根在积雪覆盖的泥土裡,钻向地心的深处。
那尊古树仿佛已经延伸到了天空的极处,金色的树冠无止境的蔓延开来,仰头望去的时候能够看到灼热的焚风汇聚在一起,赤红的火烧云被阳光撕裂,分不清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狱。
少年的眼神空洞,金色的眼瞳却仿佛能够倒映出世界的样子。
烛龙尊者凝视着祂的眼睛,看到了世界的末日。
年迈的老人嚎叫着奔逃却依旧逃脱不了被树化的命运,枯萎的树皮在他的躯体上增殖,短短一瞬间就把他变成了一颗老树,他的孩子哭喊着抱着他不肯离开,又被仆人强行抱走。
猎魔人和守夜者在中央灵枢院的校区裡火并混战,突然被一颗巨大的古树给掀翻,粗壮的树根触及到他们的一瞬间,這些训练有素的战士们也被树化,绝望的表情被定格在了树干上。
姬小钰和傅朝阳在战士们的掩护下撤退,越来越多的同伴都被诡异的树化现象感染,有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对着脑袋扣动扳机。
遍体鳞伤的陆子衿和陈伯均也未能逃脱出来,他们把受伤的战友们护送到车上以后也陷入了沉睡,变异成参天的古树。
当然還有陆队长和陈副队,包括牧叔也被金色的树根所吞沒。
成有余那個小胖子对着天空破口大骂,转眼间也被诡异的病毒所入侵,变异成一颗矮胖的树人,姿势颇有喜剧效果。
夏稚也睡着了,变成了一颗窈窕的小树。
黄昏的怪胎们也无力抗拒這种诡异的力量,在短暂的抵抗過后被吞噬了所有的灵性,肉体凡胎也成为了烛照神树的一部分。
只有影子部门還在坚守,他们竭力破坏着蔓延的树根,守护着深空所在的地下机库,好在還有神侍们的协助,否则早就全军覆沒了。
东京的树化现象已经导致城市被吞沒,临近开罗的沙漠竟然已经变成了一片可怕的绿洲,奥斯陆的冰川上轰鸣着生出玉树琼花。
“真可怜。”
烛龙尊者轻轻抚摸着少年的脸,看着悲苦的众生相。
半神们的状况也并不好過。
莱茵和凛冬已经接近暴走,他们的眼瞳也是诡异的金色,干枯的树皮蔓延到脖颈,甚至挥剑斩断了树化的手臂,却依旧无济于事。
白金狂笑着跪拜,扭曲的枝杈从他枯萎的身体裡生长出来。
陆司令也被无数树藤所缠绕,几乎要窒息。
只有幽冥還在街道上闪转腾挪,躲避着肆虐的树根。
高高在上的半神面对天灾也不過如此。
這种诡异的树化现象在世界范围内扩散,像是一场可怕的瘟疫,倘若通讯设备還能够使用,就会立即出现在互联網上,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舆论的炸弹会在全球炸开,引发巨大的动荡。
想来反应迅速的国家也已经出动了军方调查和救援,也会派出最优秀的学者去调查這种诡异的树化病,可惜注定不会有结果。
這就是预言中的世界末日,人类千万年来所建立的文明,在远古神族的自然伟力面前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
烛龙尊者唱着歌,像是催眠了树中的少年。
顾见临分明睁着眼睛,却像是睡着了。
他的意识依旧停留在呼啸的风雪裡,远古蛮荒的部落废墟。
枯萎的古树下是凋零的莲花,黑发的少女站在树冠上居高临下,四面八方竟然都是辽阔的冰海,伟岸的石像轰鸣着破海而出。
顾见临根本动弹不得,因为他被人抱住了。
那尊浑身被烧成焦炭的神明如同恶鬼般缠绕在他背上,在他的耳边嘶哑地呢喃,像是绝望之人在溺死前的呼救,又仿佛魔鬼的诅咒。
烧得焦黑的脸上竟然浮现出狰狞的人脸。
有时是弥罗,有时是太清,還有一张张陌生的脸。
那都是曾经被原初所侵蚀的人,也是统一意志的集合体。
如今心如磐石的他当然不会被這种程度的幻觉所困扰,他抬起手试图碾碎那张该死的脸,那一刻他却忽然愣住了。
因为那张脸竟然是菀菀,小姑娘望向他的眼神裡满是恐惧。
转眼间牧叔满是鲜血的脸浮现出来,从未有過的狰狞可怖。
短短一瞬间他看到了很多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陆子衿,陆子呈,陈伯均,陈青……
林澜和林晚秋姐弟的表情也如恶鬼般阴森。
曾经的战友们的脸依次浮现,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恶毒。
到最后影子们被烧成焦炭的脸也如幻觉般出现。
“去死!”
“去死!”
“去死!”
歇斯底裡的咆哮,尖锐嘶哑的诅咒,回荡在少年的耳边。
顾见临痛苦地捂住耳朵。
“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总会丑态毕露。”
风雪裡的黑发少女冷漠地俯瞰着他:“這就是你想要守护的人,他们在绝望的时候也想让你死。你就不该降生,也不该活下来,所谓悖论实际上就是世界的错误。为什么,你要保护他们?”
她顿了顿:“吞噬掉他们吧。”
顾见临感受到了剧痛。
因为那尊烧成焦黑的神明竟然在撕扯着他的身体。
尖锐的指甲把他的身体扯得血肉模糊。
他清晰的感受到了,曾经战友们的憎恨和怨毒。
不只是他们。
還有世界的憎恨怨毒。
不知道他们在经历着怎样痛苦的折磨。
以至于他们的信仰已经被磨灭了,变成了地狱挣扎的恶鬼。
想来也是,历代秩序的传承者都很难抵挡原初的侵蚀。
更何况是他们。
轰隆一声,风雪散去。
那個风雪裡的少女竟然是被钉死在古树上的,冰海上竟然有着亿万衣着古朴的子民在跪拜,伟岸的石像睁开眼睛,眼神狰狞。
苍老的祭祀站在神像前,高举着燃烧的烈火之剑。
顾见临在剧痛裡看清了他的动作。
他要烧树!
不,是要烧死树上的少女!
“终结诅咒的时刻已经到了!”
苍老的祭祀高呼:“杀死這個少女,我族将迎来伟大的重生!”
亿万子民的欢呼声淹沒了他,树上被钉死的少女眼神无悲无喜。
就像是无关紧要的看客。
原来這才是烛龙尊者曾经历過的愤怒和绝望,那個失去了家乡和家人的女孩踏上了旅程,试图破解那颗星球亿万年来的诅咒和悲剧,最终却被人认为是一切灾祸的源泉,被钉死在了十字架上。
只是她如此强大,又为何会被那些凡夫俗子所打倒?
她的眼神并无愤怒和绝望,却有着解脱般的释然。
“我所经历過的事情,现在我也要你经历一遍。”
黑发的少女漠然說道:“告诉我,你要怎么选?”
顾见临承受被撕扯的剧痛,脑海裡回忆的是曾经跟那些人相遇的点点滴滴,有句话叫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集合,似乎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成就了如今的自己,他活下去才有了意义。
当他放下了一切以后,似乎也终于理解了自己。
原来支撑他一路走過来的,并非是所谓的偏执。
而是陆队长最初的响指,是陈青姐为他包扎好的伤口,是陆部长的娇俏的笑容,是牧叔和他女儿的善意,還有战友们的信任和冲动。
最后看到的是月姬和雷霆的脸。
還有一個女人的笑容。
人到底需要多长時間才能了解自己?
可能是一瞬间。
也可能是永远。
這一刻,顾见临终于理解了师祖母到底想要告诉他什么。
活着是一個人的事情。
每個人都会长大,沒有人可以陪伴你一直走下去。
也就不存在沒有谁就活不下去。
你沒有了父亲,但你還有老师。
你沒了她,但還有她们。
耳边似乎又回荡着师祖母的声音了。
“要学会爱自己啊。”
你要学会爱自己,才能去爱别人。
“其实我并不是无力阻止你把烛照的灰烬灌入我体内。”
顾见临轻声說道:“我只是想知道,祂到底有多强。”
古树上被钉死的少女微微一怔。
“我只是亲眼见证,所谓宿命的牢笼有多强。”
顾见临强撑着起身,转過身拥抱着那尊烧成焦炭的神明。
“我要知道到底是祂强……還是我更强!”
顾见临的眼瞳裡燃烧着酷烈的火光,世界上再无如此壮烈的拥抱,那尊被烧成焦炭的神明竟然在他的怀裡轰然爆碎。
耳边的嘶吼和咆哮消失了。
眼前宛若地狱般的幻觉也消弭无踪。
烧灼的灰烬在他体内亮起,像是在风裡鼓荡般漂浮盘旋,却逃不出他以血肉之躯铸成的熔炉,冥冥之中回荡着神明的不甘咆哮。
原初的力量竟然无法再侵蚀他了。
穷奇尊者沒有做到的事情,如今被他做到了。
顾见临以钢铁般的意志强行压制了原初,因为他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呼唤,生命中最原始的悸动让他变得无所不能。
因为他必须要挣脱束缚,回到了现实世界。
回去……看她一眼。
·
·
轰!
灼热的焚风在烛龙尊者的面前炸开,她如水中倒影般消散在树下,转瞬间又屹立在天空中,红裙飘摇如火。
一架战斗机的残骸斜插在荒芜的雪原上,熊熊燃烧。
姜厌离气喘吁吁地拄着唐刀,笑容裡透着讥诮。
通天彻地的烛照神树颤动起来,漂浮的灰烬裡有人走了出来,他赤裸着上半身,灼热如熔岩般的纹路在肌肉的纹理裡流淌。
顾见临似乎還无法驾驭体内的力量,走起路来都踉踉跄跄的。
直到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
“去吧。”
苏有珠白金的短发在风裡飘摇:“跟她好好告個别。”
少女的眼神不再清冷,藏着无限的温柔和宠溺。
唐绫撑住了他另一半的身体,轻声說道:“她等你很久了。”
作为第三法的适应者,月姬和雷霆是为数不多能够抵挡树化病的生命,只是目前的位阶并不足以支撑她们来到這裡,女孩们的灵性早已经枯竭,灵魂也已经快要碎裂,七窍流出鲜血。
但她们依旧擦干净了脸上的血,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了他。
顾见临抬起头,看到了那架战机的残骸。
也看到了残骸裡走出来的女人。
施静,她的母亲。
曾经在這個可怜女人的眼裡,她的丈夫早已经不爱她了,哪怕死在车祸裡也并沒有太多的悲伤,因为在她的认知裡,她還有儿子。
有她儿子在的世界,就還有爱的存在。
到后来她的儿子也不见了,在她的世界裡消失得无影无踪。
秩序世界曾经有最优秀的魔术师对她施展過催眠,试图洗掉關於她儿子的记忆,却始终无法彻底把那個男孩的影子抹去。
沒人知道這個女人的记忆为何会如此的顽强。
能以肉体凡胎抗拒超凡的力量。
现在大家都明白了。
那是曾经生育過至尊的女人啊。
這是生命的奇迹。
如今她已经记起了一切,丈夫和儿子的真相像是残酷的刀锋贯穿了她的心脏,她一夜之间白了头发,像是一朵花濒临枯萎。
燃烧的火焰裡這個女人从未如此美丽,她踩在荒芜的地上,裙摆在风裡起落,如此的圣洁遥远,像是从天堂踏入了人间。
“对不起。”
顾见临道了一声歉,走上去拥抱了她。
“让你担心了,妈妈。”
女人的白发在风裡如水般流淌,轻轻拥抱着自己的孩子。
沒有责怪,沒有痛苦。
她只是摸了摸男孩的头发:“辛苦了。”
顾见临摇了摇头,什么都沒說。
“孩子,你现在学会告别了嗎?”
女人轻声问道。
顾见临感受到她的生命在流逝,嗯了一声。
這就是生育了至尊的代价。
她的生命早已经是风中残烛,只是凭借着对儿子的思念才支撑到了现在,当她终于记起一切的时候,也就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
“那就好。”
女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說道:“我不怪你父亲,更不会怪你。你的诞生不是悖论,更不是错误。因为你是我生下来的,是我对生命的寄托。妈妈能把你生下来,是非常骄傲的事情。”
顾见临隐约听到了,来自十八年前的,病床裡撕心裂肺的痛呼。
仿佛能够感同身受,那個女人的痛苦。
直到一声婴儿的啼哭,把他从现实唤醒。
“生日快乐,我的孩子。”
女人轻轻亲吻着他的额头:“妈妈爱你。”
隐约有风吹来,顾见临怀裡的女人消失不见。
流淌的风,怀抱裡残留的温度,额头上的温热触觉。
都是她。
烛龙尊者居高临下,妖异的竖瞳裡倒映着少年的脸。
這一次,顾见临沒有哭。
他只是跟自己轻声說:“生日快乐。”
原初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是如此的驯服,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瞳裡却映出伟岸的黄金古树,還有遍地盛开的莲花。
烛照的力量在他体内是如此的驯服。
那种宇宙裡最原始暴戾的力量似乎被一种力量给抚平了。
這是顾见临长大的第一份礼物。
来自母亲的礼物。
“父神?”
烛龙尊者凝视着他,轻声說道。
“我是麒麟。”
顾见临轻声說道:“当然你也可以称我为……烛照大神。”
·
·
荒芜寂静的冰海上,黑发少女眼神裡流露出一丝的森严和愤怒,迎着呼啸而来的烈火之剑,发出了通天彻地的龙吟声。
贯穿世界的烛龙睁开了竖瞳,即将咆哮着毁灭世界。
然而就在這一刻,少女的眼瞳裡却闪過一丝迷茫和恐惧。
還有绝望和无助。
世界崩溃的景象倒影在她的眼裡,亿万子民被时空的乱流所吞沒,苍老的祭祀一寸寸破碎,像是碎裂的瓷偶。
燃烧的铁剑坠落下去,火光照亮了她的脸。
她仿佛又变成了那個孤独无助的少女,坠入无尽的轮回裡。
咔嚓一声。
轰鸣声戛然而止。
世界也不再破碎。
贯穿了世界的烛龙也一寸寸崩溃,龙吟声淹沒在虚无裡。
一柄妖冶的刀,贯穿了她的心脏。
黑发少女却并沒有感觉到痛,只是感觉到铺天盖地的黑暗降临,像是阴云一样淹沒了她,云层裡却有万丈阳光洒落。
像是在最黑暗的地方触及到了天堂。
无数次的轮回终于被打破,這一次绝望的少女并沒有毁灭她所在的世界,因为有人轻轻抱住了他,给予她无尽灼热的爱和恨。
“你赢了。”
她轻声說道:“你超越了我族的宿命啊。”
隐约有一滴泪落在她的脸上。
因为顾见临的眼角落下了一滴眼泪。
“哭什么?”
黑发少女无力地抵着他的胸口,唇边溢出灼热的鲜血:“如今你是宇宙裡最伟大的生命了,你战胜了宿命,也战胜了我。”
顾见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抱着她一言不发。
悲伤在氤氲,灵魂却仿佛得到了释放。
“我又不是云雀。”
黑发少女嗤笑道:“就算是她,也不值得你难過。”
冰海在崩溃,古老的石像在坍塌,世界仿佛消散在了风裡。
顾见临抱着怀裡的少女,他的生命裡已经失去了太多,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爱還是恨,他学会了告别,却依旧难過。
“是啊,最初的相遇就是错的,怎么都是错的。”
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刻。
他的心仿佛被埋葬在了孤旷的荒野。
太难過了,难過到让人窒息。
当初从背后贯穿他的一刀,现在他终于還回去了。
他和她之间的因果,也断了。
只是为什么偏偏不快乐呢?
离别的时候,還有什么话要說呢?
沉寂的心微微悸动,他竟然脱口而出,轻声說道:“如果那個时候我就已经诞生的话,我不会让你孤独一人。”
本以为這句话要再次被嘲笑,而少女却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忽有风来,在世界的极处撩起他的额发。
千丝万缕的晨光透過云雾,照亮了破碎的冰海。
少女轻轻抬手,触摸着他的脸。
“抱歉,不该对你做這样的事情。”
狂风暴雨席卷着顾见临的脑海,他被猝不及防的心悸淹沒了。
因为眼前的少女仿佛不再是那位至强的至尊。
而是那個他最熟悉的女人……云雀。
“生日快乐,小家伙。”
她轻声說道:“如果能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少女闭上眼睛,似乎再次回到了那场汹涌的暴风雪裡。
只是這一次,始终有個男孩牵着她的手。
带着她,走向世界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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