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章 邀請
所以在這樣危險的深夜,這樣塵土飛揚的小路上,這輛馬車纔會顯得這麼突兀。
安菲尼斯看着馬車緩慢地吱呀前進。馬是劣馬,是最窮困的行腳車伕纔會購置的牲畜,車也是雙輪的簡易木車。車伕好像並不着急一樣,或者是這馬實在沒有力氣了,他有一下沒一下地甩着鞭子,就在小路上不疾不徐地前行。
斷腿的獵人就在一處巨石上站着,教官安菲趴在他的肩膀上,一個慵懶而可愛的動作被幹瘦的老貓做出來,反而毫無美感。一人一獸就像提前預知了什麼似的,已經在這裏等候多時了。
馬車從小路的拐角上轉出來,又在二人的注視下緩緩地前行了將近十分鐘,這纔在羅平陽的面前停下來。
車伕將鞭子插在車架上,擡手掀開了車廂的簾子。他戴着能遮住眼睛的低沿帽,在夜色中看不清面孔,但是隨着身體的移動,胸口卻反映出了點點月輝,居然是獵人的徽章。
一隻貓足從車廂中伸了出來。
吉勒彷彿天生就帶着貴族的血統,他的一舉一動無不具有優雅和從容的氣質。他有能力在喝劣質的麥酒時,讓人以爲他在品嚐最名貴的陳年佳釀。就好像此刻他從馬車上走下來,分明給人一種這輛破舊的馬車是斯卡萊特王國國君的座駕的感覺。
當然,安菲尼斯一般稱這種氣質爲“臭屁”。
“老花臉,你還沒有死嗎?”教官趴在羅平陽的背上有氣無力地說。
直到吉勒用他緩慢而優雅的姿勢下了馬車,整理了一下自己根本沒亂的正裝,他才擡起頭來對安菲尼斯說道:“我也很高興見到你,老朋友。”
這副油鹽不進的死相正是安菲最討厭他的地方,慵懶地趴着的艾露擰出了一個混合着鄙視和清高的表情:“所以呢,你這次是代表誰來的?獵人工會的某個高級官員?林敬然?莫林還是會長大人?”
“喂,我就不能是來見見老朋友的嗎?”紳士貓露出一個對艾露族來說十分標準的微笑。
“見老朋友?”安菲擡起一隻貓爪左右揮了揮,好像在驅趕蒼蠅一樣,“哈!信了你這套騙鬼的把戲的人,不是被賣了,就是被算計得一文不名了。我們還是跳過這套打哈哈的程序,直接奔向你的主題吧。”
“爲什麼不相信我呢。”吉勒有些困擾地說道,艾露族的視覺讓他能在這個距離上看清安菲尼斯的所有動作和表情。
“或者我也可以考慮在你的右眼上來一拳,讓你兩邊的花紋顯得對稱一些。”說完,蒼老的艾露便齜了一下牙齒,“你知道我想這麼幹已經很久了。”
“好吧好吧,見鬼。”來訪的艾露皺了一下眉頭,即使是這個動作也被他做得很有風度,“我是個說客,你這樣是會讓我被同行取笑的。”
“說正事。”安菲尼斯舉起了拳頭,示意他剛纔的提議依然有效。
“別!”吉勒似乎被這個動作嚇到了,他急急地說,“我是代表皇室來給你一個提議的。”
“斯卡萊特皇室?他們爲什麼要找我?”安菲尼斯的眼睛縮成針尖大他示意羅平陽彎下腰,自己從他的肩膀上跳了下來,站到地面上。
“那人想要提供給你一個工作。”說到他的提案上,吉勒本人便回覆到容光煥發的狀態,“工作很輕鬆,你只需要在王室每年的幾次重大會議上露個臉,證明你還活着就行了。”
“每年的開銷,包括生活上和各種開銷,”吉勒瞟了一眼訓練營的方向,“都會由皇室提供,你擁有除了皇帝、后妃和皇子的寢宮以外所有地方自由通行的權利,各大保護區的自由狩獵權,外交豁免權和一切你能想得到的優待權利。”
“聽起來不錯。”安菲尼斯板着臉,絲毫沒有表現出意動的樣子。
“所以這就是答應了?”吉勒微微地鞠了一躬,假裝並沒有聽出教官沒有興趣的口氣。
“我纔不會去像看孩子一樣整天守着那幫腦滿腸肥的貴族呢。”老貓叉起一雙乾瘦的胳膊,“所以就這麼滾回馬車上,回去舔你新主子的鼻子吧。”
“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麼輕易就答應的。”紳士站在原地,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所以利誘的部分結束了,接下來就是威逼的部分。”
“你以爲你可以威脅到我?”這句挑釁反倒刺激了老艾露的神經,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對面表演着的臭屁貓,“試試看。”
“皇室此舉是爲了給你一個庇護。”吉勒的聲音變得很低,“不要以爲沒有人知道你在這裏做什麼。”
“那又怎麼樣?”安菲尼斯無所謂地說道,“工會中有哪條規定,不允許自由獵人突發奇想,想要體驗做教官的快感了?”
“得了吧,”吉勒揚起手,“你我都知道沒有人會相信你那套教書育人的鬼話,你現在插手的是工會內部的紛爭,只有皇室才能讓你從此間置身事外。”
“然後呢?再插手到皇室和工會的紛爭之中嗎?”安菲尼斯有些不悅,“我是老了,但並不傻。”
“像你這樣的人物,永遠都會成爲各個勢力爭搶的對象,只要還沒進棺材,就永遠都不會有安生的一天。”
安菲尼斯罕見地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吉勒的話,但是他轉而又說,“可是我時日已經無多了,小羅也不能再回到一線打拼了。”他的語氣中有些沮喪,“我現在只希望自己你能做一些我從前想做,但是沒有做成的事情。”
“你這個身板,再苟延殘喘個二十年都沒有問題。”吉勒戲謔地說,“況且想要再教出一個像你身邊這位一樣的學生,不但要花費和那時一樣的資源,還要有一點點運氣,我不覺得你在入土之前能夠做到。”
“不,我不想再造就另一個小羅。”安菲尼斯梳理了一下自己的鬍鬚,“我不需要他們有多麼出色,只要我的學生們還在這裏就可以了。”他回頭望着遠處的訓練營,“他們就是一種象徵,一顆種子。種子最有趣的地方就在於,你永遠都不知道它們會結出什麼樣的果實。”
“所以,你願意爲了保護自己的果實,來接受王室的邀請嗎?”夜色中,吉勒目光灼灼地問道。
仍然是那條小路,簡陋的雙輪馬車顯得比來時更慢了。
斷崖後、草叢裏不時有各式各樣的或低沉或尖利的獸嘯聲傳出來,劣馬被駭得有些瑟瑟發抖。但是車上的一人一貓卻恍若未聞,安然地趕車和休息。
警惕地望着馬車的衆掠食種就像着了什麼魔一樣,只是站在原地擺出攻擊的姿勢,卻沒有一個敢於率先衝上前去,踏碎那一方對他們來說太過脆弱的木盒子。
“那個斷腿的大個子。”車伕突然沉聲說,“他一直在盯着我,看得我渾身不自在。”
“他是對你有敵意嗎?”車廂裏傳來吉勒疲憊的聲音。
“我不知道”看不清面孔的車伕苦笑了一下,“不過那個人絕對不是普通的獵人,獵人榮耀在他面前或許什麼都不是。我毫不懷疑,只要我稍有異動,他不介意用手中的那柄重錘瞬間錘殺我。”
“是嗎,那你真是幸運。”紳士貓並沒表現出什麼情緒,他頓了頓,“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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