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4章 你們都有危險
“就要到了!”女孩掀開頭上的兜帽,露出扎得好看的學士髻。她只覺得臉上一陣黏溼,擡手一抹,竟是一滴血順着腮邊流了下來。6盈盈趕忙瞧了一眼左腕上的疤痕,早已癒合的刀傷上居然溢出了淺淺的一道血痕。血珠從女孩素白的手腕上滾落,留下一道微紅的軌跡,看得煞是扎眼。
小書士將手腕在斗篷上胡亂地抹了抹,渾不在意地繼續舞動起繮繩來。遙遙地,西戍的營地已經在肉眼能看得見的地方了。白日裏的沙海無遮無擋,營地上空的滾滾濃煙微微向東偏斜,信標一樣標示着大營的位置。
“糟糕……”6盈盈眯了半天眼睛,才辨認出那不是什麼普通的炊煙或篝火。女孩喉嚨一緊,又狠狠地踢了兩下馬肋,身下的馱獸痛嚎一聲,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再加了。
“沙沙……”十幾分鍾後,驛馬還是磨蹭着將女孩送到了目的地。營門前方數百米的沙地整個變成了血紅色,血液中的水汽被驕陽蒸乾,但剩下的養料仍吸引了不少蚊蟲前來舔舐。刺鼻的腥臭味混着成片蚊蟲的嗡嗡聲,讓女孩嫌惡地捂緊了口鼻,另一隻手不斷在身前驅趕着。
剛一站到嚴重變形的營門前,馱獸就再也不肯向前一步了。營內充斥着沖天的血腥味,莫說是普通的馴獸,就是位階稍低一些的怪物也不敢踏足其中。6盈盈只好翻身下馬,她踉蹌兩步,雙手在營門前急急地拍打起來。
“有人嗎?”
營內毫無迴應,甚至連活物的聲音都聽不見。鐵門紋絲不動,她又將一隻耳朵貼到門板上。
“嘶……哈!”營門被太陽烤得焦熱,燙得6盈盈的耳朵瞬間紅了起來。少女又驚又痛地後退一步,揉揉耳朵,只好沿着營牆尋找起別的入口。
倒塌的沙牆廢墟中,一架艦載弩炮還斜插在裏面,弩機沉重的圓盤狀底座深深陷進沙堆中,料想清理出來就要花費不少時間。女孩走到這裏,眉毛一皺,右手下意識地捂緊了左臂的刀傷。她邁過牆壁的垮塌處,終於義無反顧地走進了營地之中。
“呀!”剛一進到營內,6盈盈就一下子捂住了眼睛。一隻巨大的潛口龍屍體正趴在牆後。巨獸尾巴上的兩個血洞已經不再涌出血來,本該堅挺的額頭也凹陷下去,像是一隻漏了氣的飛空艇氣艙。在潛口龍的身下,幾株短生的鱗葉植物已經完成了它們一生的使命,正在沙海的驕陽中逐漸枯萎。女孩側着身子從怪物屍體旁掠過,儘量不讓自己沾染到潛口龍身上的血污,卻一腳踩上了打蔫的小草。
“這是……來晚了嗎……”小書士四下望去。大半個外營已經在戰亂中化成了一堆又一堆的廢墟,還未燃盡的木材嗶啵作響,朝營地上空散着一股股灰色的濃煙。
“咳咳……”6盈盈趕忙打溼了頸上的紗巾,緊緊捂住了嘴巴,纔沒有被混着血味的刺鼻濃煙薰昏了頭。
“他們一定還在這裏……”女孩強壓下心頭的焦慮,暗暗安慰自己道。她小心翼翼地邁過隨地可見的尖銳鐵釺和粗大的木棍,向營內一點點探索過去。
…………
“給,你們的武器。”盧修從屋外踱進來,將小洋繞着鐵鏈的盾牌和封塵的單手劍套裝交到同伴們的手上,“我找到的時候,它們已經和怪物的血肉凝在一起了。水井被埋在沙下面,暫時還沒有辦法沖洗,先將就一下吧。”
“啊……我的寶貝!”小洋誇張地接過盾牌來,也不顧武器上的污穢和渾身纏着的繃帶,放在胸口寵溺地蹭了蹭。他的手一個鏈結一個鏈結地查探過,又抹掉了盾面上的血,對着窗口照了照,這才放心道,“呼,還好沒有壞掉……”
“噁心……”熊不二嗤之以鼻,“不知道的還以爲你養了個兒子呢。”
“那又怎麼樣?像你一樣每次催動飾品珠時都狠狠地磕一下獵裝,那臂甲那麼薄,遲早會壞掉的。”小洋白了同伴一眼。
“龍人族的裝備沒那麼金貴啦。”封塵揶揄地道,“那條鏈子看上去不粗,居然能擔得起幾噸的重量。我的胳膊都脫臼了,它還一點傷損都沒有……”
“不是自己的裝備,你當然不會心疼了!”高個少年將盾牌護在胸前。
“我臂甲上的機關不也燒壞了嗎……”小獵戶略顯委屈地道。戰至最後兩頭潛口龍時,同伴們一個個都接近了極限。按照常規的戰法繼續下去,難免會出現傷損。封塵正是窺中了這點,才強行解放了“飛人”上的束縛裝置,讓獵裝瞬間迸出了數噸重的爆破力,一舉釣起了一頭噸餘重的潛口龍,奠定了最後的勝局。
不過作爲代價,封塵的雙臂至今還沒有完全好轉,儘管有封漫雲替他接還了關節,但撕裂的筋腱或許要數日才能養好。一星獵人獵裝的臂甲也徹底燒燬了,特雷索爾大師再如何考量,也想象不到自己的獵裝能以這樣酷烈的方式使用。龍人的道具每每能在少年手上揮出連他本人也難以想到的功效,從這個角度來說,封塵和紅龍人在對狩獵的理解上,或許有着驚人的契合度。
“該是說多虧了你咯。”小洋半是戲謔半是認真地附和道,“已經中午了吧,聯合隊伍的飛空艇還沒有回來……他們是沒有看到我們的信號嗎?”
“飛艇上有專門的觀察員,應該不會漏過的。”賈曉的整個身子都痠痛不已。他硬撐着坐起身來,“他們大概還要巡查一下週遭的情況,確保沒有新的潛口龍羣襲來才能降落。”
“哼!”大熊的眼窩深深陷下去,像是抽空了半身的血液一樣,但這絲毫掩藏不住少年眼中的憤懣,“我們都打完了,那些貪生怕死的傢伙才肯回來嗎。”
戰鬥方休的西戍營地,此刻儼然是整個沙海中最安全的區域了。潛口龍作爲一領之主,它們的鮮血不但不會引來附近的掠食種,反而對低階怪物有着極強的震懾作用。除非哪個飛龍突奇想地在這裏暫歇,否則在血氣散盡之前,這個被毀去大半的簡陋營地不比工會大廳更加危險。
“可不能這麼說,這一次多虧了那幾家大型獵團沒有插手,整個獸潮的制退才能都算到我們的委託記錄中。”小團長正給黑炭上着藥,艾露渾身的毛多片脫落,乍看上去可憐得緊。
量完成委託是有額外報酬的,三十倍額的委託記錄不但能爲小獵團的履歷中添上濃重的一筆,報酬金的獎勵也是一星獵人們難以想象的數字。獵人世界的準則就是這樣的,甘願冒上更大的危險,成功後也必將有令人眼紅的酬勞。
“關於那個……”賈曉苦笑了一聲,“雖然不願意提這一茬,但是我們單方面地解除了和聯合隊伍的合作,理論上是沒有權力無償使用他們的狩獵器械的。”
“什麼?”小洋螞蚱一樣跳起來,“小獵團九死一生地擊退了獸潮,到頭來那些傢伙還要和我們算道具錢嗎?”
暫且不說在戰鬥中損耗的兩打爆桶和零星的道具,就是兩隻艦載弩炮,小獵團就算砸鍋賣鐵都負擔不起。如今的弩機還埋在營地外圍,天知道有沒有損壞掉,若要計較起來,或許要把獵團這次的委託收入全部搭進去纔行。
“放心吧,主人是不會讓你們負擔鐵心的道具支出的。”黑炭給大家吃了一顆定心丸,卻又說道,“不過,營地的臨時建築和營前的陷阱佈置,大多都是另兩個獵團的手筆。主人做不了主,只能等到飛艇降落後再和他們協商了。”
“呵……小獵團恐怕連還價的餘地都沒有吧。”賈曉也泄下氣去,剛剛打完一場讓人筋疲力盡的戰役,沒有哪個獵人願意去想這些惱人的事情。一星獵人們一個個萎靡着,恨不得在小屋裏休整到地老天荒。
“盧修!”就在此時,封漫雲的聲音從門外響起來,“開門……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不過6姑娘又跟過來了……”
“你的小跟班?”小洋一驚,“這裏可是獵場深處……她來做什麼?”
小龍人狠狠地瞪了一眼高個少年,閉上眼睛喘勻呼吸,猛地拉開了門。
…………
“這是我自己的升階委託,委託書上寫得清清楚楚,只能由我一個人參與。”盧修耐心地解釋道。
“我是平民,不算數的。”6盈盈眨巴着眼睛,“帶着一個平民還能完成委託的話,獵人徽章的含金量不是會更高嗎?”
“6姑娘啊……你這是純粹在給我搗亂啊。”盧修哀求道,他反手一指不遠處的獵場關卡,“回城的路就在那邊,你還是趕快回去吧。”
“有什麼了不起?你以爲自己有勞什子的龍人血統,就無所不能了嗎?”女孩一噘嘴,叉起雙手來,“要不是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纔不願意來幫忙呢。”
小龍人被弄得哭笑不得,他一揚手臂,指向身前陰森的叢林:“獵場無兒戲,6姑娘……6書士,你不是獵人,在這防護林裏又能幫到我什麼忙?”
“諾,你自己說說看,你的委託目標是什麼?”女孩站到一個低矮的樹樁上,居高臨下地對盧修說道。
“只是普通的採集任務啊,”龍人摸不着頭腦。落陽草是金羽城附近常見的植物類素材,只是因爲難以種植,且又在不少羣居雜食種的菜單上,才勉強能夠頂的上一個升階委託的難度,“我要去的地方說不定會有大批的怪物,戰鬥的時候可沒法分心保護你。”
“誰要你保護!”6盈盈的嘴噘得更高了,“是草藥!落陽草和有毒的太陽草性狀沒什麼不同,光憑你自己的話,說不定就要採回一筐毒草交差了。”
“你能分得清?”小龍人將信將疑地問道,“你不是說過,你只是個考古書士嗎?”
“這些知識在書士的圈子裏算是常識啦!”6盈盈臉一紅,“就像你們獵人,不也都會些包紮接骨的知識嗎?”
“原來如此……”盧修瞭然地點點頭,又改口說道,“謝謝你的好意,不過這次就不必了。防護林被藍金商會肅清過多次,太陽花對眠鳥的生長有危害,在這一帶早已絕跡——看我做什麼?這是我的升階委託,我當然要提前做好功課了。”
“你……”見到龍人作勢欲走,女孩趕忙跳下樹樁跟上去,“植物這種東西,怎麼能說絕跡就絕跡?採集的時候混進一兩株,都是要出人命的大事。”
“不要跟上來啦,”大個子對這個牛皮糖樣的女孩徹底無奈了,“我自己真的沒關係的。”他的神色變換了幾番,終於鼓起勇氣,“6姑娘,你時時去拜訪小獵團的駐地也就算了,跟我一起參加委託的話,他們都說……”
“都說什麼?”6盈盈眼睛一瞪,卻反應過來,趕忙羞憤地反駁道,“我可是天才書士……我還這麼年輕……唉呀!”女孩有些語無倫次,她凌亂地跺了下腳,“纔不是你想的樣子!”
小書士激動地擼起左臂的袖子,宣誓一般將一截手臂舉在身旁:“你要聽實話嗎?”她指着自己手腕上一段幾不可察的淡淡疤痕,“它在痛。”
“已經過去一個月了……”盧修只當女孩仍在耍賴。
“我不是在說笑,它真的在痛!”6盈盈認真起來,“大多數時候只像針扎一樣,不過偶爾也會增強到刀割的程度……自從回到金羽城後,這種痛感就從沒消失過。我查過了所有能找得到的資料,也問過了書士前輩甚至是龍人前輩,沒有一本書上記載過渡血後會出現這樣的症狀。”女孩握緊了拳頭,“我不知道挑戰祭上,你在我身上施了什麼魔法。不過我能感覺到,你和這道傷口的異狀脫不了干係。”
“因爲……只有在你身邊的時候,痛感纔會徹底消失。”最後一句話,女孩的聲音細弱蚊蠅。
“有這種事?”盧修的頭大了起來,“我很抱歉,可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渡血的主意是古龍種教給我的,操作也是郭大師示範的,如果有什麼問題……”
“本書士不需要你的道歉,”6盈盈眉毛一聳,後半句話卻軟下來,“感謝你在挑戰祭上救了我的性命,這個……副作用,相比於性命來說,已經是無足輕重的小事了。”
“6姑娘……”
“我知道這讓你很難辦,不過生在我身上的現象,在整個龍人血脈的研究中都從未有過。”女孩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我是個書士,有什麼問題都一定要研究個明白。”她的眼神黯淡下去,“所以,就當幫我個忙,讓我……”
“6姑娘,你的傷口……流血了。”
…………
“我以爲我們已經說清楚……”
“不要講話!”6盈盈霸道地踏進屋來,她一個噤聲的手勢,把盧修的後半句話憋回了肚子裏。女孩朝屋內掃視了一番,小獵團全員均在,儘管皆是一副戰鬥後的慘樣,也讓她稍稍安心了些。
“我從洛克拉克趕過來……”小書士盡力地喘勻着氣息。
“我知道……”盧修還欲插嘴。
“我是來提醒你們的——盧修,你有危險。”女孩舉起左手來,將一截藕臂露在長袍之外,她手腕處的疤痕詭異地滲出股股鮮血,血滴從傷口邊緣處滑落進袖子裏,“這裏的所有人……都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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