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5章
“關於龍人的課題向來都是考古書士的難點。對這一族的成員來說,他們的歷史是比鍊金術還要珍貴得多的寶藏,不會輕易拿來示人的。”陸盈盈輕揉着眉心,化解着長久工作後的睏乏,“過往的學者花費大量精力和資源,也不見得能換來滿意的成果。相比之下,我們能用一個下午的時間,在這些故紙堆中找到些眉目,已經是意外之喜了——耐心點,就算是獵人,也不能每次都期待着獵物能自己撞上門來吧?”
與人類混居的龍人中,年長些的往往對本族的舊事語焉不詳,年輕些的則對人類歷史的瞭解還要高過本族;書士中罕有能登上天頂山者,即便有,也大都是空手而歸。更何況這裏是獵人世界,歷史研究永遠不可能有怪物研究來得急迫。畢竟一段史實對這個世界的助益寥寥,遠不如一份怪物生態和素材特性的報告來得實在——當然,除非這段史料和同族的性命息息相關。
“現在的我,只期待從這書上的哪一行裏突然看見‘麥格叔叔一定會平安歸來’,哪怕只是安慰也好。”特選獵人苦笑一聲。
麥格村長能化身爲龍的傳言,從盧修一代記事之前就在雪林村中流傳着。年少時的盧修曾經爲了證實它,和玩伴們一起做出過不少蠢事。然而時至今日,年輕獵人卻無比希望那只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是村中哪個無聊的長輩隨口杜撰出來的。小龍人這樣想着,木然地重新埋頭進先前看着的那本書中去。年輕人泡在書海里太久,思緒僵硬得厲害,早已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麼了。
“船上的每個人都是這麼期待的。”小書士抄起桌面正中央那本厚厚的《西奇本末》,快速向卷末翻去,“我們能做的也只有安心收集情報了——哪怕能找到關於那化龍能力一星半點的資料,再見到麥格前輩時,大家也不至於手足無措。”
“那捲《本末》我已經翻過了一遍,後面盡是些喫穿和節日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沒什麼有用的資料。”
“我要找的不是那些。”陸盈盈將古卷固定在封底的一頁上,木質的封底上赫然貼附着一張列表,“藏書館的調用名錄,但凡是近期借閱或援引過書中內容的學者,在上面都會留下痕跡。如果有人同樣對斯特凡大師的論述感興趣,說不定會想要把他的研究繼續下去。”
“不過看起來大師的人氣還真是堪憂啊。”盧修瞥了一眼清單。長長的表單上只有寥寥數條記錄,均爲借閱者手籤,最頂端幾個名字的墨跡褪色得厲害,連紙頁都已經發黃了,顯然是許久都沒有更換過,“怎麼樣,有熟悉的前輩嗎?”
“沒有……誒?”話一出口,女孩沮喪的眼神瞬間化成了疑惑,她指着表單上稍新的一條記錄,“這一條是近幾年留下的吧?‘墨玉’……這個名字我在其它的借閱清單上也見過幾次。從借書的頻率上來看應該是一個相當活躍的前輩,我卻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陸盈盈一邊說着,又在心中搜羅了一遍記憶,卻依然沒有任何收穫。考古書士的圈子不大,年輕人大都耐不住研究路上的枯燥和成名前的寂寞,總會早早地轉到更加務實的怪物研究中去,極少有人能堅持下來。陸家作爲書士世家,對活躍在學問一線的同儕們就算不是每個都熟稔,也都多少聽過名字。女孩撫摸着凹凸不平的紙面,半是自言自語地說道:“難不成是哪個大書士的化名?”
“他不是書士。”盧修的雙眼睜大,仔細辨認着紙上的筆畫,忽地將書卷拉到自己面前的燈下來,“這是個假名,登記的傢伙是執事長府的管家,莫林的一個親信。我認得這個人的筆跡——還在競技場的那些日子,我的參戰契約大部分都是他替我簽下的。這些書的出借,說不定是莫林本人的授意。”
陸盈盈暗自皺起眉,得知莫林也染指過自己手中的書卷,讓小書士心中登時升起一股厭惡感。她有意把古卷遠遠推開,卻終究還是收拾精神,從滿地的書山中又翻找出了幾本,一股腦堆在了桌子上:“如此說來,這些都是可能莫林曾經看過的,或許還有更多,只要稍微整理一下的話——”
古龍種、龍機兵、龍人族……無論死神之眸想要從工會的書館中挖掘出何種祕密,都極有可能反映在莫林的書單上。雖然只有其中零星的一部分,可一旦找到了接觸它的辦法,給陸盈盈拼湊出其中的關節也只是時間問題了。小書士激動起來,索性擎着燃石燈跪坐到了地上。她從書摞底端抽出一本,看也不看地舉到小龍人的方向:“還有這本——幫我拿一下。”
“盧修?”半晌沒有得到迴應,女孩只得擡起頭來,見特選獵人一臉嚴肅地望着舷窗之外,“怎麼了?又是……心悸嗎?”
“不,飛艇加速了,封塵那邊好像發現了什麼。”小龍人聽覺敏銳,第一時間感知到了甬道中加快的腳步聲。艙室的傳聲筒中發出陣陣噪鳴,各條線路都在同一時刻忙碌了起來。
盧修渾身的血液一涌,就要奪門而去。一隻腳擡到半空中,年輕人才想起艙室中也還有未竟的工作。親眼看着小書士好不容易找到了情報的突破點,自己就這麼撒手離開總歸不太合適。想到這裏,他不由得訕訕地一笑,規規矩矩地站回到原處。
見特選獵人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女孩不禁莞爾。她收回舉在頭頂的書卷,朝艙門處輕揚了揚下巴:“去吧,那邊纔是你的戰場,別讓大家等得太久。”
“有什麼進展的話,記得第一個告訴我——”彷彿得到了赦免一般,眨眼的工夫,盧修的背影便隱沒在甬道盡頭,小小的艙室裏只剩下了龍人話語的尾音。
…………
指揮艙中嘈雜一片,小龍人打開艙門的聲音都被傳聲筒中的尖嘯聲掩蓋了去。盧修讓過幾個匆匆離開艦橋的船員,捱到指揮台旁,輕拍了拍同樣神情緊張的聶小洋:“什麼情況?”
“先前的異象你沒看到嗎?幾百米高的藍色光柱,前後超過二十道,比洛克拉克的煙花祭還顯眼。”雙刀手遙遙朝獵船的前窗外一指,急急地說道,“就在那邊,十幾公里之外,是封塵第一個發現的。”
“古龍種有動靜了?”盧修朝遠處眺去,被窗框圍住的天際空空如也,地平線附近連雲絲都見不到一道,小龍人歪歪頭,“什麼時候的事?”
“獵人榮耀在上,這麼長時間,你和小陸書士都在船艙裏做些什麼?”小洋目光異樣地瞥了大個子一眼。
“就……看書。”特選獵人訥訥地回答道。
雙刀手意味不明地哂笑了一聲,隨即嚴肅下來:“異象出現在大概二十分鐘之前,可能還要更久一點,封塵和團長懷疑是龍崽的吐息。”
“過去了那麼久,獵船怎麼現在纔開始反應?”盧修問道,聲音中的急迫之意盡顯。
好一陣操作過後,駕駛席上的沙明海轉過身來。年輕人活動了一下發僵的手腕,有些疲憊地回答道:“我也想早點把遠獵號開過去,剛剛飛艇遇上了見鬼的風障,接連換了幾個方向纔算衝進來。”
獵船才被簡單修整過,此刻狀態仍然不佳。螺旋槳的馬力有限,遠獵號逆着呼嘯的高空風流,彷彿泥潭行舟,能保證不被吹着倒退就謝天謝地了。年輕人們再如何心急如焚,也只能暫時按下性子,靜靜等着空況轉好。
“不能把我們先放下去嗎?”龍人脫口道。
“這麼着急對誰都沒有好處。”通往望臺的傳聲筒裏如是回答,沙如墨一直沒有關掉和指揮艙的溝通,此刻忍不住出言道,“你還不知道,現在的地面上比氣流裏還危險得多。”
藍光散去後不久,異象不遠處就觀測到了疑似戰鬥形成大規模撞痕。以此爲導索,獵場上斷斷續續地觀測到了小範圍的地震。震擊在接下來的幾分鐘內就形成了規模,一時間雪面大小崩塌無算。此刻遠獵號行經過的地方,大片的山頂已經被震得剝露出了下層猙獰的基岩。在餘震的風險還沒有完全解除之前,能被稱做“山路”的地方每一步都有遭受雪患的風險。
小獵團哪怕提早換成步行,最好的結局也是走不出十公里就被拉回到飛艇上。在觀察員更糟糕的預料裏,過程中遠獵號若是遇到了難以逾越的渦流,一個救援不及,獵人們就連被接回飛艇的選項都沒有了。
“都是古龍種搗的鬼,一定是那頭龍崽的把戲……”聽着傳聲筒另一側的彙報,盧修愈發地焦躁起來,獵人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着駕駛席的椅背,“還有多久能趕到?”
“最快也要十五分鐘,這艘船已經竭盡全力了。”沙明海拍打着駕駛臺道。
“嘿!”聶小洋嘖嘖嘴,伸手按住同伴停不下來的手腕,沒好氣地說,“照照鏡子,你現在的狀態就像吃了一大把心跳蘑菇,就算到了目的地,也會被團長勒令留在船上的吧?我可不想戰鬥還沒開始,背後就少了一個可靠的隊友——去洗把臉清醒一下,整備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感覺到手臂上傳來的痠痛,盧修這才驚覺,先前自己好不容易壓下了心中的躁動,在踏出書士艙後又有了故態復萌的跡象。他用掌根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眼底的紅芒徐徐消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道:“說的沒錯,我去清點一下獵具,很快就回來。”
“等等……”傳聲筒中,沙明海趕忙呵止道,“船頭偏西的方向,是信號彈!”
指揮艙中的衆人耳朵一豎,幾乎同時朝右舷窗外望去。奈何信號的發生點在肉眼的視界盡頭,沒有望鏡的支持,船員們睜大了眼睛也只能看見天穹下兩抹顏色極淡的光柱。沙明海把上身湊到傳聲筒前:“能判斷出身份嗎?信號是什麼內容?”
觀察員明顯地遲疑了一下,數秒後才道:“沒有特別的含義,只是簡單地通報了位置而已。落點在藍光的幾公里外,我只看到了兩輪信號,輪次之間的間隔很短,好像……發得很匆忙的樣子。”
“一定是教官他們!”聶小洋也興奮了起來,“這種時候獵場上不會有其它人了,要馬上回應他們嗎?”
“暫時不要。”秦水謠從副席上站起來,用手勢將兩個激動的隊員壓下,“莫林還潛逃在外,這也有可能是死神之眸的圈套。對方的船可能還在附近,貿然回信的話,說不定會把兩邊都暴露出去。控制船速,讓望臺提高警惕,別忘了獵場上還有一個連飛空艇都不放在眼裏的暴食種,我們每一步都要小心行事。”
“恐暴龍的話……似乎已經不需要擔心了。”遠獵號裏架設的傳聲筒中,也有從指揮艙直接勾連到甲板的線路,但封塵並沒有使用它們的意思,聲音粗暴而直接地從衆人的腦海中響起,“從剛剛開始,我就感覺不到它了。”
“誒?是離開這片獵場了?”小團長問道。雪山地帶被清空以後,唯一的高等生物在龍腔的視野下就變得如燈塔一般亮眼。獵場範圍廣大,封塵雖然無法錨定伊比路玖的具體位置,但要做到確認獸龍種大致的行動方向也並不難,這也是龍語者在甲板上被交付的的任務之一。
“抱歉,先前被那些藍光奪走了幾秒鐘的注意力,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它的氣息就不見了。我試着找了幾次……”封塵的情緒古怪,他頓了一下,“在我看來,那傢伙更像是已經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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