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些可愛的人

作者:微微的薇
涼州城內願意打掃衛生的人越來越多。

  雖然依舊有很多人不喜歡在這麼冷的天做着和自己沒有干係的事情,但別人都去了,自己若是不去就成特例了。

  於是也露出笑臉,表現出很開心的樣子去掃大街。

  走出人羣,李承乾黑臉紅撲撲的,小聲道:“這是我第一次走到百姓裏面去跟大家說話,我也是逼着自己去開口的。

  在長安沒做過,派個人去就行了,沒想到這麼難,剛纔我都有些發抖,對了,墨色,我剛纔沒有說錯什麼吧?”

  顏白豎起了大拇指,平心而論,李承乾做得真的很不錯,在這個年紀,能有這個表現非常地可貴。

  畢竟在顏白的眼裏,十五六歲的年紀還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可在大唐,十五六歲的年紀就是大人了,就要撐起一個家了。

  尉遲寶琳十七歲上戰場跟着尉遲國公打突厥。

  李崇義說他十四歲就認識了小蓮。

  李泰在十四歲,也就是在去年的時候和閻婉完婚生下了李欣。

  長安城裏做褲衩的冷大姐三十歲就有了十五歲的孩子。

  政道坊的肖五爺三十一歲的時候,孫子兩歲,本來叫做肖五的他非要在後面加個爺。

  把這些人放到後世,這個年紀妥妥地早婚,連個結婚證都辦不下來。

  可在人均壽命極短的大唐卻要肩負起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保家,衛國,養活一家老小的重任。

  所以,李承乾這個年紀這個表現只能說是讓人驚豔,這些年李二在他身上耗費的心血沒有白費。

  朝着李承乾笑了笑,毫不吝嗇的誇讚道:

  “做的很好,就是笑容有點僵硬,如果再自然一些就更好了!等信使把你今日的所作所爲帶到長安,我想陛下和皇后娘娘一定會爲你感到驕傲!”

  李承乾點頭嘿嘿的直笑,顏白的誇讚讓他有了很大的信心,接下來不用顏白帶路,李承乾一馬當先地朝着安置傷患的屋舍走去。

  傷患的屋舍,連翹選擇的都是城中官員和富商的府邸。

  因爲他們的家大,院子大,房間大,這樣好集中照顧,百姓的家連翹沒有去考慮,一家人擠在一個屋子裏,要安置傷患,就要很多屋子。

  分散得太開,醫師就要來回跑,時間成本和人力成本太高了。

  一進傷患們住的屋子,剛纔還嘿嘿直笑的李承乾瞬間就變了臉色,一排排的傷患躺在那裏,狀若死屍。

  不是傷口多麼的嚇人,也不是傷患們一聲聲的哀嚎多麼的慘烈,而是推開門後那撲面而來撞個滿懷濃烈到極點的死意。

  顏白知道李承乾現在的感受,那壓抑的感覺彷彿有無數雙手在拼命地撕扯着你。

  李承乾忍不住退了一步,身後的顏白卻狠狠地往前推了他一把,低聲道:

  “真要回頭了,今後你無論把太子當得多麼出色,哪怕你最後坐上那最高的位置,今日的一退將會是你畢生最大的恥辱,你可能永遠都獲得不了將士的認可了!”

  李承乾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悄聲走了進去,從一婦人手裏接過熱水,徑直走到離他最近的傷患身前。

  李承乾忽地扭頭,面帶疑問,顏白伸着頭看了一眼,輕聲道:“擦洗,保持潔淨!”

  李承乾擰乾毛巾,輕輕地給傷患擦拭着髒兮兮的臉龐,傷患冷冰冰的看着這個身穿錦衣的少年,看着他略微有些侷促的樣子,傷患轉過頭:

  “貴人別做樣子了,我死不了,傷得重的比我多的是,真要有善心那就去看看他們。”

  顏白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瞥了一眼,淡淡道:“喲,嘴巴挺硬,策勳幾轉?”

  這人看了一眼顏白,淡淡道:“策勳三轉,飛騎尉,你是誰?”

  顏白想了想,自言自語道:“上陣、上獲爲五轉,上陣、中獲爲四轉,上陣下獲爲三轉,你能三轉,想必是在籍的府兵。

  從哪個州府過來的,誰的部將,說來聽聽,說不定我認識!哦,對了,我是誰?我是顏白,如今的暫時的涼州都督,前日纔來,想必那時候你還躺着!”

  漢子不知道顏白是誰,但知道都督是幹嘛的,作勢要起來見禮,才擡起頭就被顏白伸手按住,他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恭聲道:

  “稟都督,某家上官乃是幽州都督薛萬徹,小的是薛都督旗下斥候隊正譚五!”

  顏白笑了笑,指了指正在給譚五擦脖子的李承乾,笑道:“知道他是誰麼?”

  譚五看了一眼李承乾,搖搖頭:“不知道,但肯定是官員無疑?”

  顏白蹲下身,掐了掐譚五青紫色的大腿,見譚五還知道皺眉,指了指李承乾腰間懸掛的玉佩,輕飄飄地笑道:

  “哦,這手腳生疏,擰毛巾都擰不好的貴人是太子,陛下的兒子,對,太子!”

  譚五看了看李承乾,又看了看李承乾腰上掛着的龍形佩飾,身子有些不自然地發抖,接連嚥了好幾口唾沫。

  李承乾看着他笑了笑,譚五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就昏了過去。

  “無聊不?”

  顏白笑了笑,衝着顏連翹招招手道:“昏過去了正好,拿刀過來,正好把這傢伙大腿上的淤血放掉。

  若是等到溫度再降,把這腿凍傷了就廢了,對了,連翹,還有哪些需要放淤血的,你跟我說下,我帶太子去看看!”

  “這邊還有幾個……”

  皇權至上的好處就是皇帝太子在百姓中擁有超級高的地位。

  如果說廟裏的神佛是虛無縹緲的,那宮裏的皇帝,太子,皇后都是活着的,有些官員做了一輩子的官都不知道皇帝太子長什麼樣子。

  更別提長年守在邊關的府兵以及大唐百姓了,皇帝太子皇后對他們來說都是虛無縹緲的,唯一知道就是活着的神。

  現在活着的神突然出現在你面前,幫你擦拭着傷口,低聲詢問你還疼不疼,想喫點什麼。

  對正常人來說這就好比大家都說有鬼,卻不知道鬼長什麼樣子,如今鬼出來了,還站在你面前,溫柔地跟你說這話。

  這誰能抗得住……

  顏白用這個法子嚇暈了三個,但第四個是個神經大條的。

  知道李承乾是太子後在那兒哭,說什麼兒子不孝,這輩子沒能盡孝,下輩子一定投胎爲豬狗,繼續來報恩云云……

  “他怎麼了?感覺他說話不對勁啊?這箭傷也不深啊……”

  “他以爲他死了,所以才能見到你……”

  這人在這兒狀若瘋魔地喃喃自語,惹得好多傷患都伸着腦袋看。

  片刻之後都知道太子來了,來看望大家了,場面一下子亂了,全是拜見太子的聲音,李承乾扯着嗓子大喊,阻止大家爬起來行禮。

  然後,這個滿是傷患的屋子又都是哭聲,說什麼太子大義,說什麼把我的刀拿來,我還能再戰……

  “這是爲什麼?”

  顏白攤攤手,沉聲道:“這是他們唯一能感謝你看望他們恩情報答你的手段,他們什麼都沒有,只有這一條命。

  士爲知己者死,要報恩只有用命來報你今日看望他們的情義,他們覺得爲國拼命是值得了,國朝是知道在乎他們的!”

  簡單的一句話讓李承乾哭出了聲。

  太子看望傷患,心疼傷患落下了眼淚,這些受傷的將士哭得更大聲了。

  顏白心裏酸溜溜的厲害,他望着和開始入門前死氣沉沉的大相徑庭的傷患,顏白情不自禁的低聲喃喃道:

  “受律辭元首,相將討叛臣,四海皇風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主聖開昌歷,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後,便是太平秋……”

  《秦王破陣樂》就是大唐軍人的軍歌,開始的時候只有顏白一個人喃喃自語。

  慢慢地大家都跟着哼唱,聲音越來越大,大家拍着牀榻的木板輕輕地打着拍子,氣勢雄渾的歌聲一遍又一遍地衝刷着李承乾。

  李承乾一邊笑一邊哭,在這一刻,他的胸懷被將士們的吶喊聲無限地衝刷,一股氣順着腳底板直達天靈蓋,激得李承乾渾身顫抖。

  李承乾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不能辜負這些人!

  這些可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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