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章立京觀
跟着李崇義衝出去的五百騎兵只回來了一百零三人。
回到傷兵營,這一百零三人只剩下六十七人。
他們活着全靠一口氣撐着,這一口氣散了,人也就沒了。
剩下的
剩下的全部戰死沙場。
五百騎兵
這一戰就死了四百多人。
跟着李崇義的三個家將沒有一個回來的。
李崇義回來就被擡走了。
他的後背全是傷口。
止血,清洗傷口,縫製傷口得趕緊跟上。
再晚一點這人說沒就沒。
顏白看着昏迷的李崇義輕輕嘆了口氣。
裴行儉舔了舔乾裂的嘴脣把李景仁帶回來的“烏鴉腳”輕輕的放到了案桌上。
“師父,就是這東西害的人!”
顏白拿在手裏端詳了一會,說道:
“原來是鐵蒺藜啊!
咱們老祖宗用過的玩意想不到大食人也用上了。
這大食人果然有些門道。”
(ps:《墨子·備城門》:皆積參石、蒺藜。)
裴行儉點了點頭:“就是不知道有多少!
如此一來我們的重甲就顯得很被動了。
奇襲,這一招就不好用了!”
顏白深以爲然。
重甲奇襲本質上就是一場出其不意的豪賭。
縱觀史書記載的數萬場大戰。
奇襲大勝的案例屈指可數。
有機會取勝,掌管大軍的將軍絕對不會去用奇襲。
奇襲太苛刻,也太危險。
一招不慎滿盤皆輸。
奇襲說到底都是被逼出來的。
有勢均力敵的力量,沒有人會用奇襲。
“準備吧,重騎兵指望不上了。
我們要和大食人拔刀子對拼了。
他們很快就會來的,通知大家抓緊喫飯!”
顏白深吸了一口氣,望着城外低聲道:
“喫飽了好殺人!”
“喏!”
在大火升起的那一刻大食人也緩緩的退去了。
可並未走遠,他們在大唐拋車夠不到的地方紮營了。
哈里發從昏迷中醒來。
他暈倒的消息被隱藏的很好,只有核心的幾個人知道。
先前來給他醫治的軍醫也跌下馬摔斷了脖子。
醒來的哈里發臉色有些發白,看着有些虛弱。
雙眼佈滿了血絲。
人看着疲憊,卻充滿了攝人的戾氣。
就像是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阿布·胡賴勒,突厥人還有多少?”
阿布·胡賴勒低聲道:“所有人加在一起約三萬!”
“那我們的人呢?”
“不算奴僕還有兩萬多人了!”
哈里發在胸前畫了十字,低聲喃喃道:
“安拉在上,您最忠誠的僕人在此禱告,希望你降臨祝福,助我大勝!”
說罷,哈里發緩緩站起身。
身後的女僕把黃金打造的金甲緩緩地披在他的身上。
當頭盔把哈里發疲憊的臉遮上。
一個宛如神祇般的男人出現在衆人面前。
“阿布·胡賴勒,我要親征龜茲!”
阿布·胡賴勒單膝蓋跪地,伸手撫胸,神色莊嚴道:
“願誓死跟隨我主!”
營帳打開,在阿布·胡賴勒的攙扶下,閃爍着金光的哈里發一步一步登上高臺。
疲憊的士卒愣愣的望着。
望着,望着……
他眼光也越來越炙熱,他面朝高臺莊重的跪下。
右手握拳有節奏的敲打的胸口。
發出宛如野獸般的低吼道:
“安拉!”
“安拉!”
隨着金光揮灑,手持權杖的哈里發張開雙臂。
陽光下巨大的陰影,地上的朵朵血跡。
形成一幅斑駁的畫卷。
濯濯高山下,從地上站起的大食人軍陣隨着逶迤的山勢綿延起伏。
廣闊無垠的大地上帶着些許暖意的春風吹拂。
塵土飛揚,散落在藍天白雲間。
“安拉!”
大食人發出了震天的怒吼聲,好像從高山之巔突然降臨。
混合着唐人的戰鼓聲,迸發出震人心魄的交響。
“安拉!”
地面上巨大的陰影伸手往龜茲一指,數不清的人馬涌出。
在藍天白雲下,數萬人分向左右。
如兩隻臂膀妄圖把龜茲擁入懷中。
剎那間,衝鋒開始了!
顏白覆蓋上面甲,身後是清一色的三千重甲。
大食人這次全軍壓上。
大唐這邊自然不會有絲毫的保留。
也不用守城了,這麼多人壓上來,根本就守不住。
還不如出去拼一把。
城門開了,一萬多人順着四個打開的城門衝了出去。
不同於大食人的大吼大叫,大唐這邊靜謐無聲。
衝着撲來的大食人,顏白帶人一頭紮了進去。
隨後淒厲的慘嚎從大食人和突厥人混雜的隊伍裏響起。
具裝騎兵就如一堵鋼牆。
毫不留情的拍在他們的臉上。
戰馬強大的衝力直接將他們掀翻在地。
馬蹄下,他們引以爲傲的盔甲凹陷了下去。
鮮血從盔甲的縫隙中涌出。
散在黃沙上,留下一朵暗紅的花兒。
身後的步卒緊隨其後。
踩着戰馬踏過的足跡,列陣分割大食人的隊陣。
隨着火藥彈和火油的扔出。
慘叫聲此起彼伏。
在數倍敵人當前,生猛的安西兵竟然能和他們勢均力敵。
隨着戰鼓聲,有節奏的揮刀,並和大軍遙相呼應。
“給我死!”
“咻”的一聲響,一支長箭從遠處刁鑽的射來。
一名站在戰車上,揮舞着號旗的大食人像是喝醉了酒般打着趔趄。
然後一頭栽了下去。
他一死,他負責的一部分大食人頓時亂了套。
在這茫茫的戰場上竟然呆住了。
下一刻,戰車上的旗幟又開始揮舞。
“咻”的又一聲響,剛爬上戰車的大食人軍官也一頭栽了下去。
箭勢不減,直接沒入遠處一戰馬的脖子上。
戰馬喫痛,高高躍起……
壓倒一大排人。
哈里發望着逞威之人。
見還是那匹馬,還是早間的那個人。
他不由得臉色發青,忍不住怒吼道:
“怎麼又是他?”
“師兄,用我這複合弓!”
李景仁冷哼一聲,舉目四望,然後再次搭弓。
兩百步外,有一名大食人的指揮軍官躺下。
再舉目四望。
兩百步內,安西兵追着亂了套的大食人和突厥人砍。
眼見兩百步內再也沒有了大食人的軍官。
李景仁從背上拿出了複合弓。
陸拾玖無奈的笑了笑:“早點用啊!”
“你能行麼?”
在龜茲另一側跟着裴行儉的鹿入林殺瘋了。
帶着麾下的一百人來回穿插,一邊殺一邊怒吼道:
“敵退我進,敵進我退
拖住他們,就是要拖住他們,不能讓他們合攏!”
此刻的戰場上,大食的左右兩路大軍就如兩條噁心的蜈蚣,來回攪動。
哈里發知道大唐人少。
他就用這種法子來分割大唐的力量。
這種戰法很好用。
神的使者親自督戰,就是御駕親征。
大食人悍不畏死地拼命,死傷無數。
與之交戰的安西兵也血肉橫飛。
如今彼此的士氣是對等的。
再過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隨着大唐這邊人的越來越少,士氣就會銳減。
一旦到了那個時候,勝負立分。
沒有士氣的軍隊,就等於人沒有了精氣神。
在這種決一死戰的戰場上,上萬人貼身混戰。
個人的武勇了不起就是一個大一點的浪花。
隨着時間的流逝。
浪花也會歸於平靜。
此刻的顏白覺得自己的手已經有一點在發抖了。
這是乏力的表現。
所以顏白也開始了不斷的怒吼。
給自己打氣,也給身後的人打氣。
此刻顏白身後衆人的雙手也在發抖。
已經拼殺兩炷香了,馬上就是極限了。
戰馬也累了,乏了……
嘴裏的白沫子越來越多。
“軍功,這他孃的都是軍功!”
“孃的,這一仗打完,老子要回長安喫臊子面。
撒上韭菜葉,熱油一澆,再來一坨蒜,說什麼也要喫三大碗。”
“斬將,老子要斬將啊!”
如果從天上往下看,就會看到顏白已經在拼死了。
帶着自己的三千人,如一羣孤狼。
迎着視野裏那個金黃的人衝去。
在戰場的另一端,大纛豎起了起來。
金龍迎風飛舞。
李厥騎在馬上擡着頭,望着麾下的人馬。
高侃無奈的嘆了口氣,好不容易接到了中山王。
可中山王不走了。
他的任務是保護,他還沒有資格去駁斥對錯。
李敬業手持着馬槊默不作聲。
他發現他打不過李小二了。
如今的李小二比他高,比他壯,比他黑。
顧盼之間。
在他的眼眸裏,李敬業看到了猛虎在咆哮。
一個簡單的眼神。
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敬業竟然看到了睥睨天下的帝王氣概。
看到了血浪滔滔。
這李小二在西域到底殺了多少人啊!
在李小二躍馬揚鞭的那刻。
在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盯着他的時候
李敬業知道,自己終究還是輸了。
那個約自己去玄武門打架的李小二成了玄武門。
自己這輩子都成不了大師兄了。
“爾等記住,這一戰我若死,不怪任何人。
大唐男兒能死,我李氏之人又如何死不得。
拔刀,隨我殺敵!”
“秋招,回去告訴父皇,告訴皇祖父,我李厥是大唐的男兒。
龜茲大軍拼殺在前,我李厥又豈敢苟活。
今日,我若死,不怪任何人!”
“殿下啊,奴,奴……”
秋招猛的一咬牙,從懷裏掏出一個小木匣。
高舉過頭頂,尖着嗓子,嘶聲烈吼道:
“中山王李厥接旨!”
“李厥一愣,翻身下馬道:“孩兒接旨!”
“德懋懋官,功懋懋賞,經邦盛則,哲王彝訓……
因事紀功,肇錫嘉名。
祖父將祖父的爵位給你。
授爾天策上將,位在王公上,領隴右道大行臺尚書令。
賜“太子教”!”
跟着李敬業的李家家將猛的擡起頭。
腦子裏面的一切疑團瞬間煙消雲散。
家主是山東世家推出來的。
如今在遼東手握軍權。
小郎君來這是第一道枷鎖。
這一道旨意就是第二道枷鎖。
如果大郎有異心,就算攻進長安城。
這中山王就是……
那時候,自己身邊的小郎君怕纔是世人承認的李家正統。
其餘皆是叛逆。
如此一來,自家小郎君永遠成不了書院的大師兄。
山東世家謀算了半輩子的事情還是輸給了宮裏的那位。
小郎君,成不了書院的大師兄。
李厥把玩着太子教。
望着這個權利僅在玉璽之下的玉牌。
李厥反手朝着面前人一舉,所有人全部翻身下馬。
跟着李厥的親衛目光炙熱,渾身散發出來的煞氣越發逼人。
他們等的就是這一刻。
現在誰敢多說一句話,這羣人撲上去就能把說話的人剁成肉泥。
“太子教,誅逆!”
秋招尖着嗓子大吼道:“大唐太子令,誅逆!”
顏白覺得自己不行了。
戰馬不行了。
自己的視野裏已經看不到那個“小金人”。
明明是衝鋒,可自己怎麼離龜茲卻越來越近了呢?
“小茹,別哭!”
“老祖宗,小白來找你了!”
顏白認命了。
鹿入林望着身後的城牆淚流滿面。
從西域到長安,再從長安到西域。
來來回回,兜了一個大圈。
也許這就是先生說的。
人生就是一個圈呢?
李景仁舉着刀還在往顏白這邊殺來。
他知道,他可以死,但他一定要死在先生之前。
自己是晚輩,是先生的子侄。
不能死在先生的後面。
裴行儉長吐一口氣,望着顏白道:
“師父,結束了嗎?”
顏白慘笑道:“應該是結束了。
這一戰應該是你另一個師父蘇定方的天下。
陰差陽錯成了我。
我以爲我可以,誰知
誰知,歷史在糾正這走錯的路!”
裴行儉猛的一驚,只覺得師父的話很嚇人。
吞了一口唾沫,裴行儉忍不住低聲道:
“師父,你……你不是大唐的人吧!”
“怎麼會這麼覺得?”
“李淳風告訴我的,他說你不是人!”
顏白笑道:“我不是人是什麼?”
“是...是神!”
顏白望着如犯錯般的裴行儉,笑了笑。
正準備開口說點心裏話。
大地忽然抖動了起來,一道煙塵從東邊奔襲而來。
揮刀又砍死一人的李景仁突然間愣住了,不可置信的喃喃道:
“大纛!”
衆人也看到了,看到了迎風招展的龍旗。
“大纛啊,快看啊,大纛來了!”
“太子來了,太子來救我們了。
哈哈哈,我沒看錯吧,太子來救我這個老匹夫了……”
白髮蒼蒼的安西兵哭了!
這一刻,顏白懵了,所有人都懵了。
原本引頸就戮,準備赴死的衆人眼眸突然迸發出了一道精光。
一股氣從腳底板升起,直衝天靈蓋。
然後
原本已經沒有了氣力的衆人突然躍起,舉着刀再度往前。
短短的一瞬間,所有人就像是被神靈接管了身體。
渾身微微發抖,臉色通紅,渾身上下充滿了使不完的力氣。
哈里發蒙了,眼看就要勝了,大唐人已經沒有了士氣。
怎麼突然就……
就瘋了?
“幹他孃的!”
“壓上去,壓上去,他孃的壓上去……”
“他孃的,老子這條命就是太子的,這一戰,老子得勝,得大勝啊。”
鹿入林抹掉刀上的鮮血,望着城牆上的公主,高昂着頭大笑道:
“賽瑪爾,等我回來娶你!”
賽瑪爾笑了,站在城牆跳起了優美的舞蹈,歌謠聲也慢慢響起。
“哥哥呦,你是那天上的雄鷹.....”
“哥哥呦,你是那神山下的駿馬.....”
“哥哥呦,妹兒在帳篷前等你歸......”
顏白再次拿起了馬槊。
在這刻,顏白終於明白提攜玉龍爲君死是何等的氣概。
“上馬,斬將,奪旗,築京觀!”
李厥騎着馬直直的朝着眼眸裏的那個小金人衝過去。
高侃護在一旁。
騰遠挑釁的看了一眼陳摩詰,兩人一起扔出了手中的火藥彈。
李敬業跟在隊伍後面,望着不斷砍殺的李厥,忍不住喃喃道:
“阿翁我輸了,我辜負了你的期待,我成不了大師兄了!”
李厥瘋了,手中的長刀指着哈里發怒吼道:
“孤,要在爾等的頭顱上祭天,給我死來。”
大軍突然響起了怒吼:
“大唐太子令,築京觀,祭亡魂!”
人羣裏康石突然扛起了一根銅管,口子對着哈里發怒吼道:
“老子不活了,我草你祖宗的!”
轟的一聲響,在哈里發面前爆炸開來。
哈里發望着黃金甲縫裏滲出的紅色血液慌了。
他發現他要輸了!
“安拉!”
(ps:4章合一起,八千多字吧,求表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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