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章 老傢伙沒安好心啊
顏白和劉仁軌飯菜沒喫多少,米酒倒是喝了不少。
兩人有說不完的話。
時而互相沉思,時而撫案大笑。
一直聊到了深夜。
顏昭甫也聽着,他無法想象一個比人還高的魚骨,那條魚有多大。
更無法想象比五牙艦還高的巨浪有多高。
這些新奇的東西讓顏昭甫如同在聽一個個光怪陸離的故事。
雖然最後兩人聊的都是艦船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改進!
但顏昭甫久久都沒回過神來。
到最後,把兩人聊的內容取了一個名字。
《論大工匠》
在第二日的書院,劉仁軌受到了書院學子們最熱烈的歡迎。
書院的學子瘋了,拿着自制的名刺,問水軍還缺不缺人。
現如今,書院學子的骨頭更硬了。
如今的大唐。
最能打,最年輕的將領出自樓觀學。
水戰最猛,最能打將領也出自樓觀學。
哪有什麼比這個提氣。
“那是我的先生,四年前就教過我!”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啊,給你帶過一節課就算是教你,那我這樣被教了四年的豈不是關門弟子?”
“呸,還關門弟子,你就是運氣好而已,四年了還是在五班,丟人呦!”
“怎麼了,你不也是五班,不服氣,惱羞成怒,敢不敢晚上去馬場一見?”
“誰不去誰是狗!”
“誰敢偷偷的告訴先生誰是狗!”
書院學子爲了爭誰和劉仁軌先生更親近一些都吵了起來。
有點像家裏的兩個孩子在爭寵。
母親到底是更愛我一些還是更愛你一些。
可他們不知道,今後能聽到劉仁軌先生課的學子怕是會越來越少。
漢章帝劉炟之後,一個正統的文人立下驚天戰功。
把倭奴人活活按死在海水裏,這和立京觀沒有多大區別。
三省的大門已經打開,註定要位極人臣的。
在告別了瘋了一樣的書院學子之後,劉仁軌就去了後山的天工院。
他要把記錄的改進方案給送過去,然後立馬進宮。
如今的天工院有四百多人,天天聚在一起做模型。
顏白說這些是手辦。
如今這羣人有了新的任務就是炸狗盆,在試驗着如何讓火藥更穩定。
有一點的進步,但草稿紙卻是堆積如山。
顏白什麼都不懂,只會張口一說。
這從無到有的過程那真是一點點的往前摸索。
根本就不存在顏白一說,聰明的匠人舉一反三,瞬間就搞出來了。
太難了,比摸着石頭過河還難。
大唐對匠人的態度也很奇怪。
你說它看不上匠人吧。
天底下最好的匠人都在皇宮,都在工部,都在達官顯貴家……
你說他重視匠人吧,匠人的地位僅僅比商賈高一點。
說是高一點,其實在顏白看來還不如商賈。
商賈雖然地位低,但是有錢,最起碼溫飽是不會有多大問題。
反正都是爲了活着。
如果喫都喫不飽誰還有心思去想什麼士農工商,去想爲什麼你的地位比我高。
管子也說過,士農工商四民者,國之石民也!
也就是說在一開始的時候大家眼中的四民是社會的根基。
讀書人、農民、百工、經商的在國家的四個方面發揮着自己獨有的力量。
在大唐,最厲害的匠人是閻立德家族,宇文家族。
將作監的那些拋車,八牛弩,牀弩人家都是人家的兒戲之作。
這兩家其實擅長的是蓋宮殿。
這個難度大,也是顏白最想讓書院學子學習的。
那麼大的一座宮殿,可不是用石料,木料就能堆積起來的。
涉及力學,工程學,等多種學科。
顏白之所以同意李元嬰在山上蓋滕王閣,其實就是一個小小的實驗。
看看書院學子學得咋樣。
目前看來不錯。
唯一遺憾的還是慢。
只要這兩家把學問放到書院,這一塊就等於有了基礎。
就不用耗時、耗力、耗錢地去琢磨了。
這兩家的數學也學的好。
能夠精確的計算用多少石料,多少木頭,房梁的結構怎麼設計才能更結實耐用。
顏白不止一次的懇求閻家來書院講課,人家是不止一次的拒絕。
最後實在被顏白逼的沒法扔下了一句家學。
家學一出顏白就沒法了,這是人家子孫的飯碗。
萬一今後家族出了什麼禍患,只要家學傳承還在,家族復興就有可能。
最不濟,子孫也不用餓肚子。
其實高牆之外,大唐的匠人也不差,厲害的人比比皆是。
只是他們不知道做什麼,倒黴的是他們成了和親的禮物。
幾千幾千的往外送,送突厥,突厥南下,勢不可當。
如果顏白不是過來人,知道吐蕃會進長安燒殺搶掠,胡攪蠻纏擾亂吐蕃的求親。
不然又是幾千幾千的匠人拱手送人。
想跑都跑不了。
這些匠人都被記錄在冊。
打仗的時候他們也會隨軍出發,修繕武器,破城,製作各種用於滅敵的工具。
比如姜行本,又比如閻立德。
過遼東大澤的時候兩人功不可沒。
劉仁軌這一次在白江口見識了匠人的力量。
改良版的五牙戰艦摧枯拉朽,在倭奴中橫衝直撞。
大戰結束後劉仁軌總是忍不住的偷偷想。
如果反過來,倭奴有如此巨大的戰艦。
如果有一日高句麗造出了更厲害的艦船。
如果百濟也有這樣的大船。
大唐府兵的勇氣還夠不夠用。
原先劉仁軌他不是很認可顏白在書院開天工院,覺得顏白在任性胡鬧。
爲了一塊透明琉璃,每年往裏面扔那麼多錢。
爲了讓鋼鐵有柔韌性要建造那麼大的爐子。
匠人們什麼都不用做,一日三餐有人做好,每年還給很多錢。
要什麼顏白都滿足什麼。
如同捧在手心的寶貝。
如今他覺得顏白是正確的,大唐需要匠人,需要研究出更厲害的艦船武器。
如此才能不懼怕異族的再次入侵。
如此,大戰來臨纔會少死人。
“這麼說來,這一次白江口滅倭是一次碾壓?”
劉仁軌認真的點了點頭:
“回陛下,在臣看來的確如此,倭奴聯軍在我們的艦船面前不堪一擊!”
李承乾又問道:“死傷多少!”
“傷一千一百人,戰死三百一十七人。
這三百一十七人裏一半是被流矢所傷,有二十七人跌入大海失蹤!”
一旁的李二聞聲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手裏的核桃捏的咯吱亂響。
見大家都朝着自己看來他突然冷聲道:
“張亮這個蠢貨,海灘登陸還能淹死五百多人!”
李厥趕緊輕撫李二後背,然後貼心的奉上茶。
李厥知道祖父的性子又發作了,嘴上說算了,心裏怕是永遠都釋懷不了。
這不,一聽海戰就念叨了出來,過去的事情又從他腦子裏面蹦出了出來。
沒死在敵人刀劍下,死在自己人手裏。
李二忍不了。
“你的摺子我看了,受益良多!”
劉仁軌謙虛的笑了笑:
“陛下莫要誇我,那都是想到什麼就寫些什麼,斷斷續續,味如嚼蠟,陛下海涵!”
“匠人一事我也看了,這些年朕也知道。
火藥,複合弓,馬蹄鐵,火油等都少不了匠人,匠人有大功!”
“陛下聖明!”
“聖人也說過,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爲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匠人安排朕知道,心裏有數!”
“喏!”
劉仁軌沒有想立刻就讓皇帝改變什麼,這是不現實的。
但陛下能知道,太子能知,今後就會比現在好。
而不是更差了。
劉仁軌在和李承乾對奏。
三龍伴在左右,低姿態問答,虛心納諫。
如此恩寵破天荒,把駱賓王羨慕壞了。
在宮外,林間秀又帶着泉州子弟出發了。
而在書院門口,來自泉州的樓觀學學子規規矩矩站一排。
有鄉親來看他們了,這些孩子莫名的激動。
太醫署的大夫也告假了,坐船往仙遊趕來。
做什麼他們沒說,但所有人都知道關乎自己的身後名。
林間秀得意極了,這一次他又畫了一本,厚厚的一大本。
把先前沒做好或是模棱兩可的地方補充完整了。
他知道,這次把這些做完就沒有下次了。
下次也不可能讓他隨軍出戰了,再去身子也喫不消了。
“校尉,這也是皇宮麼?”
這些人來的時候正是仙遊最熱鬧的時候。
十一和小彘子要出嫁,書院的學子要分爲兩派參加宴會。
到處都是人。
林間秀看了一眼書院,搖頭道:“不是,這是讀書的地方!”
“人很多麼?”
“一萬多人吧!”
所有人齊齊吸了口涼氣,一萬多人,泉州七個寨子加起來都沒這麼多人。
不愧爲京城,光是讀書就有這麼多人。
“這是書院,就是樓觀學,林大狗知道吧,他的小兒子就在裏面讀書的,將來要去做官呢!”
“林有才呢!”
“也在裏面!”
“校尉,這裏面最大的官是什麼?”
“祭酒!”
“校尉你在裏面當什麼官?”
林間秀得意道:“終身名譽教授。
每月一百個俸錢,年底還有一罐子酒,一瓶香水,墨宣一套,香胰子三塊。”
林間秀說的他們聽不懂,他們只在乎自己的校尉多大官。
做什麼不重要,官越大,回去就越有面子。
“有祭酒大麼?”
“沒有!”
說罷,林間秀覺得不好,猛地回頭:
“剩下的話不要說了啊,要想讓我好好地活就不要說把祭酒殺了讓我去當祭酒,算我求你們了!”
“祭酒很厲害麼?”
林間秀想了想,他不知道是說顏白還是說李恪。
除去兩位之外,他覺得祭酒裏面最弱的應該是魏王李泰。
“很厲害,就是當初在泉州殺人的那位!”
泉州府兵聞言不說話了。
顏白殺人的時候他們還是小孩,但不代表他們不記事。
那真是一個一個寨子的殺。
現在老一輩聽到他的名字還害怕。
“秀兒,秀兒回來了……”
蘇惠迎了上去,他現在是仙遊縣令,他等在這裏就是接待泉州府兵的。
他是不可能讓府兵進入樓觀學的。
這是他的責任,也是規矩。
一旦府兵進入書院,莊子裏面的老兵就會殺人。
攜帶兵刃者不入,這是規矩。
“小侄兒拜見族叔叔,恭賀族叔大勝歸來。”
泉州府兵望着來自泉州的後生朝着自己行禮,跪在那裏磕頭,激動得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了。
讀書種子,寨子裏面出了讀書種子。
當初爲了安撫泉州人心,每個寨子都有入學的名額。
已經畢業了好幾批,這幾批畢業的學子回去後帶着寨子裏的人往山下走。
泉州的發展,他們功不可沒。
如今跟着林間秀去打仗的也是從每個寨子裏面挑出來的。
林間秀帶着他們到長安難道真的就是爲了看看?
他們能成爲府兵都是朝廷的計劃。
這是朝廷的政治手段,以點擴面,然後面面相連。
把嶺南各部不斷的分化,這是朝廷的王道。
受傷都不哭的泉州府兵,在見到寨子裏面的娃朝着自己磕頭的時候哭的說不出話來。
他們都不知道爲什麼會哭。
泉州府兵被分開,由他們寨子裏面的後生帶着他們去參觀書院。
蘇惠也在人羣被分散後悄然離開。
林間秀被請到了醫署。
醫署的暗室裏油燈散發着耀眼的光芒。
隨着圖冊被翻開,一羣白髮蒼蒼的老傢伙眼裏迸發出火炬般的光芒。
“若夫八尺之士,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視之。
其髒之堅脆,腑之大小,谷之多少,脈之長短,血之清濁,氣之多少
……皆有定數,皆有定數啊!”
(ps:出自《黃帝內經·靈樞》)
“林先生在上,請受吾等一拜!”
林間秀猛的跳起,拔腿就往外面跑,衝到外面,林間秀後怕的拍着胸口道:
“一羣老傢伙都沒安好心,朝我拜什麼啊,這是嫌我活的太長了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