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章 繡院

作者:微微的薇
東方只有一點點的白,整個仙遊還掩蓋在夜色中。

  在這晦明晦暗的夜色中仙遊點起了一盞盞的燈。

  有女兒的各家各戶都在忙碌着,忙着準備衣裳,準備着被褥牀單。

  謝慈和妹妹招娣已經穿戴整齊。

  兩個大大的包裹就擱在邊上。

  謝慈昨日把一切都準備好了,現在正掌着油燈在屋子裏忙活着。

  豬圈的邊上望着豬圈裏的小豬在瘋狂的搶食喫。

  謝慈面帶不捨,這些小豬都是她看着長大的。

  等到下個月回來,這些小豬就過了出圈的日子。

  說不定就去了各家各戶了,怕是就再也見不到了。

  “去了就好好地學,聽說都是宮裏出來的女先生,手藝那一定是一頂一的好,學到了那就是你自己的了!”

  “嗯,女兒記住了!”

  謝氏又把包裹打開檢查了一遍。

  平日做事都很細心的她在今日總覺得自己丟三落四。

  沒有把女兒的東西備齊全。

  “孩她娘,你這已經是第四回了,再翻時間就來不及了,就在家附近,缺了咱們再送過去就是了!”

  “我不和你這個沒良心的說話!”

  謝慈他爹無奈的笑了笑。

  什麼都沒做,自己倒是成了沒良心的。

  本來就在家門口,頂多一炷香的時間,不知道這婆娘擔憂什麼。

  謝招娣倒是沒有這麼多憂愁。

  她雙手撐着下巴望着遠處。

  她倒是很期待新環境,聽說有很多人。

  只要姐姐在身邊她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怕。

  唯一不好的就是小龜二郎不能去,他若去了,自己就有喫不完的零嘴。

  這一幕發生在仙遊各處。

  不管願不願意,作爲屬於仙遊縣自己的繡樓,大家還都是會把自己的孩子送進去。

  繡樓裏,出自宮裏的念香正輕輕地撫摸着脖子上的木牌。

  木牌的正面刻着她的名字,背面刻寫着她的職位。

  這一輩子只有代號的她,在人生走完了一半的時候有了自己的名字。

  她清楚的記得在離開宮門的那一刻是多麼的無助。

  她也清楚的記得,二囡問自己叫什麼的時候的窘迫。

  她沒有名字,名字還是當時自己取的。

  九歲進宮。

  因爲繡花的手藝好,本該二十五歲出宮的她硬是在裏面多待了五年。

  雖說多拿五年的錢,但她卻錯過了人生最美好的時光。

  三十歲的年紀,衙門都不會優先安排你的婚事。

  好不容易安排了一個快四十的鰥夫。

  輪到商議婚事的時候他人摔了一跤。

  人走了!

  在宮裏不愁喫穿,出了宮一切都要靠自己。

  三十年的宮中生活讓她忘了如何跟人正常交流。

  沒有親戚,沒有朋友,沒有人際交流。

  一個人連基本的圈子都沒有的時候,是很難在社會謀生的。

  柴米油鹽是那麼的難。

  不到兩年的時間念香就花完了從宮裏帶來的錢。

  雖然有了朋友,有了屬於自己的圈子。

  但每日卻被柴米油鹽困擾着。

  因爲沒有土地,一睜眼就在花錢,腦子必須想着今日要賺錢。

  念香還是幸運的。

  因爲在宮裏多待了五年,在某些人眼裏就是人老珠黃了。

  她聽說,那些年輕的會時不時被平康坊“騷擾”。

  有的把錢花完了,最後的去處就是平康坊。

  有的沒去,卻在那些“前輩”的哄騙下做起了半開門。

  這東西一旦沾上了,這一輩子都脫不了身了。

  宮女如此,比宮女還不如的就是那些年歲到了出宮的內侍。

  他們的後半生比宮女悽苦多了。

  大部分宮女還能有後人,他們連後人都沒有。

  從宮裏出來的,有家的回家,沒家的就在長安自謀生路。

  就在念香以爲自己也要做那卑賤之事時……

  二囡來了……

  如今,望着這高牆,望着在牆上面行走的內侍,念香莫名的覺得安心。

  今後衣食無憂,繡樓養老,只要把小娘子教好就行。

  這是簽了契的,不是信口一說。

  東邊的白有了點點紅,天越來越亮了。

  二囡站在繡院裏最高的閣樓上。

  望着眼前的一切她很緊張,比她完親的那一日還緊張。

  完親的時候能看得清未來的路。

  此時此刻她看不到未來的路。

  她就是想做,所以才做。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這件事有多難。

  原本和裴家交好的在風聲起的時候也悄悄的離去了。

  這些年已經不走動了。

  二囡想不明白。

  爲什麼他們可以讓他們的女兒讀書認字,請先生在家裏教都可以。

  爲什麼自己把人聚在一起卻是錯的。

  在他們家,一個先生教七八個。

  在這裏,一個先生能教導二十多人。

  爲什麼他們的女兒都是知書達理的才女,卻偏偏對繡樓抱着如此的敵意。

  甚至彈劾裴行儉沒有夫綱,讓他和自己和離。

  就連母族楊家都避不開被彈劾的命運。

  二囡算髮現了,這羣人就是一羣抱着聖賢書的僞君子。

  嘴上喊着有教無類,可做的卻不是有教無類的事。

  “你們都是聖人的叛徒!”

  躺椅上的顏白聞聲睜開了眼,笑道:

  “別恨了,跟這羣眼皮淺的人計較做什麼。

  沉下心去把這件事做好吧,想當初樓觀學那不也是衆人口中的泥腿子書院?”

  “師父,他們的心太壞了。

  聖人都說文武之道,皆不可偏廢。

  如今的朝堂已經開始有人提議要馬放南山,刀槍入庫!”

  顏白笑了笑,輕聲道:

  “如今天下太平,某些人自然覺得天下大治已經開始了。

  該是他們文人嶄露頭角來治理的時候了。

  武將喜歡拿刀子說話,在他們眼裏就是粗坯。

  他們文人飽讀詩書,學的是聖人之道,自然要重文輕武了!”

  “師父也這麼看麼?”

  顏白聞言冷笑道:

  “我想把說這些話的人送到戰場上去。

  看看他們學習的聖人之道能不能讓蠻夷放下手中的刀子!”

  顏白心裏很清楚。

  一旦朝堂之上有了這個聲音,看似是兩個臣子打嘴炮,其實已經是有點嚴重了。

  那下面就不用想,一定斗的非常厲害了。

  文人還是忍不住要伸手握權了。

  這兵權不能握在不懂打仗的文人手裏。

  一旦有了大戰,不會指揮的他們會害死無數人的。

  可能還會牽一髮而動全身。

  二囡聞言笑了。

  只要師父不這麼認爲,那書院的基調就不會變。

  朝堂這幫人已經開始試圖影響書院來讓自己的說辭更加有力。

  “二囡!”

  “弟子在呢!”

  “這邊忙完之後找人去刻一個石碑,立在朱雀門邊上!”

  “寫什麼?”

  “就寫聖人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

  顏白咬着牙道:

  “我要幫這羣人回憶一下聖人是什麼模樣,才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就想着馬歸南山。

  南域那麼多的土地開採完了麼?

  遼東黑土地都是大唐百姓麼?

  漠北的草場我大唐牧民可以放牧麼?”

  二囡喜滋滋地點了點頭:“好!”

  天亮了起來,繡院前已經有孩子來了。

  念香帶着衆人迎了上去,開始按照二囡提前交代好的引導孩子去自己今後住着的地方。

  太陽越升越高,來的人也越來越多。

  大家彷彿做賊一般把孩子送了過來,然後又像賊一樣的離去。

  明明捨不得,卻又不得不快速離去。

  走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時,用那怨毒的眼神看着河邊穿官衣的兩個人。

  鄉親們說那兩個人就是什麼御史。

  御史想進繡院去看看,可望着門口如同老農般坐在那裏的顏白心裏犯怵。

  兩個御史遠遠的就開始躬身行禮。

  如今的御史臺,有一半御史是被顏白打過的。

  因爲這一半都是出自國子學和樓觀學,可這羣人非但不怨恨顏白。

  反而對顏白是發自骨子裏的敬重。

  “先生!”

  “嗯!”

  “先生,下官忠於職責,想進去看看。”

  顏白笑道:“裏面沒有什麼好看的!”

  “繡院多是娘子,名節大於天,御史職責所在,要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不能進!”

  兩名御史大急道:“先生~~”

  “你剛纔說了繡院多是娘子,你兩人又都身處壯年。

  你也知道名節大於天,若是讓你們進了,豈不毀了?”

  兩名御史聞言不由得一愣。

  “先生,臣的上官是侍御史陸上官,他是你的弟子。

  先生請放心,下官進去檢查一番就立馬離開!”

  “陸拾玖啊!”

  “是是是……”

  “這面子得給,那就進吧!”

  早起洗漱的陸拾玖揉了揉眼皮,只覺得眼皮跳的有點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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