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天正當破曉,海天交接之處,一輪紅日呼之欲出,晨光明亮柔和,海風隨着浪濤拂卷而來,冷冽清爽,蕩盡了整夜的濁氣和血腥。
有漁民起了個大早,準備趁着黎明出海,見莘窈和莘晏剛從海上回來,不由喫驚。
“這不是莘家姐弟嗎?怎麼纔回來?昨夜你們出海去了?”
“是啊,我帶姐姐出海看星星去了,”莘晏一邊說,一邊攙扶莘窈下船,他笑得自然從容,“姐姐怕水,我軟磨硬泡了很久她才答應,好在昨晚天氣極好,星星特別多,總算不虛此行。”
莘窈心領神會,她立刻跟着笑道,“阿晏總是跟我說,夜晚海上繁星燦爛,風光別緻,跟白日裏迥然不同,這回我總算是見識到了。”
“你弟弟說得沒錯!”漁夫熱情笑道,“怎麼樣?你喜歡嗎?”
莘窈連連點頭,“昨夜天色清朗,一朵雲都瞧不見,星星密密麻麻地佈滿夜空,好看極了。”
“是啊,就是海上風太冷了,下回該多穿些衣裳,姐姐這回怕是着涼了。”
“沒事,那麼好的風光,着涼也值得。”
姐弟倆一個笑得溫柔親切,一個笑得天真可愛,誰能想到他們倆剛剛殺人拋屍歸來?
海邊的漁民古道熱腸,性子也簡單直率,他們嘻嘻哈哈地跟姐弟倆寒暄了幾句,便自顧自下水去了,完全沒有起疑心。
姐弟倆手牽着手向海邊的小屋走去。
莘窈披着黑段子斗篷,而莘晏昨晚穿的也是深色長袍,就算沾染了血跡,隔得遠也看不清楚。
兩人走進前院便合上了柵欄門,然後快步回到房中。
莘窈關上門又緊緊閂上,這才安心了些許。
她環顧四周,見屋裏有些地方還殘留着不少血跡,連忙開口,“阿晏,咱們得收拾一下,萬一有人進來可不好。”
“我知道,姐姐你回房休息,我來收拾就行。”莘晏說完,便捋起袖子向後院走去。
莘窈沒有回答,她解下身上的斗篷扔在椅背上,又拿起遺留在桌上的簪子,將長髮往頭上一挽,跟着弟弟走向後院。
少年從竈房裏取了乾布,打了水,開始擦洗殘留在牆上和地上的血跡,有些乾涸的痕跡難以清除,便只能移動櫥櫃桌椅將它遮掩起來。
莘窈幫不上什麼忙,只偶爾給他遞塊布,換盆水,其餘時候便站在一邊乾瞪眼。
過了一會兒,莘窈突然開口問,“阿晏,你肩上是不是有傷?”
“嗯?”莘晏剛處理完牆角的血跡,正察看着是否有遺漏之處。
莘窈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指輕輕按上他左肩,只見他肩上衣衫破裂,果然有鮮血滲出。
“你快坐下,別動了!”她頓時心疼起來。
“沒事,小傷而已,不礙事的。”少年笑了笑,並不在意。
莘窈不依,她拉着他的胳膊,非讓他坐在一張椅子上,不讓他繼續勞作。
“怎麼辦?家裏沒有藥,要不我現在去趟藥鋪?”
“不用不用,”莘晏看着她焦慮的模樣,只能道,“我房中有金創藥,塗上就好。”
“金創藥在哪兒?”
“窗邊的櫃子上。”
莘窈沒有問他爲什麼會有金創藥,只匆匆走去取了藥來,又回到自己房裏拿出一卷乾淨的細布,準備給他包紮。
“姐姐,我自己可以上藥。”少年見狀,竟是有些慌亂。
莘窈輕輕按住他的肩膀,低頭細細查看,“這傷口在後肩,你看不清楚的,我來幫你敷藥,這樣更方便。”
“這,這……”莘晏抓着衣領猶豫不決。
“怎麼?你怕我包紮不好?”莘窈沒領會他在猶豫什麼,“小時候你磕着碰着,都是我幫你清理的傷口,別擔心了,趕緊將衣裳解開。”
“其實不用——”
“好了,別多說了,我給你上藥。”
“好吧……”莘晏不知該說什麼反駁,只得照辦。
他脫下了外袍,露出白色的裏衫,少年的動作慢吞吞的,好像脫衣服是世間最艱難繁瑣的事情。
莘窈無奈地搖了搖頭,“還是我來吧。”
莘晏的臉猛然漲得通紅。
他還沒來得及抗拒,莘窈便伸出手將他左肩的衣衫拉開,乾涸的鮮血將傷口和內衫黏在了一起,稍一用力,便有更多鮮血涌出,莘窈見狀立刻放輕了動作。
她小心溫柔地拉開他的衣衫,生怕扯痛了他。
可這份輕柔小心,對莘晏來說卻是折磨。
她的臉近在咫尺,猶如低壓的花枝,暗暗向他吹渡着蘭氣,她的髮梢時不時掃過他□□的肩膀,宛如楊柳垂條,撓得他心裏直癢癢。
莘窈好不容易將他左肩上的衣襟拉下去,正要上藥,卻驀地瞥見他背上有不少傷痕。
它們橫斜不一,有新有舊,她還隱約看見了一條剛痊癒的刀傷。
這個傷口剛剛結痂,從肩上一直蔓延到背脊,然後藏進了他半掩的衣衫裏,莘窈看不真切,卻想起了那個雨夜裏替她擋刀的鬼面青年。
她的心一下子縮緊了,傳來針扎似的疼。
女郎剜了一片藥膏,用手指輕輕抹在他的傷口上,少年的身體猛地一僵。
“怎麼了?疼嗎?”
“不疼。”他咬牙回答,面頰緋紅。
“很快就好了。”她上完藥,用細布簡單包紮了一番,最後輕輕替他將衣服拉上。
“謝謝姐姐。”莘晏低聲道,他重新將衣裳整理了一番,臉依舊漲得通紅。
“你與我這般客氣作甚?”莘窈走到一張長几邊坐了下來,她看上去非常疲倦。
少年見她如此,不禁憂心起來,“姐姐,你還好嗎?是不是累了?”
她點了點頭,沒有否認,爾後忽然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莘晏憂心忡忡地看着她。
“方纔從海上轉了一圈回來,我突然覺得這間小屋逼仄極了,屋頂那麼矮,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莘窈幽幽說着,“阿晏,你常常漂行海上,看慣了天高水闊的景,會不會嫌棄這間屋子簡陋昏暗?會不會一點都不想呆在這裏?”
“怎麼會?”少年不由詫異,“這間屋子雖小,但卻溫馨得很,況且有姐姐相伴,就是住在井底,我也很樂意。”
莘晏說着露出笑容,緊接着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又補敘道,“況且我也沒有時常在海上漂行,姐姐你忘了,我前兩年一直是住在七沙島上的。”
她淡淡地點了點頭,“那七沙島上風光如何?”
“很好,”他想了想,“其實跟天水城很相似。”
“那七沙島和天水城,你更喜歡哪裏?”
“自然是天水城,”他凝視着她,眼帶笑意,“姐姐在哪裏,我就喜歡哪裏。”
少年的目光清亮柔和,他看向她時,又流露出那種充滿嚮往,喜悅渴慕,甚至於還有些虔誠的神情。
莘窈忽然感到困惑。
從前,她以爲這目光意味着一個孩子對唯一親人的依戀和期待;可如今他已不是孩子了,他的世界也不再只有她一人,但他看她的目光還是如此,這……這是對的嗎?
莘窈不明白,可每當莘晏用那種眼光看她時,她又不由自主地感到快樂。
這究竟是爲什麼?
她不懂,也不願再多想。
莘晏跟她相依爲命多年,兩人感情濃厚,依戀至深也是自然,至於男女間的情愛牽纏,她從未那麼考慮過。
姐弟倆靜靜坐了一會兒,誰也沒有再說話,沒過多久,屋外忽然傳來了吵鬧的聲音。
有人在大叫大嚷,“村裏來了個瘋子!快來看啊!”
“什麼瘋子啊?”
“哎喲,是個姑娘!到處跑到處喊,可嚇人了!”
“是誰家的姑娘?有人認識嗎?”
屋外來來往往的腳步聲越來越多,左鄰右舍似乎都跑了出來看熱鬧。
莘窈心中惴惴不安,“外面出了什麼事?咱們也去看看吧?”
莘晏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院子。
今日天氣晴朗,村子裏陽光普照,他們順着人流往前走,周圍不斷有人與他們擦身而過,莘窈一邊走一邊詢問着路過的村民,“到底出了什麼事?”
“不知道啊,說是村裏來了個瘋子,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一名大娘與他們並排而行。
很快,他們便來到了人羣聚集處,莘晏帶着姐姐慢慢往裏擠。
只見人羣中央蹲着一個衣不蔽體的女子,看上去約莫雙十年華。
她渾身上下都溼透了,像是剛從水裏撈上來一樣,只穿了一件單薄的內裙,裙子似乎被什麼尖銳的植被勾破了,裂開好幾處,她的胳膊和腿都袒露在外,胸前也泄漏了一大片春光,村民們圍着她指指點點,不知該收留她還是直接扭送給官衙。
莘窈走上前定睛一看,喫驚地發現這女子居然是秦太守的女兒秦幼清。
她連忙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赤/裸的身體上。
秦幼清不知遭遇了什麼可怕的事,她神智不清,嘴上不斷說着瘋言瘋語,還拼命用手指抓住頭髮遮擋住自己的臉頰。
她一看見莘窈便往她懷裏躲,好像找到了救星。
莘窈和她在悅音坊有過幾面之緣,雖算不上好友,但也不忍心看着一個大家閨秀流落在外,任人欺凌,於是將她帶回了自己的小屋。
莘晏沒有阻攔,他全程袖手旁觀,腦海中閃過千頭萬緒,卻始終沒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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