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小村落裏空空蕩蕩的，大多村民都去了沙灘上飲酒作樂，無人知曉村裏發生了什麼。
莘晏衝進前院，只見木門大敞，房裏空無一人，秦幼清和莘窈全都不見了，卻也不見打鬥掙扎的痕跡，桌椅櫥櫃照舊擺放得整整齊齊。
他們一定用了什麼法子，讓莘窈失去了反抗之力，少年怒不可遏，早知如此，他就該一刀劈了秦幼清那個小泵娘！
他衝進自己房間，從牀底下抽出一對銀光閃爍的雙柄斧，轉身飛奔了出去。
少年披星戴月地奔出了空蕩蕩的村落，他沒有選擇走大路，因爲他猜到大路上必然有人埋伏，他改走小路闖進了一片山林，本想抄近道進城，誰料對手棋高一着，早已兵分兩路等候着他。
今夜，無論他走大路還是小路，一場惡戰都無可避免！
再說倒黴的莘窈，她原本好端端地在屋裏等弟弟回來，結果越等越困，這睏意強烈得竟是奪走了她的意志，無論她多用力地掐自己，結果還是暈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非常精緻的雕花木牀上。
這裏應是某位名門千金的閨房，透過鵝黃帳幔，她隱約能看見華美的書桌妝臺以及牆上懸掛的名人字畫，刺繡絲帛。
莘窈撩開帳幔，起身下牀，剛要站起來卻是一陣頭重腳輕，復又跌坐在牀上，整個人朦朦朧朧，恍恍惚惚。
下一刻，木門咯吱一聲響，一位衣着雅淡的麗人走了進來。
莘窈擡眼望去，發現她竟是秦幼清。
此時她已穿戴整齊，高挽的髮髻一絲不亂，完全不見瘋癲的跡象。
莘窈突然很想打自己兩個耳光，她嘆了一口氣，“你果然是在裝瘋。”
“是啊，”秦幼清展顏一笑，“你是不是很後悔救了我？”
“我不僅後悔救了你，還後悔沒有聽莘晏的話，在你的飯菜裏下毒。”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秦幼清很高興地笑了，“我在指甲裏藏了迷香粉，趁你們不留神，撒在了蠟燭上，本想將你們一網打盡，誰料你弟弟中途外出，沒有中招。不過呢，只要有你就足夠了，你弟弟一定會好好聽話的。”
“這裏是秦府？”
“沒錯。”
“這是你的閨房？”
“不，這是我姐姐的閨房，不過她已經死了。”
莘窈的背後滲出一股寒意，“秦姑娘，你是不是一直很恨我？”
“我爲何要恨你？”秦幼清好奇地問道。
“這該問你自己，之前我接了你的生意卻險些喪命，你是不是故意安排好的？”
秦幼清的笑容消失了，她的眼裏流露出淡淡的歉意，“你是說上船獻舞的事啊，那不是我的安排，我並不知道爹爹那晚還有後招，害你遇險純屬意料之外，但事後我也給你送了很多銀子，咱們該扯平了吧？”
“是是，扯平了，”莘窈苦笑起來，她嘆道，“可惜啊，我還以爲我們算得上朋友。”
“我們的確是朋友啊！”秦幼清睜大了眼睛。
“這也算朋友？”
“是啊，你幫我演戲，擺脫那個登徒浪子；而我給你帶去生意和銀兩，咱們互相給了對方好處，朋友不就是這樣的嗎？”
“可我的朋友不會給我下迷藥。”
“唉，我也是出於無奈，”秦幼清嘆了口氣，她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輕輕拍了拍莘窈的手，好像她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你弟弟不好對付，我爹爹想讓他辦事，他不願意，還亂殺人，那就只能把你抓來逼他就範了。”
“事已至此，我們還能當朋友？”
“怎麼不能？你來咱們秦家又不喫虧，我會讓人好喫好喝地伺候你，你只要安心住幾日，等你弟弟提着楓肅公子的首級回來，爹爹就會放你跟他團聚！”
“楓肅公子是何等可怕的人物，你們確定阿晏能殺得了他？”莘窈只覺不可思議。
秦幼清喫驚地瞅着她，“楓肅公子可怕，難道你弟弟就很可愛？”
“我弟弟當然可愛！”
秦幼清大笑了起來，“看來你還不知道你弟弟的光輝事蹟呢！”
“什麼事蹟？”
“此事說來話長，”女子雙眼發亮，猶如興奮的孩童，“你知不知道許多年前，海上有個著名兇寇人稱‘海煞’？”
“知道，秦玉樹跟我提過。”莘窈回答，她覺得秦家人好像都很迷戀這種古怪的傳說。
“當年海煞手底下有好幾員大將，隨他四處征戰，其中一員人稱‘海妖’。二十年前，海煞隱退，他手下的能人便流離失所，那個‘海妖’不甘心就此歸隱，於是另闢蹊徑，與沿海城鎮的高官打起了交道。”
“那高官就是秦修能？”
“沒錯，就是我爹爹！”秦幼清居然笑得非常驕傲，“那個‘海妖’姓文，老巢在七沙島，他在那裏開了一間賭坊掩人耳目，然後隔三差五來近海劫掠，他劫來的錢財會分我爹爹一半，而我爹爹則負責替他善後，偶爾有需要，他也會替我爹爹殺人。”
“他姓文？開賭坊？”莘窈回想起莘晏對她說過的話，他曾在七沙島的一間賭坊裏打雜，那個掌櫃的就是姓文，她隱約已猜到了一些事情。
“是啊，可誰曾想到兩年前，你弟弟居然也去了七沙島，他年紀輕輕，卻狼子野心，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然殺了‘海妖’還取而代之，你說他可不可怕？”
“我覺得還是楓肅公子比較可怕。”莘窈皺了皺眉。
“行吧，可就算你弟弟殺不了他，他們兩敗俱傷也是不錯的結果。”
莘窈驀地抓緊了裙上的褶皺，她強作鎮定，“先不說我阿弟，咱們說說你，你爲了爹爹，還真豁得出去。”
秦幼清的臉白了白，“你什麼意思？”
“衣不蔽體，任人圍觀，你一個千金小姐是怎麼辦到的？”
“我又不是黃花大閨女，被人看兩眼又怎麼樣？”她故作不在乎，可臉部卻在抽搐。
“你不怕被我們殺了？”
“我怕，可也別無選擇。”
“你爹爹逼你去的？”
“不，是我自己願意的。”
“秦修能又不是什麼好人，你何必這樣爲他賣命？”
“因爲他是我爹，爲了爹爹，我沒什麼不能做的。”秦幼清的手開始發抖，她用力咬了咬嘴脣，“這世上誰都靠不住，我娘早逝，姐姐又體弱多病，喜歡的男人只愛我的家世。至於朋友，朋友能有什麼用？關鍵時刻能替我擋刀子？不會的！世上只有爹爹疼我護我，我要活下去也只能靠爹爹，我當然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她忽然激動起來，上前緊緊握住莘窈的手，“你是能懂我的吧？你與弟弟相依爲命，將他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因爲你知道這世上只有他會真心對你好，你爲了他也什麼事都願意做，不是嗎？”
莘窈一怔，爾後不由自主地頷首，關於這一點，她確實可以懂她。
秦幼清見她附和，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可她的嘴脣又開始顫抖，神情竟真有幾分癲狂，“這世上只有骨肉親情才靠得住，男女之愛是圖一時之樂，朋友都只爲利來，小時候我恨爹爹管束，直到跟姓陸的和離後才明白他的好。可如今楓肅公子就要殺上門來了，咱們的太平日子到了頭，危在旦夕……”
說到這裏，她好像受了什麼刺激，突然閉上眼睛，緊緊抱住頭，“那天……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好多沒有眼睛的女人……真可怕……”
莘窈心裏發涼，她憐憫地看着她，懷疑她真的已經瘋了。
“唉，楓肅公子不在這裏，你不用那麼害怕。”莘窈忍不住開口安慰，“我知道你如今只有爹爹可以依靠，但他若真心疼愛你，又怎麼會忍心讓你去裝瘋？”
“他……他心裏一定也是很難過的。”她輕聲說着，像在安慰自己。
莘窈瞧着她神智不清的模樣，遺憾地搖搖頭，“夜已深，秦姑娘還是回去休息吧，不用在此與我浪費口舌。”
“是……我說得太多了……”她囁嚅着，然後慢慢轉過臉來看向莘窈，神色迷離又哀傷，“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你長得跟我姐姐很像。”
“什麼？”莘窈嚇了一跳。
“尤其是這雙眼睛，跟我姐姐好像呀……”秦幼清伸出手輕輕觸摸她的眼角，像個懵懂的小女孩見到了分別多年的親人，“我第一次見你便向你大吐苦水，一定是覺得你親切的緣故，我很少跟人家說那麼多話的……”
莘窈登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剛要開口說話，卻忽然聽見房外傳來一聲尖叫。
“殺人了！殺人了！”
原本寂靜的深夜，忽然變得動盪不安，她聽見有很多人從房裏衝了出來，府裏亮起了火光，無數腳步聲紛至沓來。
“府兵！府兵呢！”
有人在大喊，緊接着是兵器交接的響聲，還有令人汗毛倒豎的尖叫此起彼伏，似乎有很多人陷入了混戰。
秦幼清猛地站了起來，她渾身抖得跟篩糠似的，“楓肅公子，他，他來了……”
“什麼？”莘窈一頭霧水。
“他怎麼會來得那麼快？”秦幼清自言自語着，突然抓住了莘窈的肩膀，“你弟弟呢？你弟弟去哪兒了？怎麼沒有阻止他來？”
“我說過阿晏阻止不了他！”
“楓肅公子對我說過，他要畫一幅畫，等畫完就來找我們算賬，難道那幅畫已經畫完了？”秦幼清神色狂亂，她突然瘋了一樣衝向門邊，可還沒到門口又站住了，“沒人救得了我們，他定要將爹爹殺了……這回沒人能阻止他……”
莘窈聽着外頭兵戎相見的雜響，心裏也是亂做了一團，她衝上前去將秦幼清拉了回來，“你先別慌！我問你，這間房裏有沒有密室或者暗道？”
秦幼清呆呆地搖了搖頭。
莘窈又氣又急，“你們大戶人家不應該都有一條暗道的嗎？”
秦幼清直愣愣地看着她，半晌突然大笑起來，“既然楓肅公子到了，那你弟弟一定沒活成，他已經把你弟弟宰了！你比我還慘呢！”
莘窈頓時急怒攻心，她擡手一個耳光將秦幼清打翻在地。
女子撲跌在地上，環佩散落，長髮披拂，半天一動也不動。
“喂！”莘窈喊了她一聲，“喫個耳光死不了的，你起來！”
秦幼清的身子微微動了動，她發出了一聲低微的抽泣，緊接着便連綿不斷地嗚咽起來，“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她擡起頭，淚眼朦朧地望着莘窈。
這本是個楚楚可憐的美人，可惜精神已經錯亂，只見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像個孩子一樣撲進莘窈懷裏。
“姐姐，你救救我……”她在她懷裏大哭，“只有你能阻止他，你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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