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侍從匆匆來報消息的時候，陸子煜正坐在房中聽雨，秦幼清靠在他的膝頭，手裏拿着一束野花，細聲哼着歌。
原來是鎮海將軍祁睿邀他共赴船宴，船宴的地點在仙人峯。
仙人峯並不是一座山峯，而是一座峽谷，屹立於茫茫大海之上，離岸約莫十里遠。
聽隨從說，前來送信的是祁睿的貼身跟班，他的神情慌里慌張，顯然其中有些貓膩。
陸子煜生性敏感多疑，自然不會如往常那般坐小船隻身赴宴，他帶上了二十多名將士保駕，並且挑了一艘高大堅固的戰艦，按約定時日出海。
近來，天水城正值雨季。
海上風濤要比往日更險，船隻逆風而行，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仙人峯漸漸映入眼簾。
那裏靜靜停泊着一艘花船，船頂四角掛着霓虹燈籠，彤彤紅光在漆黑的海面上隨風搖曳，遠看竟是十分詭譎，好似一艘靈船。
陸子煜遠遠認出了那艘花船，它的確屬於鎮海將軍祁睿。
太守大人暗暗鬆了一口氣，誰料等船駛近了，他卻突然發現，花船上林立着幾十名手持利器的彪形大漢，他們藏身於冷霧，遠遠地竟是看不真切。
此時，一個黑衣黑靴的年輕人正緩緩走到船頭。
他臉罩一張可怖的鬼面具，默默望向越來越近的戰艦。
“閣下是何人？爲何出現在鎮海將軍的船上？”
戰艦於三丈開外處停下，陸子煜倒是絲毫不懼，他陰沉着臉走到甲板上，厲聲大喝。
“陸大人不知在下爲何人？”面具後的聲音帶着冷冷的笑意，“在下乃是鎮海將軍的摯交，專門爲他行兇殺人。”
“哦？既是摯交，爲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黑衣少年摘下面具，但見他面如春雪，神清骨秀，委實不像個惡人魁首。
“一場船宴而已，陸大人何必興師動衆？”少年望着戰艦上的士兵，微微一笑，
“你是莘晏？”陸子煜隔着海水，遠遠打量他，忽然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原來你生得這般模樣，難怪你姐姐總是念念不忘的……”
陸子煜在女人堆中發跡，在他看來，男女之間，一旦有了情意，不管是何種情意，最終都可以變得下流，即使血脈相連也不例外。
少年人渾若未聞，只是高聲道，“閒話不必多說，鎮海將軍就在艙室中等候，陸大人要不要上船來看看？”
“鎮海將軍真的就在艙室中？”陸子煜狐疑地看着花船，“他此刻是個活人，還是一具死屍？”
“是死是活，陸大人一看便知。”
“嗯……”陸子煜故作沉思，繼而沉聲道，“與其冒險上船，不如將閣下這一船人統統變成死屍，本官再來查看也不遲！”
說罷，他一揮手，將士們立刻彎弓搭箭，只見箭矢如雨，紛紛射向花船。
海寇們似乎早有準備，立刻舉起盾牌格擋，動作整齊劃一。
莘晏快速退下船頭，他一邊後退一邊笑道，“陸大人好狠的心腸，竟連鎮海將軍都不顧了？”
“有你這水賊作祟，他早就凶多吉少，本官又何必自找麻煩？”陸子煜冷冷道。
他當即下達指令，驅船向前進攻，花船見勢不妙，立刻調轉航向，開始逃亡。
海上風濤洶涌，陰雨綿綿，月光消散在烏雲之中，只見兩船一前一後，你追我逃，宛如兩片隨波逐流的落葉在海面上起起伏伏。
花船向着仙人峯逃竄，身後的戰艦緊追不捨，頻頻放箭。
不遠處是一座幽深峽谷，花船窄小，輕輕鬆鬆便駛入了曲折蜿蜒的水道，戰艦趁勝追擊，不依不饒，憑藉掌舵人高超的技術，同樣快速地駛入了海峽中。
然而，還未駛出半里，戰艦便動不了了。
這是一艘高大的樓船，雖然堅固沉穩，但喫水很深，此處水下遍佈着暗礁，戰船行不了多遠，便擱淺了。
見時機成熟，花船突然調轉方向，反攻而來。
海寇們手持盾牌，擋住了已然零零落落的箭矢，五根鐵索飛出，緊緊勾住戰船，這羣水賊早已駕輕就熟，迅速展開了接舷跳幫戰。
戰艦上很快就陷入了混亂，人高馬大的兇徒們大吼着衝上船，他們揮舞大刀與船上水師戰作了一團。
峽谷中迴盪着喊殺聲，火把在空中亂飛，不小心點燃了船帆，眨眼便燒成了熊熊烈火。
陸子煜此時竟也臨危不亂，他大步衝向船頭，高聲指揮水工滅火。
莘晏觀察了一番局勢，決定加入戰團。
他抓住鐵索，敏捷地躍過船弦，落在戰船的甲板上，此處大火蔓延，斷裂的桅杆一截截不停往下掉，他四處環顧，最後將目光牢牢鎖住陸子煜。
“太守大人又非武將出身，何必親自出戰？”少年手持利斧，踏入火光。
“本官雖非武將出身，但殺你一個水賊也是綽綽有餘。”陸子煜同樣提刀而來。
“大人怎說我是水賊？在下分明是個普普通通的海商，行事再規矩不過，”少年笑道，笑意中帶着三分險惡，“否則，你的好友鎮海將軍也不會邀我共赴船宴，以致失足落水，丟了性命。”
“你引我來此，究竟有何貴幹？”
“自然是要殺了你。”
話音剛落，陸子煜突然先發制人，舉刀向着少年砍去，莘晏左閃右避，只是格擋，並不發難。
“我姐姐可好？”避開了一輪攻擊，少年眼色微變，終是再也忍不住開口詢問。
“你姐姐好得很，”陸子煜笑了起來，他很得意，彷彿料中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她是天生的尤物，迷人極了。”
少年臉色一沉，卻強忍住沒有發作。
陸子煜復又攻了上來，莘晏一邊躲閃，一邊打量着對手。
他很好奇，陸子煜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男人，竟能讓莘窈如此死心塌地地愛他，甚至不惜出賣親人。
啊……是了，他忽然想起莘窈的‘初戀’蕭宸公子，他與眼前的陸子煜何其相似？
他們都英俊瀟灑，衣冠楚楚，卻又風流成性，手段圓滑，他們成熟健談，永遠不會在女人面前失態。
或許這樣的男人才能帶給莘窈快樂，而他呢？
他在她眼裏，永遠只是一個孩子。
少年突然狂怒起來，他利斧一揮，擋開大刀，一腳將陸子煜踢翻在地。
陸子煜本以爲他只會躲閃，誰料竟突然發動攻擊，他猝不及防，被踢得飛了出去，還撞翻了一名將士。
“看來我沒猜錯，”太守大人不急反笑，他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都說長姐如母，你是不是既拿她當母親一樣尊敬，又想將她像biao子一樣壓在身/下——”
他話沒說完，對方突然猛衝上來！
少年的利斧每一下都劈向他的要害，陸子煜拼盡全力舉刀隔擋，卻還是被震得連連後退，連虎口都滲出了血。
“可惜啊可惜，你姐姐早已是我的人，”陸子煜得意地笑道，他馴服不了莘窈，此時正好將這口惡氣出在莘晏身上，“她爲了討好我，連月來可是不顧性命地承歡，如此動人風情，你怕是一輩子都看不到！你只能像條狗一樣在一旁垂涎！”
聽得此言，少年怒不可遏，他眼神兇毒，滿面的殺氣威光。
趁對方說話分神之際，莘晏斜刺裏一斧劈下，竟將陸子煜握刀的手腕生生砍了下來！
陸子煜狂叫起來，他捂住鮮血噴涌的手腕，倒在地上痛苦掙扎。
莘晏撲上去，騎在他身上用拳頭使勁砸，一拳接着一拳，打得陸子煜滿臉是血。
暴怒之中，他突然有些恨莘窈，恨她的靈魂如此膚淺，竟被這樣的男人吸引，他們是這般下作，根本配不上她，她本該是高高在上的女神。
“碰過她的男人都要死，一個都跑不了！”
少年兩眼通紅，拳拳兇狠，接二連三打落了他好幾顆牙齒。
陸子煜此時已丟了半條命，可他沒有求饒，反而大笑起來，“看來碰過她的男人不少啊，你儘管殺我，殺了我，傷心的是你姐姐，她會以淚洗面，一輩子都不原諒你！”
少年猛地一震，頭腦中閃過一絲清明。
是啊，陸子煜再不堪也是姐姐的愛人，她能如此愛他，其中必有緣由，他大概能讓她快樂，而這快樂是他給予不了的。
一陣黯然驀地襲來，好似冷水一般澆滅了少年的怒火。
他慢慢停下了手上的攻擊，站起身來，後退了幾步。
想到莘窈悲傷的面容，怨恨的目光，他再也下不了殺手，即便她離開了他，又出賣了他，他還是希望她快樂。
船隻在風浪中搖晃，不知何時，水位上升，擱淺的戰船已順着水流，飄出了峽谷。
甲板上的狂風大作，綿綿陰雨將少年淋得溼透。
陸子煜見莘晏突然收手，只是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他，於是咬緊牙關，慢慢站了起來。
他緊緊注視着他，然後緩緩後退，正要趁其不備，轉身狂奔，誰料剛回過頭，一支箭突然迎面飛來，直直刺進他的咽喉，將他的脖子刺了個穿！
陸子煜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地上。
莘晏皺起眉頭，他警惕地擡眼四顧，只見十丈遠處，不知何時飄來一艘高峻的三桅艦船，它在海霧中若隱若現，玄色船帆隨風獵獵震動。
莘晏認識那條船，也認識船上的旗幟，他們曾經在黑夜中交戰過。
那是‘海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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