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整编 作者:蟹的心 前方山道中,厮杀战斗的声音猛然激烈。 那是最后的曹兵在决死反击。 而雷远反而不再注意這些。邓铜豪勇,郭竟剽悍,而王延用兵坚实,這三人各有其独特的才能,解决這些垂死挣扎的曹兵,不過是時間問題。 他更关注的是梅乾派来的“援兵”。 此前雷脩带去六安的部队,有雷氏宗族自家部曲一千余人,领兵的本是贺松和刘宇两名曲长,后来刘宇战死了。另外,陈兰、梅乾和各家豪族的部曲合计也有一千余。合计总数在三千出头。他们在连续的作战中遭受了剧烈减员,其中有战死的,也有许多逃散的。最后在雷脩掩护下,由梅乾带领着退至台地据守的人数,大约剩下其中半数。 高强度的连续作战导致许多有力的军官战死了,失去军官的士卒很快就被打乱了编制。這时候,某個地位较高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拥戴,将他们收编为部下。這几日裡,梅乾显然花了不少工夫在這件事上……或许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這個,他的精力并沒有摆在与雷脩配合作战上。 這种操作,其实算是当时豪族之间彼此争竞倾轧、竭力扩充自身力量的常态。此前雷远带领部众翻山越岭的时候,路途尚未過半,依附民众便被同行的豪族樊氏招揽去三成,他们甚至当着雷远都不忌讳。 雷远预料到了這种情形,他清楚自己在梅乾這等大豪面前断然是沒有分量的。所以他隐瞒了雷脩的死讯,让丁立派出一名精明的部下,以雷脩的名义要求梅乾派人支援。 他和丁立已经想好了,一旦梅乾所部前来,就立即压制领兵的梅乾下属,必要时不惜杀人;然后,再拆分援兵,以之补充自家的实力。谁也沒有想到,梅乾竟然如此敷衍。本人部下建制完整能打硬仗的兵力竟然一丁点都沒有出动,派来的大部分都是建制崩散、乱成一团的溃兵。 “你看,好在梅乾還不知道我兄长战死的消息。如果被他知道了,我們再怎么要求,都不可能从他嘴裡掏出半点东西。“雷远淡淡地道。 丁立冷笑不已:“好在小郎君想得周全,真要给梅乾知道了,岂止掏不出东西?恐怕我們都会有大麻烦了。” 丁立真是個聪明人,雷远便沒有再多說什么。 這两人都知道,随着雷脩的战死,很多人的立场都需要重新确定,在此之前,须得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们,用最谨慎的手段来测试他们。现在,梅乾沒有通過测试。 荒诞的是,正因为梅乾毫无责任感的举动,反而给雷远等人带来了巨大的便利。雷远所掌握的這支力量虽然因为连续苦战而遭削弱,但他们的编制是完整的、骨干是坚强有力的,所欠缺的只有基层的士卒数量罢了。他们能够像吸收水分的海绵那样轻而易举地收编這些溃卒们,进而将他们重新凝聚成坚硬如铁的整体,显著充实部队的战斗力。 更重要的是,通過分配调拨這些战士的過程,将会进一步加强雷远对部队的控制,让他能够真正的拥有一支可用的武力。在這個世道,還有什么比掌握实力更重要的事呢? 雷远沿着狭窄山道快步走去,与那些鱼贯前行的士卒相向而過。在雷远過去的生涯中,很少近距离地接近普通将士们,更不要說一一端详他们的相貌了。现在,当雷远从他们面前经過时,他看得清士卒们或年轻或衰老、却同样满面风霜的脸,看得清他们带着疲惫和麻木,却依然显得坚忍不拔的神情。有些士卒好奇地看看雷远,又把视线挪回去,继续前进。 听着他们的脚步声,雷远甚至觉得,士卒们手持刀枪、默然前进的姿态,具备某些特殊的力量,他们不像是活生生的人,倒更像是某种金属浇筑成的、能够托举起万钧重负的塑像。当然……這显然是雷远的臆想,這些人,只是遭受战争折磨的普通士卒而已,想要将他们组织成顽强善战的军队,還有许多事情要做。 雷远向丁立喝道:“老丁,我們時間紧张。你别胡扯了,抓紧!” 丁立正在和队列中某個熟悉的将士开着玩笑,這时候便大声答应着,脚步咚咚地跑了過来。而在队伍另一头,贺松已经神色严肃地与自己的旧部站在了一起,开始宣布小将军雷脩战死、雷远接替指挥的消息。 這批士卒合计六百六十五人。其中百余人,原是贺松的属下。从六安城中撤离时,贺松本人带领骑兵紧随雷脩,让一名副手带领步卒先行撤离。结果這名副手在半道上坠崖,剩下的几名什长勉强维持着队伍,直到這时回到贺松的掌管。 其他的五百人左右裡,有两百人是陈兰部下曲长陈夏所部。此前陈兰答应派遣两百名精锐与雷远等人前往支援,但因为陈兰的部曲分布较远,调集不易,只得待次日取齐后自行出发。为此,邓铜在军议上還嘲讽了陈兰几句。陈兰倒也是個要体面的,次日派遣自家的好手前来,并不耽搁。梅乾在往前线调集人马的时候,令陈夏跟随着一起到达。 再剩下的那些,有雷绪指派至雷脩所属的另一名曲长刘宇的部下,也有另外几家豪族的部曲。他们当中的中层军官大部分战死了,递补上来的头目水平良莠不齐,有的团队维持着一定的战斗力,有的团队根本杂乱无章。梅乾之所以尚未将他们收编,大概就是因为来援和统属都太复杂的关系。 不過,雷远的手段显然比梅乾更强硬。大敌当前的时候,他也根本沒心思去顾忌任何人的想法。除了令贺松重整自己的部属以外,他毫不犹豫地彻底拆散了那些人,将他们分别配属到丁立、邓铜、郭竟和王延的部下。 這些将士们都是应雷绪的命令划归雷脩的,在六安城中就有在雷脩麾下作战的经历。现在雷脩既然战死,雷远以雷脩之弟的身份接替指挥,可以說理所应当。何况丁立、邓铜、郭竟、王延這几人,都是有经验的军人。他们立即就任命什长、伍长,自己也主动去认识新的部下们,与他们谈话聊天,互相介绍。 丁立和邓铜本身都是雷绪部下有名声的重要部下,很容易获得士卒们的认可。而郭竟和王延這几日裡也初步构建了自身的班底,包括郑晋、王北等扈从中的佼佼者,也担任了军官。更重要的是,這几人的過去数日裡曹军酣战的经历,足以慑服他人;再加上一些恩威并施的手段,编成部伍的进度就非常快了。 沒過多久,山道中就响起了渐渐熟悉的士卒们彼此吹牛胡扯的声音,甚至還有人口无遮拦地說起了荤话。对這些底层的战士来說,在谁的手底下作战不都得出生入死?当兵吃粮而已,他们认同的只有身边的同伴和顶头上司,并沒有什么强烈的归属感或者认同感。 当然,這样的大动作必然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這种情绪主要来源于一些屯长、什长之类的小头目,他们在军中有一定地位,也习惯了效忠于某一名豪霸。他们窃窃私语着,嘀嘀咕咕地抱怨,但這些不满的情绪,很快就被惊骇所取代了。小将军战死,曹军凶猛追击的消息立刻就打消了他们想要做些小动作的念头。 只要不是白痴就该明白,当下形势恶劣超乎想象,所谓军法苛严,就是为此时而设。這种时候一切都为战事所需,谁敢生事的话,斩你首级又如何?瞪大眼睛看看,曹兵的首级正在被一個個斫砍下来,堆积在山道后方;裡头便是多一個乱兵的脑袋,那也不显眼啊。 跟着援兵一起過来的,還有两驼子烤饼之类的干粮和饮水,雷远便将之完全分给士卒们,让大家先吃饱。为了增强士卒们的联系,他亲自带着粮食,将之一一发放到各個什伍,前后花了小半個时辰,竟似乎比打仗還累。 整编這些人以后,丁立、邓铜和贺松的下属兵力都有所恢复,而郭竟、王延二人也都充实了部下,俨然都是实力足备的曲长了。光看人数,较之雷脩从六安城退出时的直领兵力,反倒更强些。其中,丁立、邓铜、贺松各指挥一百五十人上下。贺松的老部下重新归队,雷远看得出,贺松很是高兴。郭竟也带着一百五十人,王延领着五十人作为雷远的亲卫。這二百人当中的重要职务,大半都由雷远原先的那批亲卫出任,可以說是被雷远紧紧抓牢的兵力。 另外,還有陈夏所领的两百名精锐战士。陈夏本人是陈兰的族亲,也是陈兰麾下出名善战的豪杰之士,丁立、邓铜等人与他彼此认识。 陈兰是江淮豪霸中地位仅次于雷绪的强人,雷远自然不能慢待他的亲族部下,于是客客气气地与之会谈。好在陈夏虽然生得凶恶,却好說话,他固然对于雷脩的战死十分惊骇,但既然丁立、贺松、邓铜這三名雷氏宗族中有力的军事指挥官都選擇支持雷远,他便也认可雷远的指挥。 又過了一会儿,各個曲长陆续完成了手头的事务,回来复命。王延往老树下搬了几块石头,早到的,便坐在石头上等待。待到几名军官聚齐,邓铜当先问道:“小郎君,仗已经打胜了。你說接下去该怎么办?” 邓铜似乎在适才的厮杀中发泄了過于旺盛的怒火,這会儿显得明白了许多。他這人固然粗猛,毕竟不是真的蠢货;哪怕有些事想得慢点,到现在也该想清楚了。 对于在這個世道挣命的武人来說,做個手下沒兵的光杆将军,那比死了還不如;手下有兵才有底气,才有命!這会儿既然各自都充实了部下,基本的安全有了保障,雷远从他们的眼神便可以看出,各人的心情好像安稳了许多,对自己的态度也渐渐恭敬了。 這样很好,接下去的問題,让我来一個個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