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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胡马欲南饮

作者:未知
“塞外有胡骑。” 說话的却是赵胡儿,他不知何时已蹲在烽燧第二层,在任弘和韩敢当說话间,他的目光一直凑在觑贼孔上,看着外面动静。 任弘和韩敢当连忙站到烽燧边缘往外看,却什么都看不清楚,還是赵胡儿上来指着给他们瞧。 “五裡之外(汉裡为415米)的籍端水北岸,一共三骑,一骑赤马,两骑黑马。” 顺着赵胡儿因为长期拉弓扣弦而留下深深凹痕的右食指看去,任弘這才隐约看清,果真有人马在北岸活动。 韩敢当的眼神则比任弘還差些,一直到另两名胡人赶着一大群白花花的羊到水边时才瞧清楚…… “眼睛花了,花了。”韩敢当如此嘟囔着,对自己眼力不如赵胡儿十分不爽。 “见虏在塞外籍端水北者,昼举一烽。” 任弘让韩敢当举烽,同时密切关注着疏勒河北岸胡骑的一举一动。 赵胡儿却已经放下了戒备,松开了握弓的手:“应只是一帐普通匈奴牧民,因在北边争不到牧草,這才赶着羊到水边放牧。” 韩敢当反问:“你如何得知?” 赵胡儿道:“那五骑中有三骑都是半大的孩童,勉强能驭马而已。” 韩敢当反驳道:“胡人不会轻易靠近长城,万一是故意以老弱和牲畜为先导,来诱燧卒出塞呢?先前也不是沒有過。” 任弘颔首,据說一百多年前,汉高祖刘邦就中了类似的计策,冒顿单于匿其精兵,见其羸弱,导致汉军冒进。最后老刘身陷白登,困了七天七夜,连最后怎么出来的都语焉不详,成了汉初一大谜题。 赵胡儿却懒得再回答韩敢当,只数着那些羊的数目,对任弘道:“匈奴人主食不是肉,而是牛羊马所产的酪浆,在北山的部落裡,一個五六口之帐,至少需要5匹马,2峰骆驼,6头牛,二十羊才能勉强维持生计,数目正好与這差不多。” “虽然他们一般不会靠近长城,只在北山溪谷沟壑中放牧,但现在是八月,很快就要入冬了,必须让牲畜多吃一些牧草养膘,游牧地域变大,故常有人冒险来到水边放羊,派人出去稍加恐吓,便会狼狈而走……” 還不等任弘考虑要不要骑着萝卜出去吓唬吓唬,他们西边的凌胡燧已经收到這边传递的信号,抢先行动了。 有两名燧卒出了长城,骑着马朝疏勒河缓缓走去,行了不過三裡,河北岸的五骑胡人发现了他们,立刻慌慌张张地赶着羊往北面地势复杂,沟壑纵横的高地退去。 而那两名燧卒则在水边大肆耀武扬威,看来驱逐少量胡人,也是烽燧的日常工作。 “果然如赵胡儿所料。”任弘心中暗道,這赵胡儿曾长于匈奴部落中,十多岁才逃出来,对匈奴人的习性十分熟悉。 “這個月是匈奴在籍端水边活动最频繁的月份,到下個月,他们就要离开夏牧场,进入更高的北山坡地上驻牧,来年二月月才会离开冬牧场。” 赵胡儿丢下這么一句话,便回到烽燧二层,捡起了一支胡笳——這是他昨夜落下的,旋即朝任弘一拱手,沿着阶梯下去了。 任弘思索着他的话,心裡却产生了一個疑问。 “若真如赵胡儿所言,本月匈奴人在水边活动频繁,刘燧长倒也有可能真是被胡人所杀,但真的如此简单?” 韩敢当看着赵胡儿离去,有些不满,对任弘道:“胡儿毕竟是胡儿,說的话不可尽信。就像狼跟狗长得很像,但毕竟是狼!” 任弘心裡有底,不過這俩人究竟是结了什么怨? 他笑道:“我知之,但韩伍佰,我有一点不明白。” 任弘指着位于疏勒河南岸的长城道:“当年修筑這长城烽燧时,为何不修在河水北岸?敦煌本就缺水,竟将水源拱手让给匈奴,使之能与我共有,此兵家之大忌也。” 韩敢当道:“任燧长有所不知,修這道长城时,中部都尉以北并无匈奴,近十多年来才从东边的马鬃山陆续迁来一些。故昔日筑垣时,只考虑籍端水以北离敦煌太远,恐救援不及。倒是在东边的宜禾都尉,因为要防御马鬃山的南下匈奴,长城便设在籍端水之北……” 接着他便对任弘說了敦煌北部匈奴的分布情况:一百年前,匈奴占领河西走廊后,分浑邪王、休屠王在此驻牧。后来二王为霍去病所破,浑邪王杀休屠王,归降汉朝,两個大部落被汉武帝迁到陇西等地,成了“五属国”,敦煌等地遂空。 在汉武帝规划下,中原移民陆续迁入河西适合农耕的地区,匈奴单于也派了新的部落,驻扎在敦煌、酒泉北边的马鬃山一带,号“右犁汙王”。 马鬃山虽然不如敦煌绿洲富饶,但也有些水草森林,成了右犁汙王的冬季牧场,其麾下有引弓之骑数千,掌握着通過星星峡,进入西域伊吾(哈密)的交通要道…… 右犁汙王就成了敦煌郡主要防御的敌人,而赵胡儿,便是许多年前,从右犁汙王手下一個千夫长那跑過来的。 任弘了解了缘由,虽然過了河,還有地形复杂的北戈壁,外加峰峦起伏的北山,看上去,破虏燧并不会成为匈奴犯边的战场。 但這未设防的河流,却能成为胡骑长途跋涉后的补给站,实在是敦煌防线上致命的缺陷…… 放目望去,入秋的塞北最是美丽,胡杨橙黄,阔叶林嫣红,布满疏勒河谷,后世若看到敦煌有這么好的植被,应该高兴才对,可现在却总感觉那些林木中暗含着危险。 等下了烽燧,正好陈彭祖刚刚醒過来,捂着被咬得满脸是包的脸,哭丧道: “任弘啊,你這破虏燧的跳蚤,可真是凶恶!” …… 吃完朝食后,任弘送陈彭祖下到山下,除了为破虏燧申請再养一條警戒用的狗外,還希望陈彭祖能搞到敦煌郡令史对刘燧长验尸的爰书,也就是破案和验尸的报告,抄录来给自己看看。 “爰书?你想做甚?”陈彭祖抬起头,诧异地看着任弘。 任弘道:“破虏燧才死了燧长,虽說令史定案是胡虏或流民贼杀,但我心裡有些不安,想看一看。” 他先前已分别问過燧中众人,關於刘燧长死亡的情形,当日是吕广粟在看烽燧,只远远看见刘燧长骑马而出,去河谷裡狩猎,但进了胡杨林后,却久久未出,到傍晚才觉得可能出了事,派人過去一看,已经晚了…… 整個過程裡,沒有可疑人物从河谷离开被烽燧看到,凶手何时潜入,又如何遁走,成了這起谋杀案最大的迷。 “真是多此一举。”陈彭祖摇摇头,但還是說道: “爰书在中部都尉驻地留了一份,待我回去瞧瞧。” “多谢陈兄,等休沐时我請你吃酒。” 陈彭祖又好心提醒任弘道: “要我說,你与其关切此事,不如好好准备下八月十五的都试。” “都试?”任弘新官上任,对军中制度還不太熟悉。 陈彭祖解释道:“便是秋日试射,八月十五当天,像我与苏延年這样的属吏,各候长、燧长都要去候官处报到,以弓箭或弩试射五十步外的靶子。” 原来這都试便是汉朝的军事演习,除了演练军阵外,官吏還要举行“貙(chu)刘礼”,也就是射礼,长安的南北军一般在立秋日举行都试。地方军队稍晚一些,時間也不统一,但必须在十月上计前完成,将各自的都试情况上报中央。 如此,方能在和平的时期裡,督促将吏勿要懈怠了武备。 任弘细细问了,才知道秋试射时,每個官吏都要用十二支箭射击五十步外的靶子,以射中靶心的数量计算,6支为正常,超過6支的,每支赐劳十五日,若是不足6支的,每支夺劳十五日…… 這所谓的“劳”,說白了就是嗯……工龄。 官吏工龄到了一定年份,即便沒有功劳,也是可以升迁的。 但任弘這种政审不過关的人,当当少吏就算了,還指望靠工龄混上位不成? 任弘有些不以为然,但陈彭祖下一句话,却让他打起了精神来。 “去年,破虏燧旁边的广汉燧燧长,十二支箭才中了一支,遭到整個步广候官嘲笑,最后還被候官一怒之下撤了职务。” 陈彭祖点着他道: “任弘,不知你射术如何?到时候若是射得太次,你這燧长的位子恐怕不等坐热乎,就要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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