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元凤四年春 作者:未知 任弘昨天去了步广障一夜未归,赵汉儿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在半路遭遇亡人盗贼,而韩敢当则嘿嘿笑着說,任弘這雏儿估计是升了官后太過高兴,到乡中女闾找乐子庆祝去了。 “听說那新进了几個胡妇,任弘张口闭口都是西域胡妇,定是好這口的。” 直到次日接近下午的时候,任弘终于骑着萝卜慢悠悠地出现。 二人才知道,任弘昨日半路被孔都尉派人追了回去,還接到了一份来自长安的征辟,除为傅介子使团的“假吏”。 老韩有些发懵,這才想起来,任弘說過的,举荐他做燧长的“大人物”就是傅介子。 “但那‘假吏’是個啥官,怎么沒听說過?” 大汉朝不同体系裡的官员名目多了去,怎么可能個個都知道,任弘便拿出昨日奚充国告诉他的事现学现卖: “汝等可知常惠?” 韩、赵二人摇头,任弘只好道:“那苏武总知道罢?” 韩敢当一拍大腿:“苏子卿使匈奴,持节十九年不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苏武是三年前才从匈奴归汉的,归来后担任典属国,俸禄中二千石,在汉朝官府的宣扬下,他的事迹早已传遍四方。 也因为苏武名声太大,两年前苏武的儿子参与燕王、上官桀、盖主的谋反被诛杀后,一向心狠手辣,喜歡斩草除根的大将军霍光竟未敢追究苏武…… 任弘继续道:“今上继位后,大将军与匈奴达成和议,派人索要苏武等当年被扣留的使节,匈奴明明将苏武置于北海,却谎称他已死,汉使也信以为真。” “好在有一位随苏武出使匈奴,一同被扣留的吏士求见汉使,原本述說此间情形,告知苏武所在。又教汉使,好好与匈奴讲道理沒用,他们反而更信奉神怪之事,不如告诉匈奴单于:汉天子在上林苑中射猎,射得一只大雁,脚上系著帛书,上說苏武等人在北海!” “汉使依其言行事,匈奴单于听闻后果然大惊,信以为真,這才答应让苏武归汉……” 赵汉儿笑道:“那吏士真是聪惠。” 任弘道:“对啊,這吏士,正是常惠!” “常惠和苏武一同归汉后,如今在朝中为中郎,管着典属国右曹之事,秩禄与傅介子同。不過他当年在苏武使团中担任的,便是‘假吏’之职!” 假吏犹言兼吏也,是一种权宜奉使的下级吏员,說白了就是临时工,但也是有秩禄的临时工,任弘不由感慨,自己在边塞惊心动魄,拼死拼活,最后能混上两百石,却是靠了烤馕。 還有傅介子的一句话…… 太真实了,朝中有人好办事啊,他更加笃定,這世道,相比于老老实实砍人头混资历,抱准大腿果然是沒错的。 韩敢当一下子有些怅然若失:“這么說,燧长要离开破虏燧了?“ 任弘颔首:“然也,我這几天就要卸任,与傅公派来的骑吏奚充国一起,去河仓城督造馕坑,筹备使团的干粮,来年开春傅公抵达敦煌厚,再一同出关。” 离开玉门的第一站是楼兰国,别看楼兰离汉最近,但她与玉门关、阳光的距离,足足有一千汉裡…… 而且在抵达水草丰饶的罗布泊前,還要跨越令人谈之色变的白龙堆、三垄沙,行进速度极慢,若不备足水和干粮,就要死人喽。 而河仓城属于玉门都尉,作为军需仓库,为长城烽燧以及西进东归的使团提供粮食、衣物、草料,在那就近制馕,的确最为方便。 任弘已经开始交接后事了: “我向步广候官推薦了汝二人为燧长,但候官以汝等不识字为由,沒答应。“ 任弘有些无奈,按理說韩、赵二人都已增秩至比百石,当燧长绰绰有余,但沒想到,汉朝对官吏识字要求严到這种程度,也难怪宋万耿耿于怀。 “就算做了燧长,也沒意思了啊。” 韩敢当道:“一同守燧与匈奴死战的五人,吕广粟、张千人受伤退役。任弘再一走,就只剩我与這胡……汉儿,整日盯着他這张圆脸看,乃公可受不了。” “别急,来年就只剩你一人了。” 赵汉儿冷不丁地說道:“我在破虏燧呆了十多年,从胡地逃回后,被赵燧长收养,他死前让我好好守着燧,别想着往塞内走,說不管我到哪,他人都只会将我当成胡儿……” “我听了赵燧长的话,在破虏燧守了這么多年,也算对得起他的养育之恩。” 赵汉儿摸摸头上的发髻,笑道:“现在我想明白,想透了,我是堂堂正正的汉儿,想去哪,就去哪,也是时候,离开此处了!” “真只剩我了?” 韩敢当一愣,他的家在几年前沒了,只剩下仇恨和愤怒,這才来烽燧守边,希望能杀胡为妻女报仇。一屁股坐死那百骑长后,仇怨稍消,笑容也多了些,又觉得与任弘、赵汉儿還算意气相投,终日喝大酒吃好肉,日子也挺不错。 如今忽然两人要走,只剩下他一個,顿觉寂寞。 顿时一摔手上的甲: “既然如此,老韩我也不干了,那孔都尉一味令吾等龟缩不得出塞,想来也等不到击胡的机会,我在這枯守作甚。” 赵汉儿却反问他:“不做兵卒,你還能做何事?” 韩敢当哑然,不同于任弘识字,会一手好厨艺,赵汉儿能打猎,他除了杀人砍脑袋,還真不会其他本领,往后做什么呢?也学吕广粟他们买田好好過日子?重新娶妻生子?在敦煌边地慢慢老死…… 韩敢当虽然四十岁了,但心還活在二十,有些不甘。 反观任弘,明明可以去步广候官,做一個安逸的尉史,却辞了轻松活,偏要去西域冒险。 出使西域,只要去了活着回来的人,都能得到一大笔钱,运气好還能立功。但风险也大,使团全部覆灭于黄沙或匈奴人刀下,是常有的事。 “任弘不论是近身搏杀還是弓弩远射,其实都不算厉害,他竟也不怕。” 韩敢当佩服任弘的勇气之余,也有一丝羡慕。 毕竟韩敢当也不是能好好過安定日子的人,只可惜空有一身本领,无处投效…… 他忽然一拍脑袋,想到一個主意:“任弘,不如我也随汝等去西域,何如?” 赵汉儿打破了他的妄想:“你想甚么,持节使团,岂能随便塞人?” “其实……” “傅公還让我和奚骑吏做一件事。” 任弘也正有此意,对二人笑道: “這次出使不同往常,需要征募一些忠于大汉,且悍不畏死,能以一敌三,甚至以敌五的勇士同行!” …… 时光如梭,光阴似箭,這才眨眼的功夫,三個月的冬天竟已结束。 元凤四年春,到了! 一月初的一天,敦煌郡丝路干道上,打东边来了一個车队,驼背上满载丝绸,更有马车拉着上锁的厚实箱子,由伍佰、材官持刃看着。 這正是傅介子的使团,他老人家仍持节乘车在前,队伍裡有不少数次随他西出玉门的老人:副使吴宗年,吏士孙十万、卢九舌等。 但也添了几個新面孔,多是在长安征募的“勇士”。 比如来自会稽郡的材官郑吉,他是使团裡唯一一個南方人。 和后世南方人更扛冻不同,郑吉眼下虽然捂着很厚实,但骑在马上却直打哆嗦。 “不是入春了么,敦煌边塞为何還這么冷。” “到悬泉置就好了,還有十来裡。”作为翻译官的卢九舌的确有语言天赋,整個使团中,就他能跟满口会稽方言的郑吉聊得来,语速還是那么快,說道: “那有热炕,有铁锅炒的好菜,有滚烫的羊肉汤……” 他看了前面孙十万魁梧的背影一眼,促狭地笑道:“对了,還有刚出炉的烤馕呢!” 本来還走得好好的孙十万,听到這個字,忽然蹲下身子捂着胃,回头朝卢九怒目而视: “别跟我提馕!” …… ps:第二章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