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巫師

作者:斯蒂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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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嘮叨嘮叨嘮叨嘮叨嘮叨嘮叨痛苦之中所有的事情都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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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壞就是好所有的概念都是一樣廢話廢話廢話廢話譴責譴責

  好就是壞壞就是好所有情況譴責譴責譴責譴責

  都一樣慢慢走過抽屜所有的廢話廢話廢話廢話廢話廢話

  東西都一樣廢話廢話廢話廢話廢話廢話嘮叨嘮叨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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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廢話廢話布萊因是一種痛苦廢話廢話廢話廢話廢話廢話

  所有的東西都一樣嘮叨嘮叨(相關故事P.6)

  在這段文字下方有張照片,上面是正在穿過鏡子庭院的羅蘭、埃蒂、蘇珊娜和傑克,彷彿這事發生在昨天,而不是幾分鐘前。照片下面有一行說明文字:發生在奧茲的悲劇:訪客爲求名利來到這裏,迎接他們的卻是死亡。

  “這個我喜歡,”埃蒂一邊說着,一邊扶了扶他放在後腰槍套裏的羅蘭的那把左輪手槍。“我們糊里糊塗地過了這麼多天,現在總算能爽一爽,刺激一把了,這感覺就好像是在他媽的晚上凍得要死的時候喝上一杯熱乎乎的飲料。”

  “別害怕,”羅蘭說,“這只是個玩笑。”

  “恐怕不是吧,”埃蒂說,“這不僅僅是個玩笑。我和亨利·迪恩在一起住了很多年,每當他有什麼嚇得我靈魂出竅的把戲時我都會知道的。我很明白這種事。”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羅蘭。“我說這話希望你不會介意,羅蘭,我看你纔是我們幾個當中感到害怕的那個人。”

  “我極度害怕。”羅蘭簡短地回答道。

  拱形的入口讓蘇珊娜想起大約十年前的一首頗爲流行的歌,那時她還沒有被拉出自己的世界,來到羅蘭的世界裏。那首歌的歌詞是這麼寫的:綠色的門後,一雙眼睛透過煙霧朝裏面窺視着。當我說“是喬派我來的”時,有人在綠門背後大聲地笑起來。不過,這兒是兩扇門,而不是一扇門,門上也沒有可以讓人往裏窺視的小洞,蘇珊娜也沒打算像歌裏唱的那樣,簡簡單單地說上一句:是喬派我來的。她彎下身子,看了看一個圓形玻璃門拉手上掛着的牌子,上面寫着:鈴有故障,請敲門。

  “別白費力氣了,”她見羅蘭握起拳頭正要按牌子上寫的做,便說道:“這只是故事裏的情節,僅此而已。”

  埃蒂把她的輪椅稍稍往後拉了一些,然後走上前,抓住門上的圓形拉手,隨着門鉸鏈悄無聲息地轉開,門輕而易舉地被打開了。接着他又向前邁了一步,走進了那個如同綠色洞穴般陰暗的地方。他把手放在嘴邊合成喇叭狀,喊道:“嘿!”

  他的聲音漸行漸遠,繞轉回來的時候,它已經變調了……輕微,迴盪,消逝,沉寂,整個變化過程似乎就是這樣。

  “上帝,”埃蒂說。“難道我們必須幹下去嗎?”

  “我想,如果我們想要回到光束的路徑,就只能這麼做。”羅蘭的臉色從未像現在這樣蒼白,但他還是領着他們走了進去。傑克幫着埃蒂把蘇珊娜的輪椅擡過那條高起的門檻(那是一塊混濁的翡翠色玻璃),進入了宮殿。

  綠色的玻璃地板上,奧伊的小鞋子閃着暗紅的光。他們剛剛往裏走了十步,身後的門就砰的一聲、不容置疑地關上了。關門聲轟轟地從他們身邊輾轉而過,迴響着消失在綠色宮殿深處。

  裏頭並沒有接待室,只有一條似乎沒有盡頭的拱頂通道。幽暗的綠光照在通道兩邊的牆上。這就像是電影裏的那條走廊,傑克心想,在這條走廊上,那頭懦弱的獅子踩到了自己的尾巴,被嚇了個半死。

  這時,埃蒂愈發增強了傑克那彷彿親臨電影的感覺(雖然傑克不一定想要這麼逼真的場景),他顫抖着聲音,模仿着伯特·拉爾①『注:伯特·拉爾(BertLahr),電影《綠野仙蹤》中獅子的扮演者。』(簡直惟妙惟肖):“夥計們,等一下,我在想——我真的不怎麼想見到巫師,我還是在外面等你們吧!”

  “別說了。”傑克尖聲說道。

  “說了!”奧伊附和着,他一直跟在傑克腳後,一邊走,一邊左右張望着。

  除了他們自己的走動聲之外,傑克聽不到任何聲音……但是,他還是感覺到某種東西的存在:某種尚未發出聲響的聲音。他覺得,這就像是看着一串風鈴,一串哪怕只是最輕微的一絲風吹過,也能叮噹作響的風鈴。

  “很抱歉,”埃蒂說,“真的。”接着他指着前面說:“你們看。”

  在他們前面四十碼開外,這條幽綠通道的盡頭終於出現了,那裏出現了一個狹窄的綠色門洞,門洞高得出奇——從地面到它尖頂的距離可能有三十英尺左右。傑克聽到門洞裏傳來持續不斷的敲擊聲。他們走得越近,這聲音就變得越響亮,他心中的恐懼感也就愈強烈,以至於他不得不下意識地給自己打氣,才走完了到門口的最後十幾步。他認得這個聲音;他和蓋什逃跑的時候聽到過這個聲音,他和他的朋友在布萊因的單軌鐵路上逃跑時,也聽到過這個聲音。它是慢速火車發出的那種突突突的引擎聲。

  “這簡直像一場惡夢,”他輕聲說,幾乎都要哭出來了,“我們居然回到了起點。”

  “不,傑克,”槍俠摸摸他的頭髮說道,“千萬不要這麼想。你感覺到的僅僅是幻覺。堅持住,保持清醒。”

  門上的標牌電影裏沒有,只有蘇珊娜知道,這個標牌來自丹特。牌子上寫着:所有進來的人,請放棄希望。

  羅蘭伸出只剩兩個手指的右手,拉開了那扇三十英尺高的門。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在傑克、蘇珊娜和埃蒂看來,是一個由奧茲巫師和布萊因混合而成的怪物。地上鋪着的,是一塊厚實的地毯(地毯是灰藍色的,就像貴族車廂的顏色)。這個房間如同一座大教堂的中殿一般,屋頂蔚然高聳在一片墨綠中。它那光芒四射的牆壁由一根根巨大的玻璃圓柱支撐着,圓柱中交替閃爍着綠色和粉紅的光,那種粉紅色和布萊因引擎外殼的顏色一模一樣。此外,傑克還發現這些圓柱上雕刻着成千上萬個各不相同的圖像,個個都讓人看了不舒服;它們不僅扎眼,而且讓人覺得心神不寧。這兒似乎到處都充斥着嘶叫着的猙獰面孔。

  他們前面擺着房間惟一的陳設:一個巨大的綠玻璃寶座。在寶座面前,他們顯得無比矮小,似乎比螞蟻大不了多少。傑克想估算出它的尺寸,但發現自己做不到——他找不到合適的參照物來幫他測量。他估計寶座的靠背大概有五十英尺高,但那其實也很可能是七十五英尺,甚至一百英尺高。靠背上也畫了一個睜開的眼睛,不過這回用的顏料是紅色,而不是黃色。在宮殿裏那律動變化着的光線照耀下,這隻眼睛彷彿活了起來,似乎在像心臟的跳動一般,一下接一下,不停地眨着。

  寶座上方,豎着十三根巨大的管子,它們排列在那裏,就像碩大的中世紀風琴管似的;每一根管子裏,都閃動着不同的顏色。不過,寶座正中背後的那根管子是個例外,它就像子夜一般漆黑,如同死亡般沉寂。

  “嗨!”蘇珊娜坐在輪椅裏喊道,“這兒有人嗎?”

  她的話音剛落,那些管子裏的光芒刷的一下變得明亮刺眼,傑克不得不用手擋住了眼睛。頃刻間,整個寶座宮殿變得像眩目的彩虹一樣光芒四溢。隨後,那些管子裏的光芒便熄滅了,只留下一片死亡般的漆黑,就像羅蘭的故事裏,巫師的玻璃球(亦或是玻璃球裏聚集的能量)決定歇上一陣時那樣。現在,宮殿裏只剩下那根寶座正後方的黑色管子,以及那空蕩蕩的寶座上不停閃爍的綠光。

  接着,一陣苟延殘喘般的嗡嗡聲——就像是那種即將報廢的自動駕駛裝置最後一次運轉時發出的聲音——漸漸鑽進他們的耳朵。只見兩塊至少六英尺長,兩英尺寬的嵌板在寶座扶手處滑開,一股玫瑰色的煙霧從嵌板下方的洞槽裏涌了出來,這煙霧一邊緩緩升起,一邊漸漸轉變成鮮紅色,其中還顯現出了一條極爲眼熟的鋸齒形曲線。還沒等這些文字(剌德·坎得爾頓·萊利亞·獵犬瀑布·戴什韋爾·託皮卡)出現在煙霧中,傑克已經明白這條曲線究竟是什麼了。

  那是布萊因的路線圖。

  羅蘭本可以就事態的變化暢所欲言,他本可以說,傑克之所以會覺得自己正被困在一場噩夢中(說實話,這是我一生中經歷的最可怕的噩夢),只不過是因爲他被嚇昏了頭,神志變得不大清楚而已。但是,傑克比他更瞭解情況:這個地方也許看起來和奧茲的宮殿有幾分相似,但事實上,他們是在單軌列車布萊因上面。他們又一次登上了布萊因列車,很快,那些謎團又將一個個重新出現在他們面前。

  想到這兒,傑克幾乎要尖叫起來。

  這時,浮現在煙霧中的路線圖飄浮在那把暗綠色寶座上方,煙霧中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你們好。我們又見面了!”

  埃迪認得這聲音,但是,他不能肯定這到底是奧茲巫師,還是布萊因單軌列車在說話。也許,是某個巫師在說話。總之,這裏不是翡翠城,而且,布萊因現在也應該僵死成狗屎一般了,埃蒂用那場爆破把他送上了西天。

  隨着這聲音的傳出,煙霧中的路線圖不停閃爍着,埃蒂這時已經不再將煙霧的變化與那聲音聯繫在一起,儘管他認爲這兩者之間應該有某種聯繫。不,那聲音其實是從管子裏傳出來的。

  他低頭看了一眼,發現傑克的臉蒼白得像張紙,於是,他在那孩子身邊單膝跪下,說道:“這都是些垃圾,孩子。”

  “不——不……是布萊因……他沒有死……”

  “他已經死了。你聽到的,就像是放學的時候,學生們聽到的通知,只不過是聲音被放大了些……就好比你聽到,哪個學生被處罰放學後留校,哪個學生要到六號房間報到進行語言障礙矯正,諸如此類。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什麼?”傑克擡頭看着他,溼潤的嘴脣顫抖着,眼中一片茫然:“你的意思是——”

  “那些管子是揚聲器。通過這個帶有十二個揚聲器的道爾貝聲效系統,再嬌小的人講話也會變得很大聲,難道你不記得那部電影了嗎?它之所以這麼大聲說話,是因爲它是隻紙老虎,傑克——一隻紙老虎而已。”

  “紐約來的埃蒂,你在跟他說什麼?說你那些愚蠢、污穢卑劣的笑話?說你那些糊弄人的謎語嗎?”

  “沒錯,”埃蒂說。“我剛纔是在說這麼個謎語:‘裝好一個螺口燈泡需要多少偶極計算機?’夥計,你是誰?我他媽的知道你不是布萊因,你到底是誰?”

  “我……是……奧茲!”聲音像雷鳴一般轟響着,宮殿裏的玻璃柱子、以及寶座後的那些管子頓時變得光芒耀眼,“我是偉大的奧茲!法力無邊的奧茲!你是誰?”

  蘇珊娜搖着輪椅,徑直來到寶座下方的灰綠色臺階下——這個寶座甚至會讓珀斯老爺顯得微不足道。

  “我是蘇珊娜·迪恩,一個微不足道的瘸子,”她說,“從小,大人就教導我要禮貌待人,但無需忍受放肆的胡言亂語。我們在這裏是由於命運使然——不然,爲什麼會有爲我們準備好的鞋子?”

  “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蘇珊娜?你想要什麼?女牛仔?”

  “你心裏明白,”她說。“就我所知,我們想要的東西是每個人都想得到的——重返家園,因爲沒有什麼地方能比得上家。我們——”

  “你回不去的,”傑克倉促慌恐地嘀咕道,“托馬斯·沃爾夫①『注:托馬斯·沃爾夫,美國作家,代表作有《天使望家鄉》和《難返家園》。』說過,你再也不能回家了,這是事實。”

  “那是謊言,親愛的,”蘇珊娜說。“徹頭徹尾的謊言。你能夠回家,惟一要做的就是找到那條正確的彩虹,從它下面走過。我們已經找到彩虹了;剩下的,你知道,就只有走了。”

  “你們要回紐約?蘇珊娜·迪恩?埃蒂·迪恩?傑克·錢伯斯?你們想要從強大威猛的奧茲這兒得到的,就是這個嗎?”

  “紐約已不再是我們的家園了,”蘇珊娜說。儘管她看起來是那麼渺小,但坐在新輪椅裏的她面對着那龐大閃爍的寶座,卻沒有顯出絲毫的畏懼感。“正如薊犁已不再是羅蘭的家一樣。把我們帶回光束的路徑上去,那纔是我們想去的地方,因爲它是我們回家的道路,惟一的道路。”

  “你們走吧!”圓柱裏的聲音大聲喊道,“明天再到這裏來!到時候我們再討論光束的事!我們明天再談光束的事,正如斯嘉麗說的那樣,因爲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不行,”埃蒂說。“我們現在就要談。”

  “不要把威猛強大的奧茲給惹惱了!”那聲音厲聲呵斥道,隨着每個字的吐出,寶座後的管子猛烈地閃耀着。蘇珊娜相信這句話本是爲了要嚇住他們的,但她聽了卻覺得很有趣,就像在看着一個銷售員向他們展示兒童玩具一樣。嘿,孩子們!當你說話的時候,這些管子會閃閃發光哦!來試試吧!

  “親愛的,你最好給我聽着,”蘇珊娜說,“你應該不會想要激怒手裏有槍的人吧?更何況,你現在還在一個玻璃房子裏。”

  “我已經說了,明天再來!”

  寶座扶手的黑槽裏再次冒出了紅色的煙霧,比上次的更加濃重。那幅由煙霧形成的布萊因路線圖消散開來,融進了這股紅煙之中。接着,這團煙霧幻化成一張臉,一張窄長、冷酷、警覺的臉,兩旁垂着長髮。

  這是羅蘭在沙漠裏殺死的那個人,蘇珊娜心生驚詫,這就是他,喬納斯。我認得這張面孔。

  奧茲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你們竟敢威脅偉大的奧茲?”只見那張煙霧形成的巨大臉龐懸浮在寶座上方。張開嘴,發出充滿恐嚇與輕蔑的咆哮聲:“你們這幫不知好歹的傢伙!噢!你們這幫不知好歹的傢伙!”

  埃蒂從一開始就看穿了這些煙霧和鏡子的把戲,於是他朝另一個方向看了一眼,頓時瞪大了眼睛。他抓住蘇珊娜的上臂,低聲說道:“上帝啊,快看,蘇,快看奧伊!”

  不管是單軌列車路線圖,還是死去的靈柩獵手,那隻貉獺對這些煙霧幻象統統不感興趣;就算這會兒煙霧展現出的是二戰前的好萊塢特技效果,他也會視而不見,因爲,他已經看到了(或是覺察到)一些更有意思的東西。

  蘇珊娜扳轉傑克的身體,指了指貉獺。當他見到奧伊快要跑到左邊牆上的小壁龕前面時,傑克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睜大了眼睛。那個壁龕本是用一道和牆面顏色接近的綠色布簾子遮着的,可是奧伊往前伸出長長的脖子,咬住簾布,用力把它掀了起來。

  簾子後面,紅色和綠色的燈光閃爍着;一個個圓柱在玻璃盒子裏轉動着;一排排的刻度盤上,指針不停地前後擺動着;不過傑克沒怎麼注意到這些東西。他的注意力全部聚集在一個男人身上,一個坐在控制檯前、背對着他們的男人。那人的頭髮污穢不堪,粘着塵土和血跡,蓬亂地散落在肩頭。他還戴着一個類似於耳麥的東西,此時正對着嘴前的小麥克風講話。由於他是背對着他們的,所以這時他還沒有覺察到奧伊已經發現了他,並把他的老窩找了出來。

  “離開這裏!”管柱裏又一次傳來雷鳴般的吼叫聲……只不過,現在傑克已經明白了這聲音的真正源頭。“如果你們想來的話,明天再過來。但是,現在你們得離開!我可警告你們了!”

  “這人是喬納斯,羅蘭準是沒把他徹底殺死,”埃蒂低聲說,但傑克比他更清楚此時的狀況。他認出了這個聲音,雖然通過彩色管柱的擴音,聲音已被扭曲,但他還是能夠辨認出來。他起先怎麼會認爲這是布萊因的聲音呢?

  “我警告你們,如果你們拒絕——”

  這時奧伊叫了一聲,聲音頗爲尖利恐怖,坐在控制檯上的男人開始轉過身來。

  傑克記得,在這個聲音的主人發現擴音器那迷離變幻的魅力之前,曾經這麼說過:首先,小鬼,你得告訴我什麼是雙極電腦和傳遞電路。

  那人並不是喬納斯,也不是什麼巫師,而是大衛·奎克的孫子,那個滴答老人。

  傑克驚駭地看着他。那個曾和他的朋友——蓋舍,胡茨,布蘭登和蒂麗——一起住在剌德城的危險人物已經死去了。眼前這個人看上去就像那個怪物的父親……或者祖父。他的左眼——奧伊用爪子刺破的那個——眼白已經變了形,向外面突出着,一部分陷在眼窩裏,還有一部分耷拉在他那鬍子拉碴的臉頰上。他的右半邊腦袋似乎被剝去了一半頭皮,顱骨從扒開的長長的三角形頭皮中露了出來。傑克想起了很久以前,滴答臉上吊着一塊人皮的那一幕,現在想起這段記憶,他已經不那麼害怕了,但當時,他親眼見到那一幕時,恐懼得幾乎崩潰……現在,那種恐懼感又回來了。

  奧伊也認出,這就是當初想要殺他的那個男人,他低下頭,露出牙齒,勾起背。瘋狂地叫着。滴答睜大了眼睛,驚訝地盯着他。

  “別去管簾子後面的那個人,”他們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接着是一陣竊笑,“我的朋友安德魯這段時間一直過得很糟糕。可憐的孩子,我覺得我不該把他帶出剌德,可是他當時看上去實在是太茫然無助了……”說話的人又偷偷笑起來。

  傑克猛地轉過身,看見一個人正坐在巨型寶座中央,兩條腿隨意地交叉在面前。他穿着牛仔褲,一件腰間繫帶的深色夾克,以及一雙破舊不堪的牧人靴。夾克上有一顆帶有豬頭圖案的鈕釦,豬的兩眼中央有一個子彈孔。此外,這位後來者膝蓋上還放着一個索繩袋。他站起身,像一個站在父親椅子上的孩子一樣,站在了寶座上,臉上的笑意也像鬆弛的皮膚似的,從臉上掉了下去。此時,他眼冒怒火,雙脣大張,露出巨大的牙齒,彷彿一頭飢餓的野獸。

  “抓住他們,安德魯!抓住他們!殺了他們!殺得他媽的一個不留!”

  “願爲您赴湯蹈火!”控制檯上的人尖叫道,這時傑克才發現,角落裏架着一把機關槍。滴答騰空而起,迅速抓起了那把槍:“一生爲您效勞!”

  他剛轉過身,奧伊便又爬到了他身上,只見奧伊拉長了身子,往前傾着,狠狠地咬住滴答的左大腿緊挨胯部的地方。

  埃蒂和蘇珊娜也加入了進來,他們各自舉起一把羅蘭的大手槍,同時開了火,兩記槍聲步調完全一致,就像是一聲槍響一樣。兩發中的一顆子彈打爆了滴答那慘不忍睹的腦袋,接着便鑽進了那些擴音設備裏,引發出一記響亮但又溫和的短暫響聲。另一顆子彈則打中了他的喉嚨。

  滴答踉蹌着往前走了一步,接着又是一步。奧伊跳回地上,從他身邊退開,仍舊不住地對着他吼叫。滴答邁出的第三步終於把他從壁龕帶進了宮殿。他朝傑克擡起手臂,從他那隻僅存的綠眼睛裏,男孩看到了仇恨;他覺得他能夠聽到這個男人臨終時那滿腔的恨意:哦,你們這幫該死的小東西——

  接着,滴答人往前癱倒下去,就像他曾經癱倒在格雷斯的發源地一樣……只是這一次,他再也站不起來了。

  “珀斯老爺就這麼倒下了,大地也會隨着這轟鳴聲震顫的。”寶座上的人說道。

  只不過,他並不是人,傑克想着,他根本不是人。我想,我們總算找到巫師了。我非常肯定,我知道他那個袋子裏裝的是什麼。

  “馬藤,”羅蘭說着伸出左手,那隻還完整的手。“馬藤·布羅德克洛克,都過去這麼多年,這麼多個世紀了。”

  “要用這個嗎,羅蘭?”

  埃蒂把剛纔用來擊斃滴答的槍放到羅蘭手中,槍口還冒着一縷縷藍煙。羅蘭盯着這把老式左輪手槍看了一會兒,就像從來沒見過它似的,然後他慢慢舉起槍,對準那個臉頰緋紅,咧嘴笑着叉腿坐在綠色宮殿寶座上的人。

  “終於,”羅蘭吸了一口氣,用拇指撥上扳機,“終於見到你了。”

  “我想你應該知道,那把六發式左輪手槍幫不了你什麼忙。”坐在寶座上的人說,“它殺不了我,羅蘭,老朋友,它對着我是發不出子彈的。對了,家裏怎麼樣了?好像我和他們失去聯繫有好幾年了,我實在是不擅長和別人保持聯絡,看來,得有個人拿着馬鞭監督我纔行,哎,真是這樣。”

  他把頭往後一甩,發出一陣大笑。羅蘭扣動了扳機,可是當擊錘扣下的時候,那把槍只發出一記沉悶的咔噠聲。

  “告訴你,”寶座上的人說道,“我想你準是湊巧放了幾顆受潮的子彈進去,對嗎?或者,是你的子彈火力不夠?這玩意用來阻隔無阻隔界的轟鳴聲倒是挺有效的,但用來襲擊我這個老巫師,卻似乎不太管用啊,不是嗎?太糟糕了。還有你的手,羅蘭,快看看你的手!看起來它像是缺了幾根手指,天,你肯定很不好受吧?本來,事情可以很簡單,你和你的朋友本該可以過上更美好,更有意義的生活——用傑克的話來說就是,這是事實,千真萬確。你們的生活中可以不再有大螯蝦,不再有瘋狂的火車,你們也不必再跋涉於不屬於自己的世界裏,這種旅行真是令人恐懼不安,它的危險性就更不用說了。只要你們不再徒勞愚蠢地去尋找黑暗塔,這一切就都能實現。”

  “不行。”埃蒂說。

  “不行。”蘇珊娜說。

  “不行。”傑克也說。

  “不行!”奧伊跟着說道,末了還叫了一聲。

  綠色寶座上那個黑色的人影繼續微笑着。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羅蘭?”他問,“你意見如何?”他慢慢舉起那個索繩袋,那袋子上面佈滿了塵土,看起來又髒又舊,它在巫師的手中垂下,就像一滴淚水。這時,袋子裏的東西開始發出陣陣粉紅色的光。“只要你肯放棄,他們就不用見到袋子裏的東西——他們也就不會看到很久以前那場悲劇結尾的那一幕了。放棄吧,放棄尋找黑暗塔的念頭,去走屬於你們自己的道路。”

  “不,”羅蘭說。他臉上開始浮現出笑容,隨着這笑容蔓延開,坐在寶座上那人的笑臉漸漸有些掛不住了。“我想,你不僅可以對我的槍施魔法,也可以對世上所有的槍施魔法。”羅蘭說。

  “羅蘭,我不明白你在想什麼。不過,小子,我可警告你,不要——”

  “不要惹惱偉大的奧茲?法力無邊的奧茲?但我就是想要惹惱他,馬藤……或者,梅勒林……或者任何其他的你給自己取的名字……”

  “準確地說,是弗萊格,”寶座上的人說。“我們以前見過。”他依然微笑着,雖說微笑通常會把臉拉得寬寬的,他的臉卻被笑容擠成了一副狹長卑鄙的怪模樣。“當時是在薊犁的廢墟中,你和你那幾個倖存下來的朋友——我還記得,那頭笑個不停的傻驢庫斯伯特也是其中之一,還有德卡力,那個長着胎記的傢伙——你們正往西走,要去尋找黑暗塔。或者,用傑克他們世界的話來說就是,你們要去見巫師。我知道你當時看見我了,不過,我想在我告訴你之前,你大概不知道,我當時也同樣看到你了。”

  “我想,你還會再見到我的,”羅蘭說,“除非,我現在就把你殺了,這樣你就再也不會來煩我們了。”

  羅蘭的左手依舊舉着槍,右手則去取那把系在牛仔褲腰帶上的槍——那是傑克的魯格槍,它來自另一個世界,或許能抵禦住這魔頭的鬼把戲。他的動作一如既往地迅速,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寶座上的人尖叫起來,連忙向後退縮。那個袋子從他腿上掉了下來。只見那個玻璃球——那個曾經落到蕤的手裏,接着落到喬納斯手裏,最後又流落到羅蘭那裏的水晶球——從袋子裏滾了出來。這時,從寶座扶手的槽洞裏涌出了滾滾的綠色(而不是紅色)濃煙,儘管如此,如果羅蘭動作足夠利落的話,他還是能夠擊中那個在煙霧中倉惶逃躥的巫師。可是,他沒能做到。那把魯格槍從他那隻缺指的手中滑脫,接着一轉,前準星勾住了他的皮帶扣,儘管他只花了四分之一秒就把槍從皮帶扣上解開了,但就是這四分之一秒的延遲,使得他沒能擊中目標。他對着滾滾涌出的濃煙開了三槍,然後不顧其他夥伴的喊叫聲,衝了上去。

  他伸手扇開煙霧,發現寶座的後背已經被炸成了一塊塊厚厚的綠色碎玻璃,但那個自稱弗萊格的人形卻不見蹤影。羅蘭不禁開始懷疑那個人——或者東西——剛纔是不是真的在這裏。

  不過,玻璃球還在,完好無損,依舊閃耀着和他多年前的記憶中完全一樣的、誘人的粉紅色光芒——那時他還在眉脊泗,還是個沉浸在愛情之中的小夥子。梅勒林的彩虹中倖存下來的這個玩意兒幾乎滾到了寶座的邊緣上,再滾出兩英寸的話,它就會砸在地上摔個粉碎。不過,它並沒有繼續往外滾,而是在那裏停住了。這個帶着魔咒的東西是蘇珊·德爾伽朵首先在月光下,透過蕤小屋的窗戶看到的。

  羅蘭把它拿起來——它是那麼貼合他的手掌,這麼多年之後,把它握在手裏的感覺依舊那麼自然——他盯着裏面涌動的暗潮,低聲對它說道:“你總是這樣充滿魔力。”他想到了蕤,他曾經在球裏看到過她——想起了她那雙老朽不堪的笑着的眼睛。他想到了收割節夜晚,在蘇珊身邊燃起的叢叢篝火,蘇珊那美麗的臉龐在火焰的熱浪中閃閃發光,如同海市蜃樓般顫動着。

  邪惡的東西!他想着,如果我把你砸到地上,你那破裂的身軀裏流出的淚水都能把我們淹死……那都是被你所毀滅的人流出的眼淚。

  對,爲什麼不砸了它呢?如果把它留着,這個邪惡的東西也許能把他們送回光束的路徑,但羅蘭覺得他們已經不再需要它。他認爲滴答和那個自稱弗萊格的東西是他們路上最後的障礙,這座綠色宮殿就是他們重回中世界的大門……如今這宮殿已經是他們的了,他們用武力征服了它。

  但是,槍俠,你還不能走。你還沒說完你的故事,還沒有講述最後一幕的情景。

  是誰的聲音?範內的聲音?不對;柯特的?也不對;這也不是他父親的聲音,當他父親把他赤裸裸地從一個妓女的牀上拖出來時,他聽見了一生中所聽到的最嚴厲的聲音,此後他常常會在惡夢中聽到它,那是他一直想要取悅卻很少能夠取悅的聲音。不,這次不是那個聲音,這次不是。

  這次他聽到的是卡的聲音——如風一般的卡。關於那可怕的十四年,他已經說得夠多了……但他還沒有講完。關於黛塔·沃克和藍婦人那個特別的盤子,還有一件事情,一件被隱瞞了的事情。他發現,現在的問題不在於他們五人是否能找到走出綠色宮殿的路,回到光束的路徑,而是他們是否能繼續作爲一個卡-泰特,一齊行動。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就什麼也不能隱瞞,他得告訴他們好幾年前他最後一次在巫師的玻璃球中看到的東西,這件事發生在洗塵宴之後的第三個晚上。他必須告訴他們——不,羅蘭,那個聲音輕聲說道,你比我更清楚,這一次,你不僅僅是要告訴他們。

  是的,他更清楚這一點。

  “過來。”他轉過身對夥伴們說道。

  他們慢慢走到他身邊,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滿眼都是玻璃球閃爍出的粉紅光芒。他們已經有點着魔了,連奧伊也不例外。

  “我們是卡-泰特,”羅蘭說着,把玻璃球捧到他們面前。“我們從茫茫人海中走到了一起,組成了這樣一個團隊。剛開始尋找黑暗塔時,我失去了惟一摯愛的人。現在,如果你們願意的話,請仔細看看這個罪惡的東西,看看我不久後又失去了什麼。這將是你們惟一一次看它的機會,好好看看吧。”他們看着玻璃球。只見它在羅蘭舉起的手中閃爍得更快了。接着,他們全都被吸進了球裏,嗖地一下被捲走了。他們隨着粉紅色的風暴飛旋着,越過巫師的彩虹,來到了曾經的薊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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