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猎女月下
在那令人心醉神迷的几個星期裡,他们刚开始是利用亭子后墙上的红岩来安排见面,两次過后,罗兰脑子裡响起了一個低沉的警告声,告诉他不能再這样下去了——這块岩石也许可以作为孩子们之间传递小秘密的工具,但他和苏珊并不是孩子;如果被发现了,放逐是他们能指望的最轻的惩罚了。红岩太显眼了,而把约会的時間地点写下来——甚至不签名和故意字迹模糊的留言——都异常危险。
让锡弥传信对两人来說都是比较安全的。锡弥无邪的微笑之下有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谨慎。在想到這個词之前,罗兰煞费脑筋,不知怎么形容,而谨慎是個很恰当的词:一种比狡猾更高贵的保持沉默的能力。话說回来,狡猾超出了锡弥的能力,而且一直都会如此——如果一個人撒谎的时候连你的眼睛都不敢直视,那么這個人是永远不可能跟狡猾這個词扯上关系的。
過去的五周裡,在极度想念对方的时候,他们让锡弥传過六次信——三次是为了安排会面,两次是为了更改会面地点,還有一次是为了取消幽会,当时苏珊看见从钢琴牧场有人骑马過来在恶草原的小屋附近搜寻走失的牲畜。
与之前的红岩不同,那個深沉的警告声从沒有就用锡弥传信的危险性向罗兰提意见……但這次他的良心提出了抗议,当他上次跟苏珊說起這件事时(他俩身上裹着毛毯,赤裸身体依偎在一起),他发现她的良心也在困扰着她。把這個男孩卷入他们可能会遇到的麻烦中是不公平的。得出這個结论之后,罗兰和苏珊商定好两人之间的约会暗号。苏珊說,如果她不能赴约,就在窗台上挂一块红衬衫,装成晾衣服的样子。而如果罗兰不能赴约,他就在院子的东北角留一块白石头,与街对面的胡奇马匹租用店呈对角线,就在城裡水泵的所在地。实在沒有办法,還可以用亭子后面的红岩,不管冒什么样的风险,也不能再把锡弥卷入他们的私事——或者說他们的韵事。
库斯伯特和阿兰——眼睁睁地看着罗兰成了爱情的俘虏,刚开始還不太敢相信,同时又有些嫉妒,有些高兴,但现在,他们满心恐惧。他们被送到這個本该很安全的地方,结果却发现這裡充满阴谋;他们被派到這裡做清点工作,却发现這個领地的大多数贵族都已经倒戈效忠联盟最大的敌人;他们和三個冷血杀手结下私仇,而很可能這三個人杀過的人都可以填满一個大坟场了。但他们觉得這种境况尚能驾驭,因为罗兰在领导他们。自从這個朋友打败柯特之后,他在他们心中近乎传奇——竟然能想到把鹰作为武器!——而且在十四岁就成了枪侠,這么小的年龄還从无先例。从蓟犁出发时,他们因为此次任务得到了自己的枪,這一点在当时对他们意义重大,但当他们意识到罕布雷市和這個领地的問題有多么严重之后,几支枪变得沒有任何意义。意识到這一切之后,罗兰是他们可以依赖的武器。而现在——
“他就像一把被扔到水裡的手枪!”一天晚上,库斯伯特下了這样的结论,就在罗兰骑马赶去会苏珊之后沒多久。雇工房门廊的上方,处在新月状态的猎女月升上了天空。“就算有人把枪捞起来晾干,天知道它還能不能再开火。”
“嘘,等等,”阿兰說,然后看着走廊的栏杆。为了逗坏脾气的库斯伯特开心(這個任务在通常情况下很简单),他說:“哨兵在哪儿呢?是不是难得早早跑到床上睡觉了?”
但這却让库斯伯特更恼火。他已经好几天沒有看见鸟头了——他也說不清具体有多少天——他觉得這是不祥之兆。“跑倒是跑了,但沒去睡觉,”他回答,然后气急败坏地看着西方,罗兰骑着那匹大笨马就是往那個方向去的。“我想可能是走失了。就像是某人的心灵或理智一样。”
“他不会有事的,”阿兰有点尴尬地說。“你和我一样了解他,伯特——我們从小一起长大。他沒事。”
库斯伯特的回答沒有任何幽默感,只是轻轻說了一句:“现在,我并不觉得自己了解他。”
他们都已经尝试過用各自的方法来和罗兰谈话;两人都得到了相同的回应,其实那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回应。在单方滔滔不绝的对话中,罗兰迷离的眼神(也可能還稍微有些忧虑)对任何一個尝试過和瘾君子谈话的人来說都是很熟悉的。那种表情表明罗兰的思绪完全被苏珊的面庞、苏珊皮肤的味道和苏珊身体的线條所占据了。不,用占据来形容他的情况太愚蠢了,這個单词程度太轻了。這不是占据,而是迷醉。
“她做的事让我有点恨她,”库斯伯特說,他的声音中有一种阿兰从未听過的情绪——嫉妒、沮丧和恐惧的混合。“也许不仅仅是一点点。”
“你不该這样!”阿兰并不想让自己听上去很震惊,但沒做到。“她对此并无责任——”
“真的嗎?她和他一起去了西特果。他看见的东西她也都看见了。天知道他俩亲热之后她還对他說了什么。而她绝对不是個糊涂蠢笨的女孩。只要看看她如何处理事情就知道了。”阿兰猜想伯特是想到了那個科尔维特小钱包。“她肯定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問題的一部分了。她肯定知道!”
库斯伯特话语中的怨恨太明显了,明显得让人有点害怕。阿兰想,他是嫉妒了,嫉妒她偷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但還不止這样。他也嫉妒自己最好的朋友,因为他赢得了他们此生见過的最美丽的女孩子的芳心。
阿兰靠過身去,抓住库斯伯特的肩膀。库斯伯特不再忧郁地看着大门,他扭头看着自己的朋友,不禁被阿兰脸上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這就是卡。”阿兰說。
库斯伯特几乎冷笑出声。“如果每次有人把偷盗、淫欲或是别的什么愚蠢行为怪罪于卡的时候我都能吃顿热饭——”
阿兰的手用上了劲儿,直到足以使人疼痛。库斯伯特本可以挣脱,但他沒有。他盯着阿兰。那個爱开玩笑的伯特消失了,至少在此时是消失了。“我們俩根本不能去怪罪什么,”阿兰說。“难道你不明白么?如果是卡的力量带走了他们,我們不需要再指责了。我們不能指责谁。我們必须超越這一点。我們需要他。我們也可能需要她。”
库斯伯特看着阿兰的眼睛,似乎看了很久。阿兰看出伯特内心的愤怒和判断力正在较劲儿。最终(也许只是暂时)判断力占了上风。
“好吧,好吧。這就是卡,是每個人的替罪羊。毕竟那就是构成伟大的未知世界的主要成分,难道不是么?因此我們就沒必要为自己的愚蠢行为而自责?阿兰,放开我,你要把我的肩膀拧断了。”
阿兰松开手,坐回到椅子上,松了一口气。“真希望我們现在能知道如何处理鲛坡的問題。如果我們不尽快开始清点——”
“我倒是有個主意,”库斯伯特說。“并不会很费事。我确定罗兰可以帮得上忙……只要我們俩有谁能暂时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這個問題上。”
然后,他们坐在那裡,看着院子,一言不发。在雇工房裡,鸽子——這也是近日来罗兰和伯特之间另一個争论的主题——咕咕地叫了起来。阿兰为自己卷了一根烟。卷得很慢,卷完之后的成品看上去也很古怪,但好歹点烟的时候它并沒有散开。
“你父亲要是看到你抽烟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库斯伯特說。但他的口气中還带着些佩服。而到了明年吻月升起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变成了真正的烟客,在這三個皮肤晒得黝黑的年轻人的眼中,再也找不到童年的痕迹。
阿兰点点头。味道呛人的外新月烟草让他的脑子有些晕晕乎乎,喉咙也觉得有点疼。可香烟就是能够让他的神经平静下来,而现在他的神经需要镇静。他不知道伯特是否也有同感,但這些天来,他总在风中闻到血腥味。也许其中一部分血是他们自己的。他并沒有被吓倒——至少现在還沒有——但他心裡非常、非常担忧。
尽管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成为枪侠的训练,库斯伯特和阿兰仍像许多同龄男孩一样抱有一种错误的想法:年长者也是强者,至少在策略或智慧方面如此;他们甚至相信成年人总是知道孩子们在做什么。尽管罗兰正处于热恋中。可在這個問題上,他仍然比他们俩明白,在城堡游戏中,两方都是蒙在鼓裡的,而阿兰和库斯伯特已经忘记了這一点。如果告诉他们,大灵柩猎手中至少有两個人对那三個来自内世界的年轻人抱有忌惮之心,而且对這种不明朗的状态感到极度厌烦,他们肯定会很吃惊的。
猎女月已近半圆。一天凌晨,雷诺兹和德佩普一起从旅者之家的二楼走下来。除了一些鼾声和艰难的呼吸声之外,厅裡很安静。在罕布雷最热闹的酒吧裡,头一天的派对已经结束,人们正在等着下個派对的到来。
乔纳斯坐在蝙蝠门左边专属克拉尔的桌子边上,正在玩大臣的耐心這個游戏,一個安静的客人坐在他身边。今晚,他穿了一件宽松便衣,他低头看牌时,呼出的气隐约可见。天气還沒有冷到结霜的程度——還不到时候——但很快就会到了。空气中的寒意预示了這一点。
他的同伴也呼出微弱的白气。津巴·莱默瘦削的身形包裹在一件灰色的瑟拉佩长披肩裡,披肩上有很浅的橘色條纹。当罗伊和克莱(莱默认为把他们叫做莽撞鬼和蠢蛋可能更贴切些)出现的时候,他俩正差不多要进入正题。看来那两個家伙在二楼和小情人的厮混已经告一段落了。
“艾尔德来得,”雷诺兹說,“莱默先生。”
莱默点点头,略带厌烦地从雷诺兹看到德佩普。“祝天长夜爽,先生们。”当然了,世界已经转换了,他想。让這么两個笨蛋担此重任就足够說明這一点了。乔纳斯還稍稍强一点。
“我們可以跟你說一句话么,艾尔德来得?”克莱·雷诺兹问。“我們一直在商量,罗伊和我——”
“真不明智,”乔纳斯用有点颤抖的声音說。莱默觉得,如果自己死的时候发现死神就是這個嗓音,他也一点都不吃惊。“商量会引起思考,而思考对你们這样的年轻人来說是危险的。就好像把你们的鼻子凑到子弹头跟前一样。”
德佩普发出一阵驴子般的笑声,好像還不明白自己這個玩笑是在拿他开涮一样。
“乔纳斯,听好了,”雷诺兹开口了,但他接着沒把握地看了看莱默。
“你可以在莱默先生面前說,”乔纳斯說,随手新摆出一列牌。“不管怎么說,他是我們的大老板。所以我玩大臣的耐心這個游戏以示敬意。”
雷诺兹看上去有点吃惊。“我還以为……就是說,我還以为市长托林是……”
“哈特·托林根本不想知道我們和‘好人’法僧交易的任何细节,”莱默說。“雷诺兹先生,他要求的无非是他应得的那份好处罢了。现在市长最关心的就是收割节能顺利地进行,還有,他和姑娘之间的事……可以顺利完成。”
“您這样說可真高明,”乔纳斯說话时带上了很浓重的眉脊泗口音。“但既然罗伊看上去還是不太明白,就让我再解释一下吧。托林市长大多数的時間都泡在酒杯裡,他满心想的无非是和苏珊·德尔伽朵上床。我敢保证,真的到了那时候,他肯定就不行了——他会兴奋得心脏爆裂,然后在她身上死翘翘。不信走着瞧!”
德佩普又发出一阵阵驴子般的笑声。還用肘戳了戳雷诺兹。“他已经得手了,不是么,克莱?听上去是這样!”
雷诺兹咧嘴笑了笑,但他的眼睛還是流露出担心。莱默的笑容像十一月的雪片一样薄,然后指着刚从牌堆裡冒出来的7說,“把红的放在黑的上面,我亲爱的乔纳斯。”
“我不是你什么亲爱的,”乔纳斯說着,把方块7放到了黑桃8上,“你要记清楚這点。”然后,他对雷诺兹和德佩普說:“你们想說什么?莱默和我還有事要谈呢。”
“也许我們可以集思广益,”雷诺兹說着把手搭在椅子的靠背上。“看看我們的思想能不能统一。”
“我觉得不会,”乔纳斯說着,把所有的牌扫到一起。他看上有些生气,克莱·雷诺兹赶紧把手从椅背上拿下来。“要說什么快說。已经不早了。”
“我們在想现在是时候去老K酒吧了,”德佩普說。“四处搜一下。看看有沒有什么东西能证明利茨的老家伙說的是真的。”
“還要看看他们在那裡還藏了什么东西,”雷诺兹插了一句。“艾尔德来德,時間不多了。我們不能冒险。說不定他们——”
“藏了什么?枪?电灯?瓶子裡的仙女?谁知道呢?克莱,我会考虑的。”
“可是——”
“我說過我会考虑的。现在你们俩都上楼去,去找你们的小仙女。”
雷诺兹和德佩普看着他,又彼此瞅了一眼,然后就离开了桌边。莱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到了楼梯脚,雷诺兹又转身回来了。正在洗牌的乔纳斯停下手,扬着眉毛看着他。
“上次我們低估了他们,然后被他们耍了。我不希望這個再次发生。就這样。”
“你对那件事還耿耿于怀,对不对?我也是。我跟你再說一遍,他们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账单已经开好,等時間一到,我会把账单交给他们,连本带利一起算。但在那之前,他们沒法逼我先行动。時間对我們有利,而不是他们。你明白了嗎?”
“是,明白了。”
“那你能不能记住呢?”
“是。”雷诺兹重复了一遍。看来他对這個答案很满意。
“罗伊?你相信我么?”
“相信,艾尔德来得。我永远都相信你。”乔纳斯表扬了他在利茨的表现,德佩普高兴得就像是嗅到母狗气味的公狗一样。
“那你们就上楼吧,让我和老板說会话。我這把年纪可吃不消一直熬夜。”
他们离开后。乔纳斯又摆出一列新的牌,然后朝房间四下看了看。房间裡大概有十几個人正在呼呼大睡,包括钢琴师席伯和打手巴奇。别人都离得较远,沒有人能听得见门边两個人的谈话內容,即使有個把醉汉沒睡着,照样听不见。乔纳斯把一张红色的Q放在一张黑色J上面,然后抬头看着莱默。“有什么话就直說吧。”
“其实那两個人已经替我說過了。德佩普先生是個沒什么脑子的人,所以从来不烦心,但雷诺兹作为枪手来說倒是蛮聪明的,不是么?”
“当他心情不错,而且不发什么神经的时候,克莱還算机灵,”乔纳斯說。“难道你大老远从滨海区赶来就是为了告诉我需要调查這三個孩子么?”
莱默耸耸肩。
“也许确实需要這样做,如果這样的话,我就是要去做這件事的人——明白了。但在那裡又能发现什么呢?”
“要看了才知道,”莱默說完拍了拍乔纳斯的一张牌。“出现一個大臣了。”
“是啊。差不多和我身边的那位一样丑。”乔纳斯把那张大臣——這是保罗——放在他抽出的牌上。下张抽出的牌是路加,他把路加放到保罗边上。這样,就只有彼得和马太還沒现身了。乔纳斯犀利地看着莱默。“你比我的同伴们更会隐藏,可在内心深处你和他们同样紧张。你想知道在雇工房裡有什么?我来告诉你:多余的靴子,母亲的画像,奇臭无比的袜子,平整的床单,那些孩子从小被教导靠数羊来治失眠是下等人才做的事……還有藏在某处的枪。极有可能就在地板下面。”
“你真的认为他们有枪?”
“对,罗伊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他们从蓟犁来,可能是艾尔德的后裔或是自认为是艾尔德后裔的那些人的儿子,而且他们可能是這一行裡的学徒,身上带着自己尚未赢得的枪来到這裡。我觉得那個眼神孤傲的高個子男孩与其他两個不同——我认为他可能已经是個枪侠了——但有這個可能么?我觉得沒有。就算他是,我也可以摆平他。我知道,他也知道。”
“那他们为什么被派到這裡来呢?”
“莱默先生,那并不是因为内领地的人已经对你的背叛起了疑心——不用紧张。”
莱默直起身子,从瑟拉佩长披肩裡探出头来,板起了脸。“你敢叫我叛徒?你竟敢這样說我?”
艾尔德来得·乔纳斯朝罕布雷的自然资源部长笑了笑,但眼睛毫无笑意。這表情使白发人看上去像一只狼獾。“我這辈子都是直来直去,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今后還会這样。你要记住的就是我从沒有欺骗過任何一個雇主。”
“如果我不相信——”
“让你的什么信仰都见鬼去吧!现在太晚了,我想睡觉了。新伽兰和蓟犁的人对新月地带发生或沒有发生的事情一点概念都沒有,而且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沒有来過這裡,這一点我很确定。他们为了防止周围的一切分崩离析早就忙得团团转了,根本沒有時間旅行。不,他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小时候看的图画书中得来的:快乐的牛仔骑马放牧,快乐的渔民把钓到的大鱼拖到船裡,老百姓们在新落成的谷仓前跳舞,或是在翡翠之心的亭子裡大灌格拉夫。看在耶稣的分上,莱默,别跟我啰嗦——我整天都在留心他们。”
“他们认为眉脊泗是個宁静安全的地方。”
“嗯,世外桃源,毫无疑问他们是這样想的。他们知道他们自己的生活——贵族血统、骑士精神和对祖先的崇拜——都已经岌岌可危。最后的决战很可能正在西北方二百轮远的地方进行,可一旦法僧动用能开火的战车和机器人消灭了那边的军队,战火就会飞快向南蔓延。二十年前,内领地的人就预料到会有這么一天了。他们送這些孩子過来,不是为了发现你的秘密;那些人是不会特意把自己的孩子往危险的地方送的。他们把孩子送来只是为了让他们避开危险,就是這么一回事。虽然那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瞎子和笨蛋,但看在诸神分上,让我們理智些吧。他们只是小孩子。”
“你還能发现什么,如果你到那裡去的话?”
“也许還有某种传送信息的办法。最有可能的就是日光信号仪。而過了爱波特大峡谷,說不定会有一個被收买了的牧羊人或是地主——他们教他如何截获信息,接下来要么是继续用日光反射,要么亲自送信。但過不了多久,信息就沒有任何价值了,不是么?”
“也许吧,但现在還沒到那個时候。你說得沒错。不管他们是不是小孩,他们都让我担心。”
“我告诉你,沒什么可担心的。我很快就会有钱,你则会变得十分富有。要是你愿意的话,還可以当市长。有谁会站出来阻止你啊?托林?他简直是大家的笑料。克拉尔?我敢說她会帮你拉他下马的。或者你希望成为男爵,如果這些爵位又被恢复了的话?”他看见莱默的眼裡闪過一道光,就笑了。马太也出现了,乔纳斯把那张牌和别的大臣放在一起。“对啊,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珠宝诚可贵,黄金价更高。但沒有什么能比得上人们向你俯首称臣,挖空心思讨好你来得痛快,对不对?”
莱默說:“也许他们已经开始向牛仔们调查牲畜的事了。”
乔纳斯的手在摊开的牌上停住了。這個想法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裡,尤其是在最近的两個星期左右的時間裡。
“你认为清点我們的網和船以及算出捕鱼量需要花多少時間呢?”莱默问道。“他们应该已经到鲛坡去過了,清点了牛马,還检查了牲口圈和小马的生产情况。除非他们已经知道会发现什么东西。”
乔纳斯明白莱默指的是什么,但他无法相信。也不会去相信。那些毛头小子不会有這么深的城府。
“不,”他說。“你心虚,所以才疑神疑鬼。他们太想把事情做好,反而束手束脚,慢吞吞的就像眼神不好的老头子。他们很快就会到鲛坡去,送掉小命的。”
“如果沒有呢?”
问得好。那就除掉他们,乔纳斯想。比如来個埋伏。从隐蔽处射出三发子弹,那几個小子就上西天了。那之后城裡肯定会沸沸扬扬——這些孩子在城裡還是很受欢迎的——但在收割节之前,莱默肯定能控制局面,而在收割日之后,就不用管人们怎么想了。但是——
“我会去老K酒吧看看的,”乔纳斯最后說。“我自己去——我可不想克莱和罗伊在旁边碍手碍脚。”
“听上去不错。”
“也许你想来帮個忙?”
津巴·莱默脸上又露出了像冰一样的浅笑。“我不這么认为。”
乔纳斯点点头,再次开始发牌。到老K酒吧去可能会有点冒险,但是他觉得不会有什么大麻烦——尤其是他一個人单独前往。不管怎么說,他们毕竟只是孩子,而且一天中大多数時間都在外面。
“乔纳斯先生,我什么时候能听到汇报呢?”
“当我准备好汇报的时候。别催我。”
莱默抬起瘦削的双手,手心朝上在乔纳斯面前摊开。“請原谅,先生。”
他說。
乔纳斯点点头,情绪稍稍好了一点。他又拿起一张牌。這是彼得,掌管钥匙的大臣。他把這张牌放在最上面的一排,定定地看着它,一边用手梳着那头长长的白发。然后他抬起头看着莱默,后者也看着他,扬起了眉毛。
“你笑了。”莱默說。
“是啊!”乔纳斯說着又开始发牌。“我很高兴!所有的大臣都出来了。看来這副牌我要赢了。”
对蕤来說,猎女月的這段時間充满了沮丧和挫折。她的计划落了空,而且由于那只死猫不合时宜的一跳,她连为什么会落空都不知道。很可能正是那個让苏珊·德尔伽朵破了身的年轻人阻止了她把头发割掉……但他是如何做到的呢?他究竟是谁呢?她越想越不对劲,但是她的好奇心還沒有她的愤怒强烈。库斯的蕤可不习惯失败。
房间的另一头,姆斯提蹲在那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通常情况下,它总窝在火炉边上放松自己(它似乎喜歡从烟囱裡倒灌下来的嗖嗖凉风),可自从毛被烧過之后,姆斯提宁愿選擇柴堆。考虑到蕤的情绪,這個選擇也许很明智。“让你活下去就不错了,你這個混蛋。”老女人嘟囔着。
她转身回到球边上,手来回地在上面抚摸着,可球只是发出明亮的粉色光芒——裡面沒有显现任何影象。蕤终于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一把把门推开,外面,明晃晃的猎女月挂在天上,周围沒有一丝云彩。蕤对着月亮上的女人倾倒了一大堆她想对玻璃球說但又不敢說的脏话(天知道球裡面藏了什么东西,激怒了它就麻烦了)。她一边骂,一边用骨瘦如柴的手拍打着门楣,口裡的脏话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就连广场上小孩子之间的骂人话也用上了。她从来沒有這么生气過。她给女孩下达了一個命令,但不知为什么,那女孩竟然拒绝服从。她将为和库斯的蕤唱反调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不是马上,”老女人小声說。“首先她应该被扔到泥裡,人们对着她撒尿,直到脏泥和她那头金发都沾满了小便。被侮辱……被伤害……被唾弃……”
她再次举拳打门,這次,血从关节流了下来。并不仅仅是女孩沒有遵守催眠命令那么简单。其实另有隐情,和這個有点关系,却更加严重:蕤自己现在心烦意乱,根本无法使用玻璃球,玻璃球现在只是偶尔神奇般地显现图像,但总是稍纵即逝。她也明白,手在球上来回移动和她的咒语根本是沒有用处的;說话和做手势只是帮助她集中意念。這才是让玻璃球起反应的力量——意念和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但现在,由于生那小荡妇和她的小情人的气,蕤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使球裡面缭绕的粉色烟雾消散。事实上,她已经气得沒办法再多看玻璃球一眼了。
“我怎么才能做到像以前那样呢?”蕤问月亮上半眯缝着眼睛的女子。“告诉我!告诉我!”但女猎手什么也沒說。最后,蕤回到屋裡,用嘴吮着還在流血的关节。
姆斯提一见她回来,就蜷缩到柴堆和烟囱之间蛛網密布的角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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