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作者:孑戈
張若琪把吃了一半的果丹皮拿塑料紙包住塞給王嬌,走出去,對上劉莉的視線。

  “到,劉團長。”

  劉莉不顧身份,破口大罵:“張若琪你眼裏還有沒有紀律,有沒有文工團禮堂鬧事我饒你一回,你死不悔改就算了,現在還動手打人,還砸琴,你怎麼不上天你以爲文工團沒人管得了你了,你當文工團是撒潑罵街的菜市場嗎你不想幹就給我滾,文工團廟小,放不下你這尊大佛”

  劉莉一氣罵完,練功房裏一片安靜,劉莉霸道專橫惹人厭,可從來也沒見她發過這麼大的火,沒人敢爲張若琪說一句話,關係好點的爲她白擔心,像劉金蘭這種恨不得放兩串鞭炮慶賀。

  張若琪眨了眨眼睛,一雙杏眼似笑非笑,像是不明白她爲何突然發這麼大火:“劉團長,你在說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

  “想抵賴是吧,你打楊春喜,還把她的小提琴砸了,文工團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呢,你以爲這事能賴掉嗎”

  等她說完,張若琪回頭,笑盈盈地看了楊春喜一眼:“楊春喜,我打過你嗎”

  楊春喜一愣,張若琪此刻的笑,像刀子剜在她心上,讓她想起了下午在水房發生的事情,還有張若琪打她那天捏着她的下巴說的那些話,一字一句,歷歷在耳。

  張若琪說過,不管她什麼樣的結局,都會把她拖下水,楊春喜知道,她能做到的。此時此刻楊春喜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不管張若琪想做什麼,她都能做到,她連趙三都能制服,還有什麼做不到的。

  遲遲等不到楊春喜的聲音,劉莉冷聲道:“楊春喜,問你話呢。”

  楊春喜收回思緒,平靜地說:“沒有。”

  劉莉愣住了,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瞎說。”劉金蘭跳出來,拉住楊春喜的手:“楊春喜,你別怕她,她打你還砸你的琴,我們大家可都看見了,我們都能給你作證,有劉團長給你做主,你有什麼委屈儘管說。”

  楊春喜深吸一口氣:“我沒有委屈,張若琪沒打過我。”

  劉金蘭:“你那琴,弦都斷了,你還替她掩飾什麼劉團長就在這,你有什麼好怕她的

  。”

  楊春喜搖搖頭:“琴絃是我練的時候繃斷的,跟張若琪沒關係。”

  劉金蘭都快氣瘋了,她想不通楊春喜怎麼了。

  劉莉窩了一肚子的火,葉婷婷不會對她撒謊,楊春喜死咬着不承認,讓她的臉面往哪擱,她把桌子砸得“砰砰”直響:“楊春喜撒謊是要付出代價的。”

  她以爲這番警告會讓楊春喜說出實話,卻是讓楊春喜更加下定了決心要瞞下來,不光因爲張若琪知道了她和陸鋒的事情。

  剛纔劉團長叫葉婷婷出去楊春喜是知道的,她心裏很清楚,肯定是葉婷婷跟劉團長說了什麼,劉團長要給葉婷婷撐腰,要拿她和張若琪的過節做文章。

  她如果承認了,劉團長對付張若琪,以張若琪的性格必然要攪得文工團天翻地覆,到那時候她就沒有利用價值了,肯定會被一腳踢開。

  只有死咬住不鬆口,才能保住她自己。

  自從進文工團以來,楊春喜一直在做葉婷婷劉林蘭的跟班狗,今天忽然清醒了一回,無論劉莉姑侄如何恐嚇、警告,就是不承認。

  劉莉氣炸了,摔門而出,當天晚上開了一場會,拍着桌子當場發飆:“查給我一個一個查,打人、砸琴,這麼惡劣的事情,我就不信能一口說沒了,文工團絕對不能助長這種歪風邪氣。”

  整個走廊都回蕩着劉莉的氣急敗壞的嘶吼聲,會議室鴉雀無聲,沒人敢說話。

  劉莉的話就像一根根針,紮在謝羿琛的身上。謝羿琛眼尾微挑,溫潤的眼眸染上一絲冷氣,他的手心靜靜地躺着一支鋼筆,擡眼看着劉莉說:“劉團長,當事人都說沒有的事,你爲什麼非揪住不放”

  劉莉一愣:“謝幹事,你是在質疑我嗎”

  謝羿琛轉着手裏的筆,眸光愈冷:“是。”

  宋凱低着頭,這也是他想說的話,但他沒有說。

  劉莉炸了。自從她當上文工團團長,從來沒有人對自己的決議說過一個不字。謝羿琛算個什麼東西,居然敢當面忤逆自己。

  “謝營長,請你認清楚自己的身份,在首都軍區你是營長,在這兒,你是我的手下,你來文工團是來掛職養傷的,不是來對我的工作指手畫腳的”

  謝羿琛蓋上鋼筆帽,裝進口

  袋,語氣沉穩:“我清楚。”

  “給我查”

  自然是查不出來的,無論誰來查誰來問,楊春喜就一句話,張若琪沒打她,也沒砸她的琴。

  劉金蘭再言之鑿鑿地說確有其事,當事人不申訴,光憑她的一面之詞是定不了罪的,當天在場的其他人見楊春喜都爲張若琪開脫,都不願得罪人,紛紛推說自己不在場沒看見不知道。

  劉莉姑侄這一場鬧劇,被當成茶餘飯後的笑談,傳遍了軍區大院。

  周倩的準婆婆喊趙潔去家裏縫結婚的被子,閒聊時也當笑話議論起來。

  “你說說劉金蘭乾的事,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麼老話說養女像姑姑,這可一點都不假,瞧瞧劉金蘭那樣子,跟當年的劉莉不相上下,小小年紀不學好,她以後談對象啊就得找不認識的,認識的誰敢要她當兒媳婦”

  “就是,你說劉參謀多好一個人,怎麼攤上一家子女人都是事兒精,妹妹不結婚當狐狸精,女兒生得一副尖酸刻薄相,老婆更不是省油的燈。”

  “三個女人一臺戲,劉參謀長家天天唱大戲,難怪下了班也不往家走。”

  “像劉參謀長家這種情況也少見,不過話又說回來,一個家裏沒了女人也不成,你家老宋給你說沒說,軍區新調來的許政委,才三十剛過,相貌堂堂,年輕有爲。老婆死了八年了,一直再沒找,這麼些年一個人帶着個十三歲的孩子,也是不容易。”

  “一個男人,又當爹又當媽的,確實不容易。”

  “我們家老徐前兩天還跟我說起,我聽話裏話外的意思,是想給介紹一個。”

  趙潔:“那正好啊,前面樓上住着的那個,就當老師那個小顧,她男人出車禍沒了快兩年了吧。”

  徐廣媽搖搖頭:“人家三十剛過,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年紀輕輕就當上政委了,眼光高着呢,要找長得漂亮的,恐怕看不上小顧。”

  趙潔:“那就得去文工團找了,男人啊,甭管官多大,都那麼膚淺,長得漂亮頂什麼用,會過日子纔是正經的,你瞧瞧文工團那些個小姑娘,一天天花枝招展的,哪像會過日子的”

  她其實就是隨口一說,在她們這個年紀的人看來,文工團的女兵都不正經,

  說的完全是心裏話,說完之後才反應過來周倩也是文工團的。

  正想着怎麼把話圓回來,徐廣媽倒是主動說起別的事情來。只不過低頭走針時,眼底的神色不怎麼好看。

  劉莉在文工團鬧了個笑話,聽說都氣病住院了,一出院就找王隊長,把比賽期間文工團的下午排練又加上了,之前挪到晚上的排練也沒取消,一時間怨聲載道。

  這麼多年她在文工團說一不二,一個跟頭載在張若琪手上,還有謝羿琛,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讓自己下不來臺,劉莉能不氣麼,她拿謝羿琛沒辦法,卻能對付張若琪。

  她這樣安排,張若琪單獨練習的時間就很少了,張若琪就算有本事把節目排出來,也得需要時間練吧,她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文工團是她劉莉說了算。

  張若琪前幾天偷懶,本來打算這幾天好好加練,劉莉這麼一搞,她知道是衝她來的。她只能在集體排練後單獨練,連續好幾天午飯都不喫,午休也沒睡。

  禮拜天休息,她從早上進練功房一直練到下午兩點,練功服後背溼了一大片,她回宿舍換衣服,打算隨便喫點東西接着練。

  謝羿琛站在宿舍門口,聽五連長說着什麼,眼眸一掃,就看見她從林蔭道上緩緩走來。

  早上下雨了,天氣更冷,林蔭道上颳着風,梧桐樹葉上的水滴被吹落,風吹在後背上汗溼的地方,又冷又冰。

  秋天來了啊,張若琪裹緊了毛衣,加快了步伐。

  快走到宿舍樓下的時候,她看到了他。謝羿琛靠在一顆梧桐樹上,手上夾着一支菸,已經吸了一半,察覺到她走近,他轉頭看向他、

  張若琪第一次見他抽菸,他穿着作訓服,袖口微微卷起,露出半截筆直有力的胳膊,裏面是一件迷彩服,領口上方喉結滾動。

  “小琪琪,回來啦”五連長笑着打招呼。

  籃球小組賽上五連長對她印象特別深刻,張若琪性格爽朗,一來二去兩人就熟悉了。

  張若琪走過去:“你怎麼來了”

  “我找謝營長說點事。”

  張若琪哦了一聲:“你別叫我小琪琪,一身的雞皮疙瘩。”

  五連長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她們不都叫你琪琪麼”

  “你把小字去

  了。”

  五連長:“加上小才能顯示出你比我年紀小。”

  張若琪:“那你還不如叫我小張呢。”

  “行吧,小張張”

  張若琪:

  跟你說話真費勁。

  五連長:“小張張,午飯吃了沒”

  “沒呢。”張若琪身一身疲憊,不想再跟他聊了,擡腳就要上樓。

  “等等。”謝羿琛叫住她,張若琪回頭。

  謝羿琛把菸頭往樹幹上一按掐滅,丟進垃圾箱,走了過去,男人步伐隨意卻沉穩,身姿高拔,溫潤無雙。他走到她身邊,張若琪的鼻腔內涌入淡淡的菸草氣息。

  “你先去,我帶她去喫點東西。”

  五連長:“行吧,你記着一會過來。”

  臨走前一臉老謀深算憋着壞笑,他看着張若琪:“再見了,小張張。”

  謝羿琛看着她,目光沉沉,帶着淺笑:“走吧。”

  風越刮越大,練功服後背溼的地方像冬天晾在外面被凍住的牀單,又冷又硬,最近超負荷的訓練,張若琪瘦了幾斤,她抱着胳膊,整個人看上去像紙片一樣單薄。

  謝羿琛微微偏頭,看着她的側臉,脫下作訓服外套,搭在她的肩上。

  後背忽然一暖,冰冷的風被擋在作訓服外,張若琪被他的整個氣息包圍,謝羿琛的手指從她的側臉擦過,她聞到了淡淡的菸草味,令人迷醉。

  炊事班已經熄火了,謝羿琛借來鑰匙,從竈臺摸出來兩個饅頭,一點鹹菜。

  張若琪喫飯不挑食,有什麼喫什麼。

  “謝幹事,五連長找你做什麼”要了一口饅頭,她問。

  謝羿琛就坐在她對面,食堂本來就暗,被他高大的身影一擋,投下一大片暗影,他眼眸帶笑,神態溫柔:“去靶場,打槍。”

  327團的兵都想一睹神槍手的風采,陸鐸也約過謝羿琛幾回,都沒有合適的時間,今天不用練籃球,他答應五連長去靶場。

  她哦了一聲,神色淡了下去。打槍,對她來說太遙遠了,就像他們兩個不在同一個世界裏一樣。

  她的世界只有不停的排練和舞臺,而他的舞臺,是槍林彈雨的戰場。他本不屬於這裏,再有幾個月,他就會回到他的戰場,而她,還不知道要在這裏蹉跎歲月到什麼時候。

  直到此刻她才發

  覺,自從來到這裏,謝羿琛居然是陪伴她時間最長的人。

  頭頂忽然一重,謝羿琛的手心覆在她的頭髮上,他笑着,輕聲問:“你想一起去嗎”

  張若琪擡起頭,眼睛亮晶晶的:“我可以去嗎”

  她從來都沒摸過槍,對她來說,那是神聖又危險的東西。

  “你自己去進不去。”謝羿琛收回手,眼眸更溫柔:“我帶你去,沒人敢攔你。”

  張若琪眼神雀躍,很快又淡下來,劉莉給她的期限一天天在逼近,時間不多了,八十年代一週只有禮拜天這一天休息的時間,她不想浪費。

  她搖搖頭:“算了吧,我得去練功房。”

  謝羿琛尊重她的每一個決定,只是笑着說:“等你演完了,我帶你去。”

  又說:“也別太拼了,身體要緊。”

  張若琪還是搖頭,目光倔強而又堅定:“不,以前我覺得無所謂,雖然我也很想借着培訓的機會去首都看看,那種想法卻沒有太強烈,但現在,我一定要保住名額。她想弄死我卻沒把我弄死,那我就往她的痛處戳,我偏不讓她如願。”

  她有自己的主意,謝羿琛不會勉強她。

  從食堂出來,謝羿琛出了文工團大門去327團了,張若琪回到宿舍,把溼了的練功服換下來丟進洗衣盆,喝了口熱水。

  收發室的人在樓下喊:“張若琪,有人找。”

  張若琪走出青灰色的水泥大樓,四下環顧一圈,沒有她認識的人,正要回去收發室問,一個小男孩從她身後跳出來。

  “姐姐你好。”

  小男孩十二三歲,長相帥氣,穿着一身藍白相間的校服,張若琪問他:“你找我”

  他點點頭,做起了自我介紹:“姐姐,我叫許文濤,我那天在旱冰場看見你滑旱冰,老帥氣了,你能不能教教我”

  張若琪心生警惕:“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還有我住哪”

  許文濤一五一十回答:“我聽見你們一起的喊你的名字了,知道你住這是因爲你回去的時候我一直跟着你們,看見你進了文工團,姐姐,我不是壞人,我家就住隔壁軍區大院。”

  住軍區大院的,估計家裏有人在部隊上,她居然被一個小屁孩給跟蹤了。

  張若琪沒空理他:“小朋友,作業

  寫完了沒趕緊回家寫作業去吧,別一天到晚想着玩。”

  許文濤:“我寫完了,我不是小朋友,我今年十三,上初中了。”

  “你說不是就不是吧,不過我真的沒空教你,姐姐很忙的。”

  “我可以等你忙完了再來找你。”

  張若琪:“姐姐永遠忙不完,你快回家去吧,你家人找不到你該着急了。”

  許文濤忽然低下頭去,一臉的不高興:“家裏就我一個人,沒人找我。”

  張若琪:“”

  她搞不懂他怎麼忽然就情緒低落了,她也沒說什麼重話吧,感覺跟被她欺負了似的。

  宿舍樓前人來人往,不管張若琪怎麼打發許文濤就是不回去,除非答應教他,看着許文濤真誠的眼神,她有點動容,想了想答應了下來:“行,我答應教你,不過我這段時間挺忙的,等我忙完了再說,你回去先跟家人商量一下買雙輪滑鞋,旱冰場太亂了,我也不能經常帶你去。”

  許文濤興高采烈地回去了。王嬌揹着一個大包從外面回來,望着許文濤的背影,問她:“這誰呀”

  “不知道,說是住軍區大院的,纏着要我教他滑旱冰。”

  王嬌一聽眼前一亮:“你答應了那你也一起教教我唄。”

  張若琪讓她買雙輪滑鞋,王嬌爽快地答應了,有她那個萬能的對象在,這種東西小case。

  休息得差不多了,張若琪又要去練功房,被王嬌一把拉住,神祕兮兮地說:“你要的東西我給你帶回來了”

  張若琪一喜:“這麼快就弄到了”

  她想聽歌,可這個年代只有錄音機,尋常的錄音機又大又笨重,在宿舍聽起來還行,走到外面不方便,她跟王嬌隨口提了一句,讓她問問她對象能不能找到那種比磁帶稍微大一點點的便攜式卡帶機,不能外放沒關係,可以插耳機,沒想到這麼快就找來了。

  回到宿舍,王嬌從她那大包裏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卡帶機遞給她,黑色的邊框,中間是透明的,能看到裏面轉動的磁帶,耳機孔裏貼心地配了一條黑色的長線耳機,極簡的黑白風,是她喜歡的風格。

  好好看,好喜歡。

  王嬌又掏出三盤磁帶,磁帶盒裏面的卡片上印着歌手的照片,xxx精選版,

  旁邊印着sidea,sideb的歌曲名稱,單面七首歌,充斥着八十年代濃濃的復古風。

  打開蓋子把磁帶倒着塞進去,按下播放鍵,伴隨着磁帶“咕嚕咕嚕”轉動的聲音,悠揚緩慢的歌聲涌入耳膜,張若琪分了一隻耳塞給王嬌。

  王嬌:“真好聽。”

  聽完一首歌,張若琪就要去練功房了,她把錄音機留在王嬌宿舍,晚上回來再取,順便問道:“加上這三盤磁帶,總共多少錢”

  王嬌把耳機線一圈一圈纏在錄音機上:“不要錢,就當成我給你交學旱冰的學費。”

  張若琪不想欠人情,可她怎麼問王嬌就是不說,她沒強求,想着哪天閒了給王嬌買個禮物。出門的時候王嬌喊她晚上早點回來,她從家裏帶了菜,去食堂打幾份米飯下菜喫,王嬌家裏條件好,自己家做的菜油水多,比食堂的喫着香。

  張若琪讓她們別等自己,一來一回跑一趟少說得耽誤一個小時。她帶了幾塊桃酥,晚上隨便喫點接着練,

  她下了樓梯,王嬌在後面喊:“那你晚上早點回來,我給你留點當宵夜。”她的聲音在空曠的樓道里迴響,沒聽見張若琪回答,也不知道她到底聽見了沒。禮拜天好不容易放一天假,人都出去浪了,就張若琪還拼了命地練,都怪劉莉這個老妖婆,王嬌碎碎念着回到宿舍開始收拾東西。

  張若琪晚飯就啃了一塊桃酥喝了兩杯水,練到八點半整個人都虛脫了,中午剛換的練功服已經溼透了,她趴在毯子上歇了會,去後面換鞋,練功房的門“哐當”一聲被推開,她以爲是謝羿琛,拖着有氣無力的嗓子朝外面喊:“你幫我把毯子收一下,靠牆邊立着放。”

  明早要練毯子功,王隊長那人有強迫症,叫她看見毯子在地上,又得訓她半天。

  外面的人沒說話,只聽見搬毯子的聲音。

  等她換好衣服出去,看見搬毯子的人,愣住了。

  宋凱從外面回來,路過練功房看見燈亮着,他就知道是張若琪在裏面,鬼使神差地他就走了進去。

  張若琪擦着汗,梗着脖子問他:“宋幹事,有事”

  她一張小臉紅撲撲的,一縷小碎髮被汗粘在額前,練功服已經換下了,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露出細長白嫩

  的脖子,說話的語氣客氣又疏離。

  宋凱不知道她哪來這麼大的敵意,他向她示好:“練完了嗎我送你回去。”

  “不用,有事說事。”

  宋凱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平時見她跟謝羿琛在一起有說有笑的,一到他這,都懶得多說一句話,他說:“上次你在練功房睡了一晚上的事情,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

  “嗯。”張若琪沒什麼情緒,她往門口走去,伸手去關燈。

  “等等。”宋凱叫住她,張若琪回頭,“還有事”

  宋凱感覺一槍打進了一團棉花,連個響都沒有,他自覺得理虧,也不能要求她有好臉色。宋凱也不明白自己是什麼心態,以前對張若琪看到她總是一張笑臉,他心裏覺得厭煩,卻礙於她是女孩子沒說什麼,見着她就躲,那會覺着她要是能消停會就好了,可等她真的消停了,他又覺得渾身不得勁,想着法地想見她,他輕輕嘆了口氣。

  “這次的事情你不要怪葉婷婷,她也不是故意的,我替她給你道個歉。”

  團裏這幾天都在傳是葉婷婷出賣了張若琪,宋凱跑去問,葉婷婷一雙眼睛腫得跟兔子似的,啞着嗓子說:“劉團長她不知道從哪聽來的風聲,非要逼着我說,我根本就不會撒謊啊,我不是故意的。”

  張若琪失笑:“既然不是故意的,爲什麼道歉”

  “雖然不是故意的,但也是因她而起。”

  “她就是這麼跟你說的”張若琪哼了一聲:“你們都當我是傻子麼”

  “張若琪。”宋凱叫住她,胸腔裏生出陣陣無力,不管他說什麼做什麼,她總是這樣,連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婷婷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到底要我怎樣才相信”

  張若琪擡眼看着他,眸色漸漸變冷:“我爲什麼要相信你你說不是故意的就不是啊做人別太霸道,你要信你自己信去,我不信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她關了燈,拉開門,走了出去。

  宋凱站在原地,看着她單薄消瘦的背影被路燈染上了一層橘色的光,情緒變得重重的,像一隻無形的手,捏着他的心臟。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他是來道歉的,可到最後還是把她氣走了。他本來不想提葉婷婷的,可

  兩個人在一起沒有一點話題。

  她真的就這麼討厭他

  張若琪回到宿舍,換下練功服和牀單,撒上洗衣粉放在洗衣房泡着,就去澡堂洗澡,她頭髮沒擦乾,被涼風一吹,頭皮扯着疼,一路小跑回到宿舍樓。

  洗衣服的時候王嬌聽見聲音拉開門,從門縫裏露出半顆腦袋:“我給你留飯了。”

  張若琪正要擰牀單:“等我把衣服洗完。”

  王嬌從宿舍裏走出來,幫她擰牀單上的水,一人一邊,把牀單擰得跟麻花似的,一使勁水“嘩嘩”往地上掉。

  張若琪晾完衣服牀單,王嬌端着晚上打的飯和從家裏拿的菜,跟着到了張若琪的宿舍。

  這還是王嬌頭一回來她們宿舍,以前張若琪不大合羣,不怎麼打理她們,周倩又經常神出鬼沒的,她倆跟團裏男兵女兵關係都一般,休息時間男兵女兵互相串門,回回都把她們宿舍落下了。

  好幾天都沒好好喫飯,張若琪餓得狠了,被飯菜的香味勾着,趴在桌子上大口吃了起來。

  王嬌來回打量着宿舍,視線能看見的地方几乎都沒有雜物,處處透着乾淨整潔,跟張若琪的宿舍一比,她的宿舍簡直就是豬窩,光零食就堆了滿桌,回回內務檢查都挨訓。

  王嬌在下鋪坐下來,看見張若琪的被子被面脫線了,她問:“你針線盒在哪我給你縫幾針。”

  “在上面櫃子裏,衣服下面。”

  王嬌拉開衣櫃,原本以爲宿舍這麼幹淨是把東西都塞進櫃子裏了,沒想到櫃子居然空蕩蕩的,就掛了不多幾件衣裳,都還沒掛滿,下面放着兩個小盒子,一個裝針線,一個裝口紅這些化妝的東西。再下面的隔層裏就是飯盒還有一些零嘴。

  “琪琪,你衣服呢”

  張若琪夾了一塊魚:“都在櫃子裏。”

  “啊”

  張若琪:“不喜歡的好長時間沒穿的我都扔了。”

  王嬌拿了針線坐回牀邊,想起來她也有好多好幾年沒穿又捨不得扔的衣服。抖開被子剛縫了幾針,就聽見走廊傳來一個男兵的聲音:

  “王嬌王嬌門開這麼大,人哪去了”

  王嬌衝門口喊:“在這呢。”

  劉洋循着聲音找到了張若琪的宿舍,看見張若琪一愣,劉洋也是

  出了名的愛串女兵宿舍,張若琪的宿舍他也是頭一回來。

  王嬌性子好有親和力,時常還能弄到些稀奇古怪的洋玩意,男生都愛跟她玩,她有對象也是人盡皆知,男兵也就不往那方面想,跟王嬌都是哥們般的純友誼。

  張若琪一擡眼,劉洋還站在門口,她眨眨眼,笑了笑:“進來吧。”

  “哎”他揹着手走進去,把一個牛皮紙袋子放到桌上:“毛栗子,我剛買的,你們趁熱喫。”

  王嬌平時有什麼好東西都會給男兵分點,相應的,男兵出去外面逛買了東西也會給王嬌帶一份。

  張若琪抓了一把毛栗子,熱乎乎的,她把椅子讓給劉洋,從牀底下拉出小馬紮,坐在牀邊剝栗子,剝好餵給王嬌。

  “怎麼沒見李淑蘭”劉洋問道。

  “不知道,可能是去陪哪個副司令的兒子喝酒去了吧。”

  “還在做給首長當兒媳婦的美夢呢”劉洋是團裏男高音,一張口說話就跟電臺男主播一樣,字正腔圓的。

  王嬌嚼着毛栗子,手底下走針的速度絲毫不減:“你看你說的,誰還不能有點夢想了,給首長當兒媳婦怎麼了,談戀愛,你情我願就行了,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劉洋:“行行行,就你最能說,大道理一堆一堆的,我說不過你。”

  王嬌瞪他一眼:“你還別不服氣,就你那夢中情人,不也想給首長當兒媳婦嗎只不過人家手段高明,心裏的想法從來不掛在嘴邊上,只等着首長的兒子追呢,表面上高潔無光,心裏不知道有多美呢。”

  夢中情人張若琪問:“誰呀”

  王嬌擠眉弄眼笑着說:“還能有誰,葉婷婷唄。”

  劉洋:“你別瞎說,葉婷婷不是那樣的人。”

  王嬌“切”了一聲,懶得跟他廢話:“要不怎麼說你們男人好騙呢。”

  縫完被子又坐着聊了幾句,劉洋說起文工團要裁人的消息,團裏最近風言風語,八成是真的,就說起以後的打算,王嬌說就想回家結婚,相夫教子,劉洋還想留在團裏唱他的男高音,張若琪沒說話,王嬌就問了一句。

  張若琪:“就想去首都看看,再往後,還沒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心裏清楚她留不下來,劉莉

  恨毒了她,肯定會想方設法把她踢出文工團,與其那樣,倒不如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

  九點半,劉洋和王嬌就回去了,張若琪簡單收拾了宿舍,拉燈躺在牀上聽歌,她沒拉窗簾,月光幽幽照進來,灑了半桌子。再有十來天就到周倩的婚期了,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正想着,門口傳來鑰匙轉動開鎖的聲音。

  周倩摸黑開了燈,彎腰把手裏提的東西放在地上,見張若琪已經睡下,她朝外面喊了聲:“你先別進來。”

  張若琪趕緊摘掉耳機穿好衣裳起來,徐廣這才把東西搬了進來,搬完就回去了。

  周倩擦了把手過來抱她:“琪琪,可想死你了,你想我沒我給你帶了好多東西。”說完就去翻她那大包小包,把各種特產零嘴往桌上攤開,任君挑選。

  “我先不喫,快收拾收拾睡覺吧,明天還得早起呢。”

  等全部收拾完,已經十點半了,周倩去水房洗完臉,拉燈睡覺。

  大風呼呼颳了一夜,周倩失眠沒睡好,早上五點半她醒來一瞧,張若琪的牀鋪收拾得整整齊齊的,人已經不見了。

  瘋了吧,這麼早,鬼都沒起呢。

  周倩幾天沒見張若琪,一回來就被嚇住了。她就跟魔怔了似的,早出晚歸就算了,連籃球賽都不看,一天到晚泡在練功房,喫也喫不多,一天純靠水續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張若琪骨架細長高大,皮膚白,人再一瘦,跟紙片人似的,感覺風一吹就能倒。

  周倩看不下去,把她從練功房揪出來,陪她去拍婚紗照。

  潔白的緞面蓬蓬裙落地長尾婚紗,領子上綴了一圈珠子,周倩頭戴面紗,戴着手套,手捧塑料假花,徐廣身穿白襯衣黑西裝,裏面打着紅色的領帶,兩人站在幕布前,相依相偎。

  價值一百塊錢的婚紗照很快就拍完了,照相館承諾在他們結婚前一天把相片裝裱好送到徐廣家裏,另外還額外贈送婚禮現場免費拍照,只需出洗相片的費用。

  徐廣開車回到團裏,結婚當天徐廣那幫子好哥們都要來幫忙,今晚請他們喫頓飯安排一下具體事宜,徐廣邀請張若琪一起去喫飯,她拒絕了。

  劉金蘭指定要去,她要是再去,晚飯乾脆別吃了。

  張若琪回到宿舍換練功服,她打算還去練功房,照鏡子的時候生生被嚇了一跳,什麼鬼。

  她最近練得有點變態,瘦得太多了,臉整個小了一圈,鎖骨凸起來,感覺一不小心就能戳破肉皮,這樣子除了穿衣服能當衣架子外,毫無美感,她還是喜歡稍微有點肉肉的那種瘦。

  張若琪想了想,決定不去練功房了,她拎着周倩說讓她分給王嬌她們的土特產,串門去。

  晚上徐廣攢的飯局,張若琪沒去,卻也沒安生。席間劉金蘭問李明齊:“明娜怎麼沒來”

  李明齊看了謝羿琛一眼,笑着說:“她最近學着燒菜,給張若琪送飯去了。”

  他沒說實話,菜其實是謝羿琛做的,本來都已經送到練功房了,誰知道張若琪不在,只好讓李明娜跑個腿送到宿舍去。

  李明娜不太喜歡劉金蘭陸錦,坐在一起喫飯也沒意思,一聽是給張若琪送飯,她別提多開心了。

  女生這邊的話題自然而然就轉到了張若琪身上,劉金蘭罵張若琪,陸錦聽得津津有味,周倩聽見了沒忍住懟了一句:“鹹喫蘿蔔淡操心。”

  劉金蘭也沒忍着,你一句我一句地罵了起來,最後不歡而散。

  從飯店出來,陸錦想等謝羿琛,等了半天等來了堂哥陸鐸,陸鐸看着她,神色淡淡:“別等了,謝羿琛已經回了。”

  又說:“以後管管你那張嘴。”

  陸錦一愣,死咬着嘴脣:“我聽聽怎麼了,我又沒說什麼。”

  陸鐸:“二嬸到處造謠說奶奶重男輕女,奶奶爲什麼不喜歡你和二嬸,你們心裏就沒點數嗎”

  陸錦脖子一橫:“你憑什麼這麼說我媽,陸鐸,你別仗着爺爺奶奶喜歡你們一家就來欺負我們。”

  陸鐸:“你要不姓陸,我也懶得跟你說這些。”

  說完也不等她,自己離開了。

  轉眼就到了周倩結婚的日子。

  前一天團裏就忙了起來,團裏特意放了一天假,都到炊事班去幫廚,切土豆絲的,燒火的,還有剁肉的。

  徐廣家裏更熱鬧,離得近的親戚朋友都來了,三五成羣擠成一團喫着花生米喝着酒,音響裏放着正當流行的音樂,小洋樓裏喜氣洋洋,劉金蘭和陸錦在裏面佈置婚房,男的在外面貼喜字

  。

  貼完最後一張喜字,謝羿琛從小洋樓出來。

  在炊事班轉了一圈,粗活累活都被男兵包了,沒什麼多餘的活,張若琪回到宿舍,準備收拾一下去招待所,周倩家在外地,徐廣不可能去外地接人,孃家來送親的都住在市區的招待所,周倩讓她過去,陪她度過單身的最後一夜。

  宿舍樓下停了一輛軍用吉普,謝羿琛靠在車門上,手裏夾着一支菸,在等她。

  謝羿琛穿着一套淺灰色的運動裝,難得見他神態散漫,他擡眸看她,眼底帶着光:“去招待所”

  張若琪點點頭:“嗯。”

  “上車,我送你。”

  作者有話要說:三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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