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今晚有玉米饼子和肉,就不吃這個了。
晚上大队长家裡還送米送面過来,還有四斤粮票。這些粮完全可以撑半個月了,比起刚来时一粒米都沒有的处境好太多了。
苏窈想到這,心情顿时清朗了,脸上也带着笑,干活都更有劲了。
看了眼日头,估摸着都四点了,她烧了水给夏禾洗澡。
水温刚好,她才把夏禾抱了出来。
学着以前看過给小孩洗澡的姿势,把夏禾放在腿上,手夹着他的身子来固定,再拿布巾沾水给他洗头。
夏禾好几天沒洗头了,她抱起来仔细闻的时候,险些干呕。不是臭,而是有股酸馊的味道。
她就是不敢洗也得洗了。
看来无痛当妈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沈靳還在劈着竹條,往她那边看了眼。看到她僵硬着身体给夏禾洗头,就问:“要帮忙嗎?”
苏窈手僵着,视线也不敢挪开,忙应:“要要要!”
夏禾個头太小,她怎么可能不怕。
沈靳放下工具,洗了手就走過来:“我抱着你来洗。”
苏窈放下布巾,小心翼翼地把夏禾递给他。
沈靳抱上光溜溜的夏禾,才发现和穿着衣服抱的时候是完全不一样。
手贴着夏禾的皮肤,几乎摸到的都是骨头,他感觉到了小家伙的脆弱。
而且滑腻腻的,总觉得抱不紧,手臂也跟着僵硬了。
苏窈看着沈靳绷紧的手臂,自己也是半斤八两,也就沒敢取笑他。
两個人都是小心谨慎地对待這個脆弱的小家伙。
苏窈:“你蹲下来,把他的头再放低一点。”
沈靳按照她的指示慢慢地蹲下来。
夏禾這两顿奶喝得饱,瞧着都精神了好多,不再蔫了吧唧的,一双大眼睛圆碌碌地在爹娘的身上转动着。
和两個大人紧绷的身体不同,他很松弛,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给夏禾洗了头,苏窈:“你再把他放到盆裡,我给他仔细搓一搓。”
昨天洗得随便,总感觉沒洗干净。
沈靳慢慢地把小家伙放进木盆裡,他顿时“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夏苗在一旁瞪圆了双眼,惊讶道:“弟弟笑了。”
苏窈看到小家伙一笑,也愣了,带了這個小家伙四天,還沒见他笑過呢。
不由也跟着笑了,点了点他的小鼻子,声音温柔:“就這么喜歡玩水呀?”
沈靳看了她一眼,一眼后又收了目光。
隐约感觉他们這样,還挺像一家四口的。
再說现在有两個人一块给孩子洗澡,但彼此還是很紧张。
這個澡,洗了将近半個小时,两個人都给洗出了一身汗。
沈靳觉得给孩子洗澡,比干活還累。
苏窈抱着夏禾进了屋,给他擦身体,拿来今天晾干衣服给他穿上。
和夏苗的衣服不同,夏禾的衣服很明显是大人衣服改的小衣服,不仅都是补丁,還很粗糙。
也不知道這衣服穿過多少個人了。
苏窈想起了那三尺布票。
做长衣长衫肯定是不够的,但還是可以做小褂子和小短裤。
她還想着做内衣内裤的,但想了想,還有個沈靳呢,這点布都不够用的。
才穿上衣服,小家伙估计洗澡费体力,饿了,瘪着嘴哼唧了几声,要哭不哭的,委屈的很。
苏窈也是听别人說的,小孩子刚洗完還不能喂奶,最快也得二十分钟后才能喂。
苏窈摸了摸他的小肚肚,說:“别哭,一会再喂你。”
她喊夏苗先进来陪弟弟玩一会,出去就先把小衣服给洗了。
夏禾有三套换洗的衣服,但架不住有时候他尿到外头的衣服。三套衣服都不够换的,有时衣服不干都是直接裹尿布。
一出来,沈靳不在院子裡了。环视了一圈,发现水桶和担子都不见了,他去哪了也就显而易见。
他都這样了還停不下来,這么勤快,他不发家谁发家。
沈靳不一会后就挑了两桶九分满的水回来。
刚好下工,他也就沒去第二回。
两桶水和缸裡的小半缸水,也够今天用的了。
苏窈過了一会就喂了夏禾,小家伙吃着吃着就睡了。
她出来时,沈靳把竹子劈好后,就开始研究怎么把茅草缠上去了。
說着過两天弄,他今天就已经弄起来了。
不過夏老四懒,记忆裡估计也沒個章程,他现在应该也是无从下手。
苏窈琢磨了一下,走了過去,依着记忆拿了一小捆茅草就开始绑到竹條上,說:“应该是這样编的吧。”
她也手生,但编了几股之后,也慢慢上手了,只是這手开始染上青黄发黑的颜色。
沈靳也注意到了那一双手上有很多裂口和茧子,不符合李春华這個年纪该有的,更不符合苏窈该有的。
他叫了停,說:“我会了,你去做饭吧。”
苏窈:“那不会再喊我。”
她转身去洗了手,发现沒個洗手的东西,就只用清水很难洗干净。
记得票裡有一张肥皂票,明天一定要去换一块回来。
苏窈几乎都把票给安排好了。
进了厨房,苏窈也开始忙活了起来。
她看见沈靳放在篮子裡头的肉,晓得也放不了多久了,這么热的天,再放一宿就该坏了。
但沒油,不然全部煎熟,也能放到明天了。
但這裡還有七八两左右,全吃了就有点奢侈了。
想了想,還是全熬了汤。等半夜夏禾吃夜奶的时候,再把剩下的汤炖沸腾,這样就能放到明天了。
目光看向蛇肉,苏窈虽然還是有些毛毛然,可吃都吃過了,還是敢下锅了的。
先烧几碗热水放置一旁,再重复中午的活,烫熟豆角捞起来,再烧干锅裡的水,用筷子把剩下的蛇肉都简单地煎一下。
沒油,很容易就粘锅,所以就着火星子热锅慢慢地煎至两面焦黄后,她才把热水倒了进去,同时也扔了两個灯笼椒进去去腥。
以前她做鱼汤的时候,先煎過,再放热水煮,汤是奶白色的。她琢磨着這蛇肉也是差不多的。
她還留了点热水揉面。揉好了面,汤還得再炖一会,也不急着贴饼子,就顺道喊夏苗去洗澡。
夏苗内向得很,来的這几天就沒见她出去玩過,這会正蹲在檐下新奇地看着她爹干活。
听到娘的叫声,小姑娘才起身過来。
小姑娘洗完,刚好可以把饼子贴上。
日头已经到山那头了,院子也完全阴了下来,有凉风吹過,散去了些许燥热,比屋子裡头還凉快,索性也就在屋子外头吃晚饭了。
沈靳洗了手,把几张凳子搬了出来。
就着凉风,又吃了顿饱饭。
夏苗吃饱后,嘴角都是往上翘着的,可想而知今天這两顿饭,让她有多幸福。
沈靳则趁着天沒黑,继续干活,苏窈去瞧了眼,好家伙這都快有半個多小时了吧,连一根竹條都沒绑完。
沈靳却說:“你還是去歇着吧。”說着看了她一眼:“现在瘦得大风一刮,都能把你刮走。”
苏窈:“你干活,我歇着,有些不好意思。”
沈靳:“不用。”
见他這样,苏窈也就沒坚持。
歇了一会,她在院子裡洗了头,然后才进去洗澡。
擦着头发从厨房出来,念道:“還是得弄個洗澡的地方,不然柴火很容易湿。”
听她這一么說,沈靳也想起了今天去的旱厕,那气味和那個环境,让人难以接受。
厕所必须及早弄。
苏窈看向沈靳,說:“热水我都用完了,我给你再烧一点。”
沈靳用手臂抹了抹额头的汗:“不用了,我一会洗冷水就好。”
“那行。”想了想,他那么大的個子,在小厨房裡头洗,估计也就只能简单地擦一擦,憋屈得很。
苏窈犹豫了一会,她說:“要不你就在院子裡头洗吧,我带夏禾夏苗出去走一走。”
两人目光对上,都有点尴尬。
沈靳也想到了窄小的厨房,应了声:“行。”
不一会,苏窈抱上了夏禾,拿了把扇子就带着夏苗出了院子。
沈靳见人走了,才卡上门闩,在院子裡从头到脚冲洗一遍,水也给他用完了。
他洗完澡,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继而挑了担子出去。
出了门就见苏窈带着两個孩子就坐在河岸边上。
苏窈用扇子挥着蚊子,直至沈靳来打水才看到人。
等沈靳打了水,几個人也就一块回去了,苏窈說:“這個時間点蚊子真多,一会回去后在屋子裡头熏些艾草。”
沈靳看见她也空出手挠脖子,就說:“等過几天我再问问大队长,出点工钱,看看有沒有人帮忙建個厕所。”
苏窈:“我也這么想的,但要建的,還是得等到农忙過去,這個时候沒人有空。”
沈靳应了一声,随之又道:“等修好屋顶,我也去上工,好像還有差不多一個月才分粮,对吧?”
苏窈点了头:“之前挺着個大肚子,大队长也就安排轻松的活,都沒几個工分,就是這個月王春芳帮上工一個月,但能分到手的粮不是很多。”
沈靳闻言,思索了一下,說:“那等過两三天修好屋顶,我也去上工。”
现在這时代被大环境限制,生意是暂时做不了了,那就先把肚子给填饱了。
苏窈对于他提出上工,也不意外。
“我這有人替上工了,也不知道我再去上工能不能再加点工分。”
沈靳有些不太赞同:“今天卫生所的护士不是說你得休养嗎,正好借着有人给你上工,你就歇一会。”
說到這,又补充:“這样才能活得久一点,或许到将来,還能看到你所想见到的人。”
他的话,让苏窈一愣,随之沉默。
她想见的人,其实有很多。
眼眶微微泛红的时候,耳边传来沈靳带着歉意的声音:“抱歉,我不该說這些的。”
苏窈正想說沒关系,夏苗忽然问:“娘想见谁?”
苏窈伤感的情绪一丢,脑子转得可快了,笑着道:“当然是去北京看毛主席了。”
夏苗眼睛一亮:“苗丫也想去!”
苏窈:“那到时候就带上苗丫一块去。”
說着,她抬头看了眼沈靳,微微摇了摇头。
夏苗虽然還小,但比很多小朋友都要早熟一点。现在就是听不明白的话,說不准以后记着再翻出来仔细琢磨,就会琢磨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他们的身份实在太诡异了,要是泄露出去,谁知道会不会被拉去切片来研究。
她沒說,只一個眼神,沈靳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看了眼夏苗,也点了点头。
回了家,天色就开始暗了下来。
苏窈先在屋子的四個角落都点了艾草,等烧灭后,她就关上了屋子,顺道去烧开水,晚上渴了也有一口喝的。
等了十来分钟才把窗户半开散烟。
火水灯裡的火油也沒多少了,還得省着点用,趁着還会点灯,苏窈把所有的钱和票都拿了出来。
沈靳回屋时,看见她在数钱,顺道把今天剩下的几块钱也给了她。
“家裡开支你来安排,钱你也全部拿着。”
苏窈愣了一下,看着草席上的钱迟疑了几秒,說:“那你等我数完了,我再给你一点花销?”
沈靳:“随你。”
苏窈也就开始了愉快地数钱。
钱数虽然不多,但有很多毛票,就显得很多了。
之前五毛钱,花了一毛买鸡蛋。再有昨晚沈靳给的五块四毛八分钱。
今天从老夏家拿回来45元,给出13块药钱,一共還有九块八分钱。
二市斤粮票和二市两肉票各两张,肥皂票和三市尺的布票各一张。
沈靳坐在一旁,看着在昏暗油灯下数钱的苏窈。
夏禾還沒睡,就躺在一旁抬手乱动。而夏苗也趴在床头,兴致勃勃地看着苏窈数钱。不知怎的,這才相处两天,他竟然就有种他和苏窈是两口子的荒谬感。
沈靳摇了摇头,把這想法抛出脑海的时候,苏窈正好抬头看向他。
她愣了一下,问:“還有蚊子?”
沈靳应:“還有一只蚊子。”
苏窈:“那可能从外头飞进来的。”說着半起身伸手把窗户关小了一点,然后和他說:“粮票和肉票都是有時間限制的,得赶紧用了,還有布票和肥皂票,我打算明天都给用了,行嗎?”
他把钱和票放到她這裡,她也不能就真的什么都是自己拿主意,毕竟以后還得搭伙過日子,還是要商量的。
沈靳对這点东西不怎么在意,应:“都是需要用到的,换吧。”
点了十分钟左右的灯,苏窈說:“沒多少火油了,我就先把灯灭了。”
說着,吹熄了灯,睡在两個孩子的中间,几乎给沈靳留了一半的床。
沈靳估计沒睡意,熄了灯就出了屋子。
苏窈摇着扇子把两個孩子都哄睡了,她也就拿着灯出了屋子。
外头也很暗,但還是能看见沈靳坐在屋檐下的剪影。她在旁边坐了下来,把扇子递给他:“我不是很热,你用吧。”
沈靳接過扇子,朝着她的方向扇风,让她也能凉快到了。
两人安静好一会,沈靳才低声說:“我觉着過段時間县裡那投机倒把的风头過去了,我還是得去县裡的黑市。”
苏窈一愣:“为什么?”
沈靳:“缺太多东西了,又沒票,我去看看能有什么可以用钱的换的,先换一点回来用,你觉得呢?”
听他說是去换东西,而不是继续干看哨的活,更不是做长期买卖,她也就应:“去的时候小心点。”
沈靳“嗯”了一声,這时院门有人敲门,苏窈道:“肯定是大队长家的送粮来了。”
她点了灯,沈靳拿過:“天太黑了,還是我去开门。”
他提着灯去开了门,看到门外的人,喊了声:“大队长,婶子。”
夏大队长冷哼了一声:“以前见着都套近乎喊叔,咋的?知道今天做错事了,就喊大队长了?”
听到大队长的声音,苏窈也走了過去。
大队长是和玉兰婶子一块来的。
苏窈想,应该是中午发生的事,所以才是他们夫妻俩来。
玉兰婶子看到她,带着关心询问:“苗丫娘,身体怎么样了?头還晕不晕?”
苏窈忙应:“下午去了趟卫生所,沒啥事了。”
說着,又請道:“先进来說话。”
两人进来了,玉兰婶子就从怀裡把那几斤粮拿了出来,說:“怕被人看见,只能這样拿過来了。”
說着递给苏窈。
苏窈接過,說:“那婶子你等会,我去把這些倒了,一会把袋子和碗還你。”
玉兰婶子說:“不着急,你叔要和老四出去說一些话。”
大队长看向沈靳:“你和我出去說话。”
沈靳并不意外大队长会来找他,跟苏窈說了句“那我出去一会。”也就跟了出去。
玉兰婶子歪了歪脑袋,狐疑道:“也是怪了,人還是那個人,但怎觉得這老四瞧着好像稳重了些?”
苏窈听到這话,却是一点都不慌,应道:“能不稳重嗎,都有儿子了,再不稳重起来,怎地给他儿子攒家底?”
“再說前天摔沟裡,听他說,他還以为自己要死了,一直求神拜佛,說要是能活下去,就一定做個踏踏实实的人。這两天瞧着是勤快了很多,不仅帮忙打水了,還弄了好些茅草回来說要修屋顶。”
玉兰婶子也听到說夏老四去挑水的事了,再仔细看,院子還真堆了很多的茅草。
苏窈說到后头,又忽然叹气道:“就希望他不是只勤奋個几天就打回原形了。”
玉兰婶子被忽悠得全然沒了怀疑,反而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安慰道:“看着他今天在老夏家虽然确实做得過了,但就和老夏家谈的條件,有一半是为了自己小家的,也算是有了個好的开头,你别太担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