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劇毒

作者:蘇行歌
見顧九這呆呆傻傻的模樣,莊子期眉眼裏都添了幾分嫌棄。

  這個徒弟看起來不大聰明的樣子,他現在反悔還來得及麼?

  反悔自然是來不及了,畢竟畢生所學都教出去了。

  所以莊子期只能蹙眉,哼了一聲,傲嬌道:“不是你是誰?不把你當徒弟,你以爲我會把那些家傳絕學都掰開了揉碎了教給你?我看起來那麼閒的嗎!”

  顧九則是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莊子期的話,雖說在她心中早就把莊子期當成自己的師父了,可真的從莊子期的嘴裏聽到徒弟這兩個字,她還是覺得似是身在夢中。

  莊子期看她還在呆愣,不由得撇了撇嘴,心道這小姑娘的承受能力這麼差的,還是說覺得自己做她師父不夠格兒?

  他才這麼想着,就聽得“撲通”一聲,下一刻便見顧九整個人都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朝着自己格外實誠的磕了三個頭。

  那咚咚聲格外響,待得磕完,顧九的腦門都紅了!

  她卻渾然不覺,只是脆生生的喊了一句:“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小姑娘的喜悅從眉眼裏都漾開來,一圈圈的漣漪,瞧的人心花怒放。

  尤其是這一聲師父,更喊得莊子期眉眼帶笑。

  不過面上,莊子期還是繃着那點情緒,咳嗽了一聲道:“行了,哪兒那麼多規矩,不是着急救人麼,還不走?”

  得了這話,顧九頓時喜笑顏開的應了一聲:“是,師父!”

  小姑娘尋常瞧着規規矩矩的,如今倒是添了幾分少女的嬌憨來,瞧的莊子期都跟着笑容多了幾分,抑制不住的咧了咧嘴角,隨着顧九走了出去。

  臨出門前,又想起一件事來,因道:“你先在這裏等我一下。”

  莊子期去了內室搜尋了一會兒,待得出來的時候,就多了一個小藥箱:“走吧。”

  見莊子期手裏拎的藥箱,顧九哪裏不明白,這裏面可都是對方藏着的寶貝。

  她乖覺的從莊子期的手中接過藥箱拎着,一面扶着對方上車,又歉疚道:“這次辛苦您了,大晚上的還要跟我跑這一趟。”

  聽得她這話,莊子期則是睨了她一眼,嗤笑道:“你還知道我辛苦?別人拜師,先得喫三年的苦,你倒好,先給爲師找一樁麻煩事兒,且還是婆家的事兒!爲了你這個嫁了人還不省心的,我還得跑這一趟,也是苦命喲。”

  只是他話雖然這麼說,面上卻沒幾分怒意,反而連眉眼裏都是笑容。

  說起來,他是真的喜歡顧九這個小丫頭。

  這孩子不但通透靈性,最重要的是善良。

  就憑着她這一份兒良善,莊子期就願意多看顧她幾分。

  對於莊子期這話,顧九也格外乖順的給他倒了杯茶,遞到對方手中,方纔懇切道:“您放心,您的好日子在後頭呢,徒兒後半輩子都孝敬您。”

  她眉眼裏滿是誠懇,莊子期自然信她會說到做到。當初也正是因爲她這一份良善,他纔會決定教她醫術的。

  念及此,莊子期睨了她一眼,將茶水接過去喝了一口,方纔道:“罷了罷了,你以後少讓我操心便行了。”

  他說到這兒,又想起一件事兒來,因問道:“你白日裏說的金錢蓮子,也是她藥方裏的吧?”

  聞言,顧九連忙點頭,復又斟酌着問道:“那藥方的問題,很大麼?”

  白日裏的時候,她以爲是那一份薰香的問題,可着急忙慌跑回去之後,莊子期卻說並無問題。

  然而眼下對方只看了一眼藥方,便神情肅穆的要過去看林氏,卻又像是出了大事兒的模樣。

  聽得她這話,莊子期卻並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沉吟道:“醫者講究望聞問切,我眼下未曾見到人,尚且不能估計到底是個什麼情形,待得見了她,診脈之後再說吧。”

  得了這話,顧九隻得應下,見莊子期臉色有些疲倦,又十分歉疚道:“師父,您且先休息一會兒,待得到了我叫您。”

  若不是她的緣故,莊子期這時候都要歇下了。

  莊子期倒沒覺得有什麼,只是聞言也閉上了眼暫且小憩。

  ……他才閉眼沒多久,就聽得顧九輕聲喊自己:“師父,到了。”

  聞言,莊子期頓時睜開眸子,雖說睡了片刻,可一雙眼中滿是清明,絲毫不見茫然。

  “走吧。”

  見莊子期當先下車,顧九連忙上前扶住了他,迎着月色去了名蘭苑。

  顧九心中有擔憂,這一路走的都是小道,幸好眼下天色有些晚了,故而路上並沒有遇着什麼人,倒是讓她微微放下心來。

  待得到了名蘭苑後,便見俏蕊當先迎了上來,帶着焦灼請安道:“少夫人,您可算回來了,這位是?”

  顧九並未多言,只道:“進屋再說。”

  俏蕊自然明白分寸,連忙將人帶了進去,一面將門合上:“少夫人放心,這會兒名蘭苑留下的下人都是可靠的。從垂花門到這邊的路上,奴婢先前也刻意清掃了人,您方纔過來應當也是安全的。”

  顧九這才知道,自己方纔之所以遇着的人少,竟是因爲俏蕊先做了佈置。

  她心中滿意的點了點頭,應聲道:“你做的很好,母親可醒了?”

  俏蕊纔將手中的茶遞給了莊子期,恭聲道:“先生請喝茶。”

  聽得顧九這話,便又跟着回道:“還不曾,夫人似乎倦怠的很,從您走之後到現在都還在睡着,可要奴婢現下叫醒她?”

  顧九現下帶了大夫回來,俏蕊心中也瞭然了幾分,連指尖都有些發抖。

  難不成,事情真的成了最壞的情形了麼?

  相較於俏蕊的慌亂,顧九倒是比她平靜:“不必,我去吧。”

  顧九說到這裏,又同莊子期道:“勞煩師父稍等,我去跟母親說明原委。”

  待得莊子期應了,她這才轉身進了門。

  “母親……”

  林氏這一覺睡得格外不安穩,總覺得耳邊隱約有說話聲不斷,整個人處在將醒未醒之間,昏昏沉沉的頭腦漲痛。

  顧九的聲音,便是這時候傳來的。

  聽得她的聲音,林氏方纔勉強的睜開眸子,一面將手壓上了眉心:“阿九來了?”

  她說着,就要起身,卻被顧九摁住。

  顧九伸出手來替她捏着眉心和太陽穴,輕聲道:“擾了母親的清夢,我來同您說件事兒。”

  一盞茶後,林氏坐在了外室的羅漢牀上。

  只是她的眉眼裏,到底帶着幾分震撼消息後的不可置信。

  哪怕這大夫就在眼前,她還覺得自己是大夢未醒。

  直到那人收回了手,神情肅穆的問她日常飲食,林氏方纔漸漸地回過神兒來,問道:“先生,我的身體……”

  就在方纔,顧九告訴她,她日常用藥被人摻了東西,林氏還覺得不大可能。

  可現在看着眼前大夫的神情,她才後知後覺的生了幾分懼意來。

  難不成,這是真的?

  莊子期的回答,跟先前大夫的判斷差不多:“肝火旺盛氣滯血瘀,兼之心神有虧,致使危及心脈。”

  他說到這兒,卻又頓了頓,拐了個彎:“但,這些只是外在表象。”

  這話一出,林氏微微蹙眉,問道:“那,內裏又如何?”

  莊子期這次卻並未直接回答,只是看了一眼這房中幾個人。

  林氏見他這模樣便明白他的意思,因輕聲道:“先生但說無妨,這裏的人都是我的貼身之人,忠心不必懷疑。”

  聞言,莊子期這才道:“你中毒了,毒進肺腑,藥石難醫。”

  這話一出,林氏還未說話,一旁的俏蕊先紅了眼眶,壓低了聲音問道:“先生,可能救麼?”

  一旁的林氏也踉蹌了下身子,還好顧九扶着她,纔沒讓她歪倒在羅漢牀上。

  “母親,您沒事兒吧?”

  聽得顧九關切的話,林氏緩了一口氣,方纔擺了擺手,道:“先生,請問,我是因何原因中毒的?”

  相較於能不能救,她倒是執念不大,畢竟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怕是無力迴天。

  可是,若不是生病,她只想知道自己是怎麼中毒的!

  聞言,莊子期則是起身道:“我有個猜想,需的驗證,夫人內室可容一觀?”

  林氏自然是點頭應了,道:“先生但請無妨。”

  待得莊子期去了內室,俏蕊頓時紅着眼眶咬牙道:“夫人,奴婢這就帶人去把那個毒醫給抓了!”

  那個李大夫可是給夫人看診十餘年了,下毒之事必然跟他脫不了關係!

  林氏卻攔住了她,雖然方纔一瞬間的失神,這會兒她卻已然恢復了清明,沉聲道:“不急,先聽先生怎麼說的。”

  她攔了俏蕊,又問顧九:“阿九,這位先生你是從何找來的?”

  顧九也沒隱瞞,她這些時日天天出去,家裏也是知道的。

  “先前機緣巧合救下這位大夫,他近來在給小侄女兒看診,雖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但確有回天之力。”

  這話一出,林氏卻是多了幾分思量,因放柔了聲音道:“阿九,今夜之事,先莫要外傳。”

  有顧九做保,這位神醫便是可信的。既如此,那他說的話,便也是可信的。

  他沒問題,藥便是有問題的。

  而能給自己悄無聲息下毒,且跟自己有利益關係的,也就只有府上這些人。

  不管是哪個,現在都不宜打草驚蛇。

  更重要的……

  她纔想到這,就見莊子期拿着一個枕頭走了出來。

  而林氏的思緒,在看到他手上的東西,瞬間站起身來,臉上的血色也消失殆盡。

  “先生,這個枕頭,可是有什麼問題麼?”

  饒是林氏極力維持鎮定,可顧九卻依然清晰的看到她在發抖。

  是的,氣到發抖。

  還有難以置信的憤怒悲傷。

  莊子期點了點頭,道:“十之八九,能拆麼?”

  聞言,林氏瞬間捏緊了手指,深吸一口氣,方纔咬牙道:“拆吧。”

  得了她的話,莊子期也不墨跡,直接便取了小金剪來,將枕頭拆開。

  那是一個決明子做芯的枕頭,有養心安神的作用。

  而莊子期在一捧的決明子裏面,卻捏出了幾顆大小相似的小黑豆來。

  他挑揀的認真,而林氏的臉色,卻是越發的蒼白了下去。

  縱然不知道那些黑豆到底是什麼東西,可能被莊子期這麼挑出來,必然是有問題的!

  果不其然,待得他挑完之後,神情裏也多了幾分肅穆:“這些便是根源了。”

  他將先前挑選出來的藥草也帶了過來,這會兒三四樣小顆粒並在一起,瞧着都是平平無奇的藥材,可就連顧九都看出了幾分異樣來。

  “師父,這個可是斷腸草的籽?”

  見莊子期點頭,顧九的眉心也蹙了起來:“那不是不能入藥麼,誤食會腹瀉……”

  “何止。”

  莊子期拿了個小茶碗,詢問過林氏可以使用之後,便將這幾樣挨個放在了茶碗裏。

  “夫人請看。”

  他先將從枕頭裏挑出來的斷腸草籽扔進茶碗裏,拿銀針試驗了,只見那銀針毫不變色。

  之後,又將藥物殘渣裏挑出來的丟進去,那銀針已然未曾變色。

  然而隨着莊子期將最後一味扔進去之後,卻見那銀針,瞬間成了墨一般的黑!

  “這……”

  林氏捏着帕子的手猛地一緊,她哪怕不懂醫理也看明白了,這幾樣東西單獨開來,都是無害或者無大礙的,可是湊在一起,卻成了一副劇毒的藥!

  顧九更是瞬間失聲,盯着那漆黑如墨的銀針,只覺得一股冷意從脊樑骨攀升而起,蔓延到四肢百骸。

  而莊子期也在這時候開了口:“這藥包裏的天羅有生熟之分,生天羅配在藥裏毫無問題,可煮熟之後服下,便形成了毒,再佐以內中的金錢蓮子,可使人日漸虛弱卻查無緣由;至於那枕頭內的斷腸草籽,則是與決明子相沖,日夜交織,毒氣盡數入體。”

  先前顧九隻說了症狀,且問他金錢蓮子的問題,莊子期只覺得這人開藥方大膽,卻並不覺得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畢竟這世上有的人善用奇方的人才。

  可直到她將這藥包拿來,莊子期才發現是這丫頭弄錯了方向。

  這裏面的金錢蓮子根本就不是爲了別的,而是爲了跟熟天羅混合成毒!

  所以,他才懷疑這裏面有大問題。

  而在看過林氏的脈象之後,他發現自己想的竟然還簡單了,斷定對方的症狀必然還有其他東西在作祟,方纔又搜尋出了這個枕頭。

  只是沒想到,竟然有人會用這麼毒的計策,如此毒害一個婦人。

  “先生,我有一個疑問。”

  林氏聽了他這個分析之後,竟然還能剋制着自己的情緒沒有立刻崩潰,只是那紅着的眼眶到底出賣了她此時的心緒。

  得了莊子期點頭之後,林氏咬牙,顫聲問道:“如此瞞天過海的劇毒,爲何不直接全部讓我服下,而是拆分到枕頭裏?”

  這樣精巧的毒,若是幾樣混合在一起喝下,怕是她早就沒命了吧,怎麼會好端端的站在這裏?!

  這也是林氏最費解的。

  既然打算讓她死,又爲何這麼百般折騰自己,難道就爲了讓她多痛苦幾年?

  對於她這模樣,莊子期倒是十分淡定,回道:“若全部服下,不過三日,你便會暴斃,且死狀呈中毒之兆,風險太大。”

  原來如此……

  林氏悽然一笑,死死地攥着拳頭,只覺得呼吸都有些不順。

  她閉了閉眼,不知想到了什麼,復又站起身來,行禮道:“多謝先生解惑,俏蕊,去取一百兩銀子來。”

  林氏說到這兒,又吩咐顧九道:“阿九,今夜有勞神醫了,時候不早,你且送這位先生回家休息去吧。”

  聽得這話,顧九頓時愣住,問道:“母親,您這是什麼意思?”

  林氏深吸一口氣,摸了摸她的頭,道:“好孩子,今夜辛苦你了,也有勞先生,多謝您仗義執言,免我不明不白的死去。您的大恩,妾身銘記在心。”

  若是旁人說這話,怕是莊子期直接就拂袖而去了。可是林氏的態度卻讓人無可指摘,而是不同於顧九,莊子期卻是有些明白她爲何這般做派了。

  看來,這個枕頭背後大有文章。

  念及此,莊子期則是起身道:“無妨,夫人何時需要我幫忙,儘管讓阿九喚我便是。時候不早,我便……”

  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得門外有請安聲響起,旋即便見男人大踏步的走進來:“出什麼事兒了?”

  來人裹挾了一身的夜風,隨着他進來的腳步,那淡淡的佛香也隨之撲面而來。

  顧九隻聞到這個味道,瞬間便覺得一顆心都跟着安定了下來。

  秦崢來了。

  “給母親請安。”

  秦崢給林氏請了安,又看向莊子期,點了點頭:“先生。”

  雖然莊子期沒有跟他直接打過照面,但秦崢卻認得對方。

  林氏見秦崢回來,也不知怎的,竟瞬間紅了眼眶。她咬了咬牙,剋制着自己的情緒,勉強笑道:“崢兒怎麼來了?”

  聞言,秦崢正色回道:“方纔在垂花門處,小廝同我講母親這裏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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