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吃了飯再走吧?

作者:蘇行歌
這個答案,顧九無從得知,她嘆了口氣,卻又微微一怔。

  秦崢不知何時到了院子裏,正被顧念藍抱着腿。

  小姑娘仰頭說着什麼,他便也順勢蹲下了身子跟她平視,日光落在二人身上,顯得那一幕分外和諧。

  這樣溫柔而又有人氣的秦崢啊。

  是她以前從未見過的。

  可這些時日的相處,才讓她發現,這樣纔是真正的秦崢。

  不是那個冷冰冰如萬年寒潭的明國公世子、也不是那個世人聞之的如羅剎的大理寺卿,他只是秦崢。

  才及弱冠便身擔重任,分明暗夜禹禹獨行,卻在這萬古長夜裏,以自身爲引,照亮一束光。

  那一層層包裹着的冰冷外殼下,藏着一個溫柔本性的少年。

  顧九沒來由的眼眸溼潤,旋即又深吸一口氣,擡腳走了出去。

  “世子。”

  秦崢回頭看她,見少女明眸善睞,一雙眉眼波光流轉,似是攝了萬千華光。

  他驟然有些失聲,好一會兒才輕笑:“嗯。”

  分明一瞬間顧九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只是成了一句:“吃了飯再走吧?”

  他晨起歸來時身上血腥味兒未散、滿眼疲憊褪不去;如今未得休息又經了這樣一場磨難。

  顧九心知他該好好兒休息,可又知他的性格,既說了下午有事,便必然是要去做完的。

  所以,她只留他一頓飯。

  聞言,秦崢卻是一怔,莫名從她的眼中看出幾分心疼來。

  “好。”

  得了秦崢的點頭應諾,顧九頓時鬆了一口氣,復又笑道:“那您先去睡會兒,等飯好了我叫您?”

  繞了半圈彎子,卻原來是爲了這個。

  秦崢突然便低低的笑了起來。

  小姑娘的心性太過單純,喜怒哀樂都寫在了臉上,連帶着對他的心情一起,清晰而明瞭。

  他站起身來,高大的身軀籠罩下來,顧九頓時覺得自己先矮了幾分。

  從俯視變成了仰視,不變的是男人眉眼中的溫和笑意。

  彷彿一瞬間卸下了許多無形的擔子,他的聲音帶着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寵溺:“遵命,夫人。”

  最後兩個字,秦崢念得無限繾綣。

  顧九臉色微紅,不等她反應過來,便見秦崢已然進了房中。

  她情不自禁的回頭看他的背影,只見男人身形頎長,挺拔如鬆。

  哪怕折騰了這許久,他一身氣勢仍如青松,不彎不折。

  顧九沒來由的彎脣輕笑,翹起的脣角怎麼都壓不下去,她索性也不掩飾,轉身便朝着廚房去了:“白朮,待會去一趟長安樓,點幾個清淡的菜,中午世子爺在這兒用飯。”

  ……

  秦崢只睡了小半個時辰便醒了。

  廚房已經備好飯菜,只是卻只他跟顧九二人喫。

  莊子期太過倦怠已然睡下,林氏還未醒,幾個孩子跟着奶嬤嬤在正房寬敞地兒喫,至於下人們則是在廚房。

  睡了一覺,秦崢的精神到底好了許多,因着下午還有事情,雖面前喫飯的人是顧九,他也只是草草的進了些,便先開了口:“我先走了。”

  顧九知他趕時間,將先前便準備好的小喫和藥丸給了秦崢,囑咐道:“世子可備不時之需。”

  秦崢自進了大理寺,這般風來雨去的慣了,卻是頭一次有人給他預備東西,倒讓他心中一片柔軟,拒絕的話再說不出口。

  “好。”

  只是那柔情只維持到出門,待得入了大理寺,便又是那個鐵面如山的大理寺卿。

  “大人。”

  姜道臣見他前來,頓時迎了上來,將才審訊出的供詞遞給他,沉聲道:“這是咱們順藤摸瓜查出來的,請您過目。”

  秦崢依言接過,待看到最後時,卻又垂眸冷笑。

  還真是意外收穫。

  “抓人。”

  聽得秦崢吩咐,姜道臣難得有些遲疑,道:“這裏面,除卻兩個六品之外,可還有一個從四品呢,不經聖上抓人,萬一……”

  秦崢卻不在乎,只道:“一切後果,自有我承擔。”

  大理寺自然沒這個權限,可天狼十八衛有。

  而他,便是天狼衛的頭兒!

  得了秦崢這話,姜道臣頓時肅容,恭聲應道:“是!”

  待得姜道臣去了,秦崢這纔將供詞合攏,自己回到座位上坐了,一面伸手捏了捏眉心。

  昨夜裏,白無淵給他帶來了一個線索,可也給他出了一個難題。

  用跟紅蓮教有勾結之人的性命,來換春曉的平安。

  真僞未定之前,秦崢自然不會先扔出底牌,二人拉鋸的結果,便是白無淵先投降。

  他到底是個聰明人,便是先低了頭,卻也是繞着彎子說的。

  此人心性堅韌,且胸有溝壑,秦崢不敢小覷對方。

  哪怕,這一夜順藤摸瓜出來的東西足夠讓他給聖上交差,他也不敢大意。

  誰知道,白無淵會不會在這裏面給自己挖了個坑?

  他纔想到這裏,就見鄭懷洛走進來,沉聲道:“大人,您看這個。”

  昨夜根據那個抓到的老乞丐透露的線索,秦崢抓到一批人,而幾個人卻各有缺陷,不是聾子便是啞巴,要麼便是瞎子。

  偏生又都各有乾坤。

  審訊是鄭懷洛的長處,雖費了一番周折,到底是撬開了他們的嘴,只是這最後結果,卻讓他有些心驚肉跳:“咱們現在怎麼做?”

  那些人都招認了一個圖騰,也與春耕刺殺皇帝的老道士圖騰一致,足可證明這是接應之人。

  只是……

  除了這個圖騰之外,這些人裏面,另有一枚印鑑。

  而那個印鑑,從屬薛家。

  西楚自建國起,不管是皇室還是官員,都有獨屬的圖騰印鑑,旁人不可復刻。

  且非親密之人,也並不知這所刻圖案是什麼,除卻主子外,便只有家中所豢養的死士暗衛知曉。

  但,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天狼衛和主管皇帝吩咐的大理寺,外人不知曉的機密,在這裏如同白日取光。

  “有意思了。”

  秦崢看着那復刻出來的印鑑,勾起一抹冷笑,緩緩道:“白無淵給我送來三個官家、他們倒是直接送來了薛家。”

  那三個牽涉其中的朝臣,因還未抓回來,目前倒是從屬不明;可是這個薛家,卻非同尋常。

  “大人,不如咱們就此上報吧。再往下查,大理寺可就越矩了!”

  鄭懷洛說這話的時候,神情裏也帶着幾分擔憂。

  那薛家不是別個,乃是定國公府。

  當年扶持今上登基,便有薛家一份功。

  當今聖上已然成年的四個兒子裏,二皇子上官牧,便是定國公的親生女兒良妃所生。

  皇后早逝,中宮無所出,如今後宮乃是由良、德二妃子協力管轄,此二人又分別生育了二皇子跟三皇子。

  大皇子是個跛子,生母身份低微,自然排除在外。

  但凡是個明眼人,都知道最有希望的便是二皇子跟三皇子。

  無他,二皇子母妃,良妃出自定國公府。而朝堂之上,堪成半數門生歸薛家;三皇子母妃,德妃出自禮親王府,卻又是西楚開國第一異姓王府,且德妃與皇帝青梅竹馬,更情深一些。

  二位皇子明着暗着都看彼此不順眼,偏生皇帝春秋鼎盛,誰都不敢真正的在明着做什麼貓膩。

  然而,現在卻出了一樁意外。

  春耕時,一個老道士越過了層層防護,險些刺殺了當今聖上。

  大理寺抽絲剝繭一個月,所查到的線索,如今卻有一樣指向了定國公薛家。

  若說這是巧合,秦崢是不信的。

  不止他不信,鄭懷洛也不信。

  可信不信是一回事兒,能不能查卻是另外一回事兒。

  見秦崢擰眉思索,鄭懷洛一時有些着急,因輕聲道:“大人,咱們現下可足夠交差了,其他的自有聖上分辨,可若是繼續查下去,回頭再惹一身騷,可就不值當的了。”

  他是真心誠意爲秦崢着想的,這些事情沾染了沒什麼好結果,若是聖上吩咐了,避無可避倒還罷了,可若是提前全部查清楚,回頭聖上那裏要是也不落好呢?

  那可是定國公府。

  聞言,秦崢卻是嗤笑了一聲,道:“我知道了。”

  口供是紅蓮教的人招認的,牽扯到了定國公府,若定了罪,那便是薛家跟紅蓮教有牽扯了。

  二十多年前的往事猶在眼前,但凡上點年紀的人都知曉,皇帝不會容得紅蓮教,更不會縱容與之有關的人。

  那麼,定國公府會如何?

  秦崢斂去眉眼的冷意,淡淡道:“想傾軋誰,原本不關我的事兒。可惜我平生最討厭的,便是拿我當槍使!”

  這話一出,鄭懷洛也微微一怔,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問道:“大人,那……我繼續查?”

  見他這模樣,秦崢則是睨了他一眼,問道:“不然我替你?”

  得了秦崢的話,鄭懷洛瞬間站直了身體,小雞啄米的搖頭:“屬下不敢,我這就去!”

  他一溜煙的去了,秦崢則是靠在椅背上,緩緩地捏着眉心。

  昨夜一整晚沒閤眼,今天上午在梅園的時候,他因怕顧九擔心,所以從頭到尾都沒有露出半分疲倦的神情。

  然而小姑娘到底耳聰目明看的真切,不戳穿他,卻尋了個近乎幼稚到底藉口,讓他睡了小半個時辰。

  雖說到底是緩了緩,疲乏卻依舊如蛆附骨。

  秦崢閉着眼睛小憩,不過又歇了盞茶時間,便聽得門外傳來敲門聲:“大人。”

  秦崢睜開眸子,內中沒有半分睡意,滿是清明:“進來。”

  旋即有人推門而進,卻是姜道臣:“大人,人都帶回來了,可要現在審問?”

  得了他的話,秦崢站起身來,眉眼冷肅:“嗯,我親自去。”

  ……

  接下來的兩日,秦崢都沒有回府。

  明國公府內早亂成一團,秦老夫人病倒,無力管理府上的事情,二房跟三房藉此機會爭奪管家權,反倒是最有資格的大房置身事外——不置身事外也不成,林氏病了在外看診,方清是投毒者被趕出了家門,顧九則是懶得管理這些事情。

  如今大房在她們眼中,便如透明人一般,顧九也懶得爭這一團爛賬,索性越發輕鬆的做壁上觀。

  去照顧林氏的時候,她還將這事兒當做笑話講給了她聽。

  “現在府上亂糟糟的,母親便是在府上,怕也得看着心煩。”

  反正現在不管是林氏還是顧九,都沒有半分財產在明國公府,任憑他們打破了頭去,也動不得自己的利益。

  聞言林氏卻是柔聲一笑,頗有些無奈道:“我先前便知有這麼一天,只是當時還想,這個家日後做主的是你跟崢兒,少不得要替你們爭一爭。”

  誰知這二人卻是都不將這些東西放在眼中,反而一個比一個做的絕。

  如今好了,退路乾淨,卻也跟那些污濁斷了乾淨。

  “其實這樣也好。”

  說這話的時候,林氏眼中笑意不斷。

  她是真的覺得好。

  偌大的明國公府吞了她的半生歲月,她比旁人更清楚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

  既然這小夫妻二人自己都不在乎,她又爭什麼呢?

  左右,只要他們好便是了。

  更何況,那明國公府早已是個空殼子,世子爺的位置在秦崢這裏,除此之外,那裏還有什麼可爭的價值?

  蠅頭小利,她還看不在眼裏。

  林氏念及此,復又笑着問顧九:“世子這兩日如何了?”

  她並不知秦崢這些時日沒回家,且先前林氏曾經問過秦崢一次,爲了敷衍她,現在跟顧九的口風都是他宿在歸九院。

  顧九也不知秦崢這兩日身體如何,只是僕從們日日過去送飯,世子倒是喫的乾乾淨淨的,從未有過剩餘。

  “世子如今倒是忙,不過胃口不錯。”

  畢竟不管她讓人送過去什麼,送回來的都是乾淨食盒。

  自然,顧九是不知道大理寺那羣人是如何的風捲殘雲,只當都入了秦崢一人的五臟廟,卻不知是被衆人一擁而上給瓜分的。

  如此情形下,便是秦崢沒什麼胃口喫飯,都被他們激的搶了幾口喫的。

  得了顧九這話,林氏方纔踏實了幾分,復又囑咐顧九:“世子在外忙,有時脾氣不好,若他惹你了,你只管告訴母親,待他來時我替你教訓他。”

  自家兒子自己瞭解,那個脾氣,有媳婦怕也不知道怎麼哄的。

  林氏很喜歡顧九,自然不肯讓兒子這個狗脾氣把媳婦給氣跑的。

  何況這些時日相處下來,林氏是真心實意拿顧九當女兒看待的,自然也不肯讓她受了委屈。

  聽得林氏這話,顧九抿脣一笑,有些羞澀道:“世子很好。”

  見她這模樣,林氏則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纔想說什麼,就見顧念藍拿了一朵花兒走進來,脆生生道:“祖母,送給您。”

  春日好光景,只是春末的花大多都花期盡了,難得她不知從哪兒淘到一朵桃花,被女童拿在手裏,更顯粉嫩嬌豔。

  林氏被顧念藍的舉措討好到,笑眯眯的將人攬在懷中,一面又感嘆道:“日日看着她們,我倒覺得越發得好好兒活着了。”

  她說到這兒,不知想到了什麼,復又加了一句:“至少,得看到自己的親孫子孫女兒出生不是?”

  起初顧九聽到林氏這話,還會覺得羞澀。可這些時日下來,林氏幾乎日日都能將話題拐彎抹角的轉移到這上面來,她跟林氏鬥智鬥勇,已然渾然不懼了。

  尤其是此時,又聽得她這話之後,顧九隻是抿脣一笑,點了點顧念藍的腦袋,笑着道:“還不哄哄你祖母,她可是不疼你了呢。”

  顧念藍還小,哪裏懂這個,她只是很喜歡這個才認識不久的祖母,當下便拽着她的袖子問道:“祖母爲什麼不疼藍兒,是藍兒不乖嗎?”

  小姑娘楚楚可憐的模樣頓時引得林氏心疼,忙的將小姑娘攬在懷中,一面回頭無奈的指了指顧九,笑罵道:“你這個口無遮攔的,出去吧你,別在這兒礙眼了。藍兒乖,祖母最疼你了。”

  後一句卻是跟顧念藍說的。

  顧九等的就是她這句話,當下便笑眯眯的出門去了。

  臨出門前,還給了顧念藍一個眼神,讓她好生哄林氏開心。

  第三日的時候,顧九終於見到了秦崢。

  因這幾日街上人來人往,顧九嫌棄人多,是以便捨棄了馬車,徒步回府。

  這會兒已經到了建安大街,離明國公府並不遠——離大理寺更近。

  所以,遇到秦崢,雖不在顧九的計劃之中,卻也不在她的意料之外。

  大抵是纔出了大理寺,秦崢還未收斂起眉眼中的戾氣,身後跟着的人也都不大敢嘻嘻哈哈,就連鄭懷洛都老實了不少。

  可在看到顧九的時候,卻都紛紛恢復了元氣:“小嫂子!”

  鄭懷洛一聲喊,引得顧九擡起頭來,可第一眼看到的,卻是秦崢。

  黃昏時分,他迎潑天晚霞走在街上,卻是半入塵世半在無間。

  顧九微微一怔,不及說話,就見秦崢詢聲看過來。

  四目相對之時,他眉眼中瞬間冰消雪融,那一瞬間,便自無間地獄,跳脫到了鮮活的俗塵凡世之中。

  “阿九。”

  聽得他喚自己,顧九一時有些驚詫,因他聲音裏的熟稔,更因那一抹爲自己而綻開的脣邊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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