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 年末 作者:淡墨青衫 一转眼,就是崇祯十六年十二月。 到了十二月,宫中的兵仗局会在乾清宫殿阶前搭牌楼,并且在每天白天都会放花炮。 圣驾入宫放一支,圣驾到外朝上朝,也会放炮。 同时還在宫中搭大型的点景,灯笼,内监们会开始换灯景补子衣服,上上下下,开始营造過年前的喜气。 不過,今年的年尾实在是喜不起来。 李自成在十月初破潼关,占领渭南,然后十月中旬前打下西安,肃清了黄河以南的地界。但老李并沒有歇着,多年戎马生涯使得他筋骨强健,不畏艰险,再加上有高杰在陕北……這主儿可是拉足了李自成的仇恨,因为李自成的原配老婆就是叫這個当年一起造反的兄弟给拐跑了,此仇在当时是不可饶恕……当然在后世也是不可饶恕的大罪,所以,在知道高杰流窜到陕北后,李自成亲点大军,大约是七万人左右,沒有带刘宗敏,而是带了一只虎李過等人,开始過河狂追高杰。 在十一月,歷史在這個時間发生了一点变化……秦中二帅,也是大明现在唯一可用的重臣孙传庭沒有死在渭南,也并沒有去西安,更沒有独自督兵而走。 相反,他却带着自己的两千督标兵马,一路撵上了高杰。 在开始的时候,高杰還吓了一跳,以为孙传庭追上来是要拿他法办……毕竟在潼关时是他先逃,然后白广恩那厮也逃,把孙传庭闪在了身后。 当然,這也是时势所迫,高杰知道,任何人都能投降,但他是沒有办法投降的。大明要是亡了国,李自成真得了势,成了开国皇帝,那他不要說保不住性命,他老高家的祖坟能不能保住都成疑问……所以他是除了李国能外最死硬的反水义军将领,他的部下也有几千忠勇将士,颇堪一战。 但如果实在是打不過的话也就只能逃跑了,对怎么逃跑,高杰实在也是很有一些心水。 毕竟干過几年流贼,对這种事,高杰远远强過一般的官军将领。 在知道孙传庭是来找他搭伙计,预备一起逃走的时候,高杰也是颇为感动……果然是孙军门,能者无所不能,他是怎么知道俺打算一路逃到徐、淮一带? 在李自成的狂追猛打之下,高杰和孙传庭两人很不要脸的望风而逃,先从陕北窜到山西,再从山西窜到河北,再从河北流窜至河南,然后经由传统的漕运路线,从临清一路南下,终于赶至了徐州落脚。 ———终于安全了。 歷史上的高杰就被李自成一路狗撵兔子一样,从陕北一路逃到苏北,虽然几千裡长途,跑的那個鸡飞狗走,但奇迹的就是基本实力犹在,在徐淮等地修整整编之后,又摇身一变,成为江北四镇中实力最强的一镇…… 至于现在,高杰军中還有一個保存着实力的孙传庭在……歷史终于因为朱慈烺這只小蝴蝶的存在而改变了既定的轨道。 不過在李自成這边却沒有太大的变化,孙传庭虽然很猛,对李自成的吸引力還不如高杰,两者加在一起,也就使老李多追了三百来裡。 实在追不上,也就罢了。 后来的发展倒還是和歷史记载的一样,李自成北上,夺下自己的米脂老家,衣锦還乡,然后攻州掠府,除了在榆林城下遇到退休总兵尤世威等明军将领的抵抗外,其余各州县都是不战而下,沿途官兵或走或降,无有一合之敌。 十二月中,李闯回到西安,到处巡行,每天看士兵校阅操演,新朝未立,当然還是以武事为先。 只是在李自成身后已经有他的御营官兵,已经要黄沙垫道,而行走之时,身后也有小黄伞相随……虽未称帝,但已经是实际的帝王仪卫了。 而此时的京师,已经啧有传言,闯王将在新年正月初一正式定国号,只是暂且不行登基大典……至于到何处登基……咳,還用多說? 大局如此,眼看大明就要溜檐儿,人心原本就是不定,偏偏城中流言突然猛增,而且民谣也是一天比一天唱起来了。這玩意儿,其实就是民间的小道消息和民心的体现,所以历朝历代,犹重民谣。以前李闯還在河南挣命的时候,就有什么“十八子,主神器”的话头出来,现在眼看就要得成正果,京师之中厂卫的威风又不比当年,所以這谣言就越发多起来。 原本就是风雨飘摇的末世景像,再加上满城的流言,所以虽然临近年节,這整個北京城,却是一点儿過年的味道也沒有。 满街上全是一脸凄惶的百姓,還有威风大减的官员,至于原本嚣张跋扈的皇亲和内监,更是過街老鼠一般,虽然沒有人敢打,但自己就自觉溜了墙根,不敢再惹事生非。 至于京营官兵,更是能溜号就溜号,实在不走的,也就是图一天一百個铜子的军饷……但凡有点门路的,也是绝不肯再吃這碗可能掉脑袋的断头饭! 情形已经如此险恶,但還不止是谣言,普通的百姓不大清楚,但稍微有点消息渠道的都是听說了闯军拷掠营的事……最早一個遭殃的是大晋商范家,然后是田皇亲家,接下来又是几家商人,大官、勋戚……加起来怕是有好几十家了,遭了劫的大户人家当然不会主动宣扬其事,毕竟大家都有装穷的传统,不過各府邸的下人可就沒有那么严的嘴巴,把這伙高来高去,来无影去无踪的闯军吹的神乎其神,而且随着大户人家护院力量的增强,似乎有過几次较大规模的冲突……几家勋戚家裡,特别是成国公朱纯臣的府邸,一次就搬出過二十来具尸首。 這等事,自然也就瞒不了人了,但妙就妙在,沒有一家人選擇报给顺天府或是锦衣卫知道,所以官面上也是乐得装傻,不必多事。 谁知道闯军何时能打到北京来,這個时候插手进這种事,是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所以城中只是暗流涌动,多少人高来高去,或是暗中潜伏,上演了一场又一场精采的大戏,但对很多百姓来說,只是心口相传的流言消息,究竟如何,除了少数人和局中人之外,怕是谁也不清楚了…… 這一天天色晦暗,老天爷不知道是什么事不高兴,一整天功夫都不曾破颜一笑。到了傍晚,才是西洋钟上四点来钟的光景,已经很有些败家子在家中点灯照亮了。 城门处的守兵也是懒洋洋的,這么冷的天儿,谁他妈愿意在城门口谁站着谁去站,大爷们可不伺候!一天的饷钱只勉强够一家老小的嚼谷,快過年了,想给小孩儿买点零食,给家裡大人赎回当铺裡的棉袄的钱都凑不出来……這個差除了疯子,怕是谁也当的无精打采。 也就是混日子罢了…… 天一黑,不必管时辰,按时关门就是,就在這功夫点儿,有個守卒拢着双手,突然道:“嘿,出了奇了,你们看,有一队人往城门来了。” 他们守的是外城的永定门,這些日子,只见驼队马队骡队车队往南走,拖家带小,举家搬迁的样子。但整队人往京师裡来的,這些天来,還真是头一回。 就算是往年必至的送南货的商队也不见踪影,眼前這一队十来人的队伍,却是打哪儿来的? “等近了再盘问……好家伙,可多少天沒开市了!” 众守兵都是摩拳擦掌的样子,也难怪,现在商队极少愿意北上,河南已经失了大半,山东也有小股游骑贼患,大局如此,平常這会子北上的人都不敢来了,总得观风望色,等大局底定了再說。 沒有人来,看守城门自然也就沒有油水可捞……比起成群的商队,那些小老百姓身上才几個大钱! 看见属下如此,领队的守备官儿也只是笑,京营以前是铁打的饭碗,缺谁也缺不着他们,现在也是难了,武官都是几個月沒关饷,守备家裡也是沒有余粮了。 “哟,是魏爷!” “魏大人!” “魏大哥!” 正准备狠干一票的守门卒突然喧闹起来,守备官一听声响,也是浑身一震,回头一看,果然是一個穿着六品武官的大汉从城门裡头骑马過来,此人却是京营的选锋把总魏岳,官职不高,但差事要紧,选锋把总整個五军营也就八個人。武艺身手是沒得說,为人也豪爽,所以在京营中人缘很好,见他過来,沿途的守兵都是点头哈腰,忙着上前打招呼。 “大哥,是你呀。” 守备和魏岳也有交情,上前攀住马鞍,笑道:“怎么,什么事把你老给惊动了?” “来接個人。”魏岳只一笑,从马上跳下来,刚往城门外一看,便是点了点头,道:“冯公子是信人,說是這個钟点,果然這就来了。” “嗨,原本兄弟们還想开個利市,原来是大哥的熟人。” “不妨,”魏岳掏出一小块银锭,笑道:“最近有兄弟发了财,兄弟有通财之谊……我手头倒有点银子,這裡总有七八两了,给兄弟们买点酒菜吃。” “好,好。”守备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接了银子,又是沒话找话,问道:“接的是谁啊?” “天津巡抚的公子,来京办事,当年我受他叔父和父亲恩惠,所以来接一接,不相干的……”魏岳随口而答,见骑队近了,便是大步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