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如遊夢中

作者:稚楚
第22章如遊夢中

  遲之陽在門口喊了一聲“要不要去喫飯”,打斷了這場有些奇怪的對話。

  叫上碎蛇,七人結伴離開宿舍,去往二層餐廳,那裏是賽方爲他們提供的食堂。

  期間他們遇到了眼生的樂隊,是別組的,其中一個人南乙很眼熟,對方一頭藍色挑染,尖臉,瘦,膚色白,鼻樑上釘了枚亮閃閃的鼻釘,氣質頹喪。

  是reddream樂隊的吉他手阿丘。

  他沒和隊友一起,形單影隻坐在他們七人斜對面的桌前,只拿了一盒酸奶,插上管慢吞吞喝着。

  上一次南乙見到他還是在花邊新聞裏——和誠弘娛樂太子爺陳韞在酒吧街大打出手,被狗仔拍到。

  當時傳得沸沸揚揚,說阿丘和陳韞是情敵,兩人才撕破臉。但南乙知道,背後內情並非如此,他跟蹤過這場事件第三個沒有露面的當事人,也意外撞破私情。

  會令陳韞破防的永遠是他的父親陳善弘,他越是備受打壓,越渴望父愛,逐漸活成另一個陳善弘,只是更脆弱、更易怒。

  阿丘也並非是他的情敵,而是他父親的新歡。

  “小乙,這不好喫嗎?”遲之陽拿筷子尖指了指南乙餐盤裏的牛排,“你不是最愛喫肉了嗎?”

  南乙回過神,笑着說:“嗯,喫着呢。”

  秦一隅沿着他視線的方向看過去,也看到了阿丘,對方也擡了頭,目光剜了他一眼。

  他們之前打過交道,之前reddream剛出來,簽了和無序角落同家廠牌,當時那個不要臉的經紀人還讓他去教人彈琴。

  去了沒半小時,秦一隅就跑路了。

  “教不了,基本功稀爛,讓他自個兒回去練。”

  南乙盯着他看幹什麼?

  難不成也喜歡他?他這麼菜。

  “我喫完了。”南乙端起餐盤離開,遲之陽本想跟上,但他還沒喫完,嚴霽又替他打了冰淇淋,於是只好作罷,眼睜睜看着秦一隅跟上南乙走了。

  不過很快,他的註意力就轉移了,盯住了一個剛到餐廳的樂手。遲之陽一路瞄着他,頭都跟着對方的行動路線轉。

  嚴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在看什麼?這麼入神。”

  他湊到嚴霽耳邊,小聲說:“那邊有個人長得好像蠟筆小新。”

  他朝着筷子指的方向看過去,確實有一個揹着貝斯的樂手,寸頭,眼睛耷拉着,粗粗的兩條眉毛很顯眼。

  “是挺像的。”

  嚴霽頭一回從他臉上見到這麼興奮的表情,和打鼓時的興奮截然不同,特別像小孩兒。

  “我超——喜歡蠟筆小新。”

  遲之陽說完,收了筷子,二話不說起身就朝那個貝斯手走過去,一副‘我要跟你交朋友’的架勢。

  嚴霽望了一會兒,扭頭,對着餐廳落地玻璃窗反射的自己的臉,思考起他本人和蠟筆小新的相似程度。

  很可惜,百分之零。

  他或許比較像蠟筆小新的爸爸,都是社畜。

  對所有樂隊而言,一週後的livehouse淘汰賽都是一塊巨石,壓在心頭。

  自選曲目對其他人來說是大優勢,他們可以選樂隊的成名曲、代表作,很難出錯,但對恆星時刻正好相反。這意味着他們需要在一週內寫出一首原創曲目,並且保證儘可能多排練,以保證較高的live完成度。

  否則,在c組五進一的廝殺中,即便有一百分的加成,發揮不夠好,也是杯水車薪。

  這纔是進來的第一天。

  剛結束了錄製不久,四個人就一頭扎進寫了[恆星時刻]的獨立排練室,爲第一場live演出做準備。只是令遲之陽和嚴霽沒想到的是,剛進去不到五分鐘,他們就得知了關係整個樂隊走向的重大噩耗。

  “你沒法彈吉他了??”遲之陽兩手扶着太陽穴,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我以爲你上次上臺沒拿琴就是單純喝醉了!”

  “啊……”嚴霽長長吐出一口氣,“其實我猜到了,你來這兒一把琴都沒帶,我就覺得不太對勁。難怪你離開無序角落了。”

  “哎,這個得說清楚。”秦一隅倒着跨坐在椅子上,下巴抵着椅子背,“我呢,是先跟他們鬧掰了,然後纔出事兒受傷的,不是因爲廢了才被踹的,這倆有本質區別。到現在爲止,知道我受傷的人也沒幾個。

  “那你這手……還能覆健一下嗎?”

  遲之陽試探性提問,但得到的卻是非常確鑿的否定答案。

  “不能,做不到,完全廢了,車禍導致的,碎玻璃割得亂七八糟。”

  他展示着左手,笑着,如數家珍般介紹自己的傷,“看這兒,左手食指和小指的肌腱斷裂了,蚓狀肌也受了傷。手術、覆健都做了,沒辦法,食指已經不能橫按琴絃了,關節也發不了力,左手廢了。”

  南乙撥絃的手定住,垂下了眼。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很沈,像是砸在胸口,很窒息。

  但當事人卻滿不在乎,舉起雙手,像是投降那樣,笑嘻嘻的。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這輩子都不可能彈吉他了,我也不想彈了。”

  氣氛忽然低沈下來,霧一樣籠罩整個房間。

  “那現在怎麼辦?”長久的沈默後,遲之陽又擡起頭,看向其他人。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南乙說,“海選也是這麼過來的,不一定非要有吉他。”

  嚴霽點頭:“既然確定不能有主音吉他了,我們也能儘快調整,現在需要原創曲,時間也緊迫,不然先各自寫着試試?”

  遲之陽有些抓狂,感覺現在毫無頭緒。

  “別說寫歌了,咱們現在連怎麼做樂隊都是一頭霧水,一丁點兒經驗都沒有!抓瞎!”

  說完他伸長了腿,踢了一腳秦一隅的椅子腿兒,“哎,你可是咱們四個裏頭唯一有經驗的,就沒點兒想說的?”

  秦一隅樂了:“我的經驗就是……鼓手一般都挺會剁餡兒的,哎咱們能包餃子喫嗎?”

  “你有病吧!”

  “好吧不開玩笑了,經驗真的有。”秦一隅一本正經,頓了頓,“鼓手一般還挺難脫單的,因爲看不見臉。”

  “我就不該讓你張嘴……”

  南乙伸出手:“停。”

  嚴霽乾笑了兩聲,拿起手機:“要不咱們還是搜一搜吧?”

  他一邊打着字,一邊念出聲:“如何組好一支樂隊……”

  秦一隅屁股不離椅子挪着湊過來:“怎麼說的?”

  “第一條。”嚴霽瞇了瞇眼睛,神情變得有些難以言喻。

  秦一隅替他把答案大聲唸了出來:“不要和隊友談戀愛!”

  唸完,他大笑一聲:“哈!對咱們四個男的來說,這真是好有建設性的意見呢。”

  第一次深夜排練無疾而終。

  耗着也出不來成果,嚴霽建議他們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點來寫歌。

  凌晨一點,四人打道回府,各自回了房間。

  獨來獨往慣了,突然要和人同住一間房,這個人還是秦一隅,南乙不大適應。這麼多年,他早就習慣和秦一隅保持僅自己可見的距離。

  洗澡時,他又走了神,思考要怎麼才能在同處一室的情況下,瞞住秦一隅,做自己要做的事?這實在不簡單。

  不過等他洗完出來,秦一隅已經趴在牀上睡着了。

  墨藍色的房間裏,只有一盞臺燈開着,淡黃色光線絲絲縷縷暈開,沈沒在夜色中。

  他的牀單也是暗藍色的,南乙沒戴眼鏡,水霧將視野蒸得曖昧不清,只剩模糊的色塊,整間房溶成一方夜晚的泳池。秦一隅的背肌隨呼吸微微翕動,好像漂浮在水上。

  直到此時此刻,他依舊感覺不現實,秦一隅離得越近,越不真實。

  比起不夠清楚的視野,南乙清楚地聞到了秦一隅身上的味道。

  他對氣味很敏感。這一點是中學時發現的。

  那時的他知道了秦一隅會在琴房的隔壁睡覺,有次路過,後門敞開着,裏面窗戶也都大開,風呼啦啦吹了一陣,一張草稿紙飛了出來,飄到他腳邊。

  草稿紙上一半是數學題,另一半則是吉他譜。

  那彷彿是種暗示。

  南乙撿起來,安靜地從後門走了進去,在秦一隅後兩排的位置坐下。

  窗外的玉蘭花開得太好,亮堂堂的,像雪一樣刺眼,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氤氳的日光好像散漫的水汽,把一切都蒸得模糊不清。

  他半瞇着眼,在花香之外,嗅到很淡的柑橘香氣,攙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好像曬過的動物的皮毛,又像是被新鮮鋸開的木頭的斷面。

  後來南乙靠近了許多次,確認了很多次,那的確是秦一隅身上的味道。

  奇怪的是,這樣獨特的本領似乎也是時好時壞,面對其他人時,超能力的閥門就關閉了。

  好在這並不實用,對他糟糕的人生來說也幫不上什麼忙。

  同在一個房間裏,久違的能力又一次被打開,熟悉的氣味包裹着,不適應的同時,也帶給他一絲安全感。

  回到桌邊,南乙戴上眼鏡,那些曖昧而夢幻的幻影都消失,回到現實世界。

  他打開電腦,登錄專門用以監視的賬號,點開陳韞的主頁,瀏覽着他新發的照片,是他作爲學生會主席參與重要活動的記錄,下面許多人點讚評論,虛假的衆星拱月令人作嘔。

  南乙找出胃藥,掰下幾顆像喫糖果那樣咀嚼,乾澀得嚥下那些灰撲撲的粉末,一如往常。

  隨便往下翻了翻,他看到張子傑的評論,還是跪舔的姿態,殷切地稱呼這個曾經的霸凌者爲“陳主席”,吹捧得非常到位,但陳韞根本連一個字都沒回,跳過他,回覆了更有地位和權勢的同階層“朋友”。

  停滯的光標如同一把刀,割開這兩人虛假的情誼。南乙淡漠地盯着張子傑的id,聯想起他的近況。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態發出這些吹捧的話的?

  大概是想,求你了陳韞,看在我做了你這麼多年狗的份兒上,幫幫我吧,網賭欠下的高利貸快他媽把我壓垮了。

  又或者是,我們在一起混這麼久,我手上有的是你亂七八糟的醜事,但我一直沒聲張過,都替你兜着,現在還像哈巴狗一樣捧着你,你必須得幫我啊。

  無論哪一種都好,點一把火,推一下,怎麼都是一出狗咬狗的好戲。

  南乙關閉了網頁,解鎖了手機。他先是看到了蔣甜發來的消息,連珠炮似的,滿屏幕過剩的熱情撲面而來,令他不由得皺了眉頭。

  想了想,他只回了一句。

  [南乙:比賽很忙,有機會見面聊。

  緊接着,他打開郵箱。收件箱裏有新郵件的提示,來信人頭像是一隻黑狗,內容很簡短。

  [你上次讓我去的電腦維修店,我已經去了,他們說明天就可以去上班,今天我去的時候還看到她了,正好從小區出來,我按照你說的給她發了傳單,她扔了,不過也看了一眼。哦對,我弄了張新手機卡,都辦好了,要不要這幾天就走下一步?

  南乙回了郵件。

  [再等幾天,高利貸那邊我讓人幫我盯着,等到他被逼到撐不住了,再出手。我會告訴你的。

  [註意安全。

  半分鐘後,那邊發來回覆。

  [醫院那邊說你又付了錢。不要再結了,既然我已經回來了,就讓我來做吧。你安心比賽。

  南乙猶豫了一會兒,沒再回覆,把郵件都刪了。

  做完這一切,已經接近三點半,他卻毫無睏意。

  失眠並不是一件稀奇的事,他時常睡不着,而時間對他而言又極爲寶貴,他需要很多很多時間做事。

  久而久之,他習慣把自己當耗材一樣使用,在有限的時間裏做盡可能多的事,否則就是浪費,就是虛度,他無法忍受。

  沒辦法練琴,南乙靠在椅子背上,仰着頭,凝視天花板的同時,試圖在腦中構建出樂段。節奏、旋律、樂句,都漂浮在夜色裏,漸漸聚攏。

  然後,竟然變成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他皺了眉,還以爲是自己幻聽,一扭頭,竟看見秦一隅下了牀,走到洗手間門口。

  他悶不吭聲,於是南乙也不說話,盯着人看不太禮貌,他回過頭,想打開電腦假裝自己沒睡是在做歌。

  意料中開門的聲音並未出現,等了一會兒,腳步聲又起,趿着拖鞋拖拖拉拉的,越來越近,南乙心下怪異,終於忍不住回頭,只見秦一隅竟坐到了他的牀上。

  在搞什麼。

  “你不睡了?”

  秦一隅沒回應,睜着眼,黑沈沈的一雙眼,臉上沒有神情,是木的,和平日裏完全不同,好像魂兒被抽走了一半,留下的只能將將撐起這副殼,連表情都做不出來了。

  更奇怪的是,他的雙臂維持着一個姿勢,好像捧着什麼,抱着什麼,然而卻是一片虛空。懷中什麼都沒有。

  “秦一隅。”南乙察覺到什麼,輕聲喊他名字。

  依舊沒有迴音,秦一隅好像根本看不見他,彷彿他們之中有一個人是幽靈。

  他在夢遊嗎?南乙心裏冒出這樣一個離奇的念頭。

  之前不是沒聽說過,但真實目睹還是頭一次,南乙甚至有些新奇,所以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這下秦一隅動了,他低下頭,一隻手擡高了些,往上,斜向上,拇指和食指握住一小節虛空,微微轉了轉角度,彷彿在擰着什麼。

  南乙皺了皺眉,忽地一怔。

  那個位置,是4弦弦紐。

  下一秒,他放置在身前的右手,四指微微屈起,拇指撥了撥。

  恍惚間,南乙彷彿真的聽到那不存在的琴絃發出的聲響。

  他擡頭,望向秦一隅。那雙深淵般的眼也筆直望着他,交接的目光在這一秒凝成一根尖銳無比的針,於無聲中扎到南乙身上。

  他不覺得痛,只是好像哪裏破了個洞,酸澀的汁液從裏面流淌出來,酸得嗆鼻。

  清醒時的秦一隅滿不在乎地、嬉笑着說自己再也彈不了琴了,廢了,碰都不想碰,聽到就想吐。

  但他會夢遊。

  浸在夢裏的他,本能地在給一把不存在的吉他調音,很認真,好像什麼都沒改變過。

  作者有話說:

  現在的南乙:還好臥室沒有攝像頭……(慶幸)

  未來的秦一隅:還好臥室沒有攝像頭!(興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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