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章 完結（二）但願人長久
景老夫人邀請姜緲來家裏過年。
老夫人身子骨已經不大好了，雖無病痛，身體的各項機能卻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姜緲幽幽嘆息一聲，就這兩日了。
喫過團圓飯，老夫人精神不濟，早早就睡下了。
姜緲走出屋，朝坐在院子中央石桌前的大將軍走去。
“乾爹，您來接老太太？”
大將軍點了點頭，“我擔心娘見着鬼差會害怕。”
姜緲笑了笑，“如果每個人離開的時候，都有親人來相接，死亡也沒那麼可怕了。”
大將軍的目光穿過層層阻隔，落在駙馬爺景湛身上。
景湛靠在老夫人牀頭，一手輕輕握着老夫人的手，神色憂慮隱帶不捨。
他也感覺到老夫人的大限快到了。
回望前世，他幼年失恃，父親很快就結了婚，次年，後媽生了弟弟。
父親工作忙碌，常常出差，後媽對他挺好的，好得跟對客人一樣客氣，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外人，早早就考到外地讀書，畢業後只回過那個家三次，但會準時將部分工資打到父親卡上。
不是他冷血，而是他出現在那個家裏，所有人都不自在，何必呢？
他以爲自己再也享受不到母愛了，是老夫人彌補了他的這份遺憾。
老夫人是發自內心地把他當做親兒子，該疼疼，該罵罵，該打的時候也沒手軟過。
卻在背後默默爲他打點，以自己的方式和人脈支持他的事業。
親孃都不見得能做到這個份上。
想起這些種種，景湛眼眶溼了，低頭伏在老夫人身邊，肩頭微微聳動。
大將軍收回目光，看向姜緲。
“緲緲，謝謝你，我娘多了個好兒子。”
姜緲笑眯眯道：“客氣了不是，老夫人也叫我一聲乖孫女，遺產也是有我一份的。”
大將軍：“……”
老夫人沒有失言，將景家財產分成四份，一份留給景湛、一份留給池戈、一份留給姜緲，剩下的那份，給她景家的血脈孫兒。
姜緲握着厚厚的地契、銀票，吸了吸鼻子，轉手就塞進景湛手中。
“叔，給二小子吧，我有錢。”
景湛蹙起眉頭：“你有錢？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每年分的那些紅利，都一分爲二，一份給了大豐建福利院，一份給了南越建學塾，剩下點兒，不是接濟這個，就是救助那個了。”
姜緲抿了下脣，“我喫百家飯的，自個兒也花不了多少錢。”
那三個美麗廢物也長進了，多少能賺點錢回來養她了。
景湛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頂。
“這是你祖母給你的，留着做個念想吧，二小子比你還摳，更花不了幾個錢，你擔心他做什麼？”
景湛也是無力，老二學什麼都是又快又好，更是將他姐摳門的精髓學了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小小年紀就能賺錢了。
值得欣慰的是，小傢伙從不坑窮人。
姜緲：“……”
兩日後，老夫人帶着微笑，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大將軍跪在牀前，哽咽道：“娘，兒子來接您了。”
姜緲擡手，一道白光柔和地落在老夫人的魂魄上。
老夫人混沌的靈魂乍然清醒，驚喜地望着大將軍，倏地飄了過去，身形相當矯健。
顫抖着手撫摸大將軍的臉，喃喃道：“是我兒，是我兒。”
大將軍扶着老夫人緩緩走出院子，老夫人回頭，朝着姜緲揮了揮手。
又不捨地看了景湛一眼，輕聲道：“兒啊，娘先去了。”
姜緲站在原地，低頭安慰哭得肝腸寸斷的景湛。
“哭啥，到時候祖母也會來接你的，下面有人，就是不一樣。”
景湛：“……”
……
連着送走兩個長輩，姜緲心中還是有點不得勁兒的。
一個人偷偷淌過雷池，偷了兩枚長生果回來，順便看望了在雷池中養魂的十五。
雷池的雷霆正在緩慢恢復，其力度和密度正適合十五養傷。
十五恢復得很好，就是可能會有點後遺症，對誰都會放電，不分性別，不論物種。
不過問題不大，給他找個媳婦兒管管，最好是川渝暴龍，保管十五服服帖貼，包的。
回到大豐，參加完老夫人的葬禮，姜緲把長公主和景湛叫到小廳，將長生果放在他們面前。
“娘，叔，喫下這果實，你們就能長生不死啦，往後也不需要我給你們送終了。”
長公主嚇得連連擺手，“不要不要，你倒是不用給我們送終了，我們就得給兒子送終、給孫子送終、給曾孫子送終……”
送不完，根本送不完。
姜緲：“……”
景湛伸過手，握住長公主不再嬌嫩的手掌。
笑道：“緲緲，叔知道這仙果得之不易，是人家求都求不來的，不是我們不知好歹，而是……”
他轉頭，深深看向長公主，目光溫柔深情。
“叔跟你娘商量好了，哪個前腳後，另一個後腳就跟上，到時候你給走走門路，我們就不喝孟婆湯了，下輩子、下下輩子我們還要做夫妻。”
姜緲沉吟片刻，“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們下輩子是同一性別？”
景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叫你走後門嗎？”
姜緲：“……”
不愧是奸商，腦子夠用。
這永生還真不一定就比無限輪迴好。
做人嘛，體驗過各種跌跌跌跌宕、起伏伏伏伏的艱難人生，就知道還是富貴平安的好。
等哪日他們體驗夠了，想喫長生果了，她還能不給喫？
姜緲瞅着二人撅嘴，算你們奸詐！
姜緲做夢都沒想到，她下一個要送走的，會是墨北書。
十年後，一次宮宴上，姜緲醉意朦朧地擡眼，無意識地掃向坐於高臺上的墨北書，一身酒勁兒迅速消散。
眼神瞬間清明，一邊仔細觀察墨北書的面相，一邊十指翻飛，飛快掐算。
算了好幾遍，最終不得不承認，自己算卦看相的技藝依舊精湛，且還有精進。
小郡肝的大限到了！
一時間，面前的山珍海味頓時失了顏色和味道，姜緲默默摸出自己的酒壺，仰頭猛灌一口。
她是不是該走了？
再這樣送下去，她也該把自個兒給送走了。
一想到還有老帥、刀野、刀羽、阿笛、阿阮、好朋友、燈草、大哥、二哥、四哥、陸丹彤、永寧侯、府尹大人、掌櫃、工頭大哥、含煙閣的小姐姐們……
姜緲腦殼都麻了。
總不能讓他們每一個都不喝孟婆湯吧？又不是每個人都跟叔和娘一樣的想法。
姜緲悄悄退出宮宴，站在錦鯉池邊，有一下沒一下地往池子裏拋米粒。
錦鯉們興奮極了，爭先恐後地搶食兒。
以往都是這丫頭將它們當飯喫，今兒個終於喫上她的飯了。
夜深了，姜緲坐在錦鯉池邊，仰頭望向天邊那一勾彎月。
輕輕打着節拍，低聲吟唱：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身後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姜緲回頭，看見男子披着厚厚的白狐大氅，緩緩朝她走來。
月光下，男子隱帶疲憊的臉依舊俊朗，卻了無生機。
腦海中，初見時那一幕毫無徵兆地跳了出來。
姜緲揉了揉酸酸的眼，跳起來站到墨北書面前。
揚起笑臉：“算卦嗎？十兩一卦，不準不給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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