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衝撞
謝珝真把這三個字放在舌尖品咂一番,覺得皇帝這人雖然脾氣狗了些,但這字取的倒也蠻合自己心意。
顯明二字,除去皇帝口中所言的三光垂耀,另有一重是光明、日出之意,謝珝真是很滿意這個的,也看得出皇帝的確是花費了一番心思才挑揀出這樣一個寓意極好的字來。
於是她笑道:“妾覺得極好。”
皇帝見她笑顏的那一剎,竟陡然有種全身心都瞬間放鬆下來的感覺。
自打他去樂福宮見了重病的宋淑妃,彷彿她宮中那種壓抑的氛圍也追了出來,皇帝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往壽寧宮來了,他本能地尋找着能令自己舒心快樂的人事物,給謝珝真取字這一想法雖是福靈心至,即興而起,卻也能算得上早有預謀。
他看重謝珝真。
越來越看重了。
有的時候皇帝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爲何如此地在意這樣一個離經叛道的女子,但他知道自己想要讓謝珝真由內而外地打上屬於自己的標記——他認爲這是愛意的延生,也不懼於承認自己對謝珝真心存愛意。
只是他上一個想要以愛之名厚待的女人病臥在榻,這份叫他極爲看重的感情也逐漸成爲一種無法彌補的遺憾。
但幸好。
他是皇帝。
只要願意,他可以擁有很多份男女之愛。
於是,當他因舊愛的垂暮所傷懷時,從如朝陽初升的新愛處尋找慰藉也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細雪微風,長廊中碎星一樣的雪粉落在皇帝肩頭玄色的毛領上,謝珝真幸福地靠在他懷裏,像是一雙熱戀中的小愛人,任由男子在微風細雪中展開雙臂爲她阻擋寒意,一時間彷彿連空氣中都瀰漫着甜蜜,只是謝珝真並未放縱自己沉湎於這一刻的濃情,而是愈發地清醒。
“怎麼突然就又飄起雪來了?”謝珝真戳戳皇帝,“雖然雪小,但落在身上化了還是會叫人受涼的,陛下,咱們先進屋裏去吧。”
皇帝“嗯”了聲,繼續護着謝珝真往回走,兩人才走到門口,便見一個宦官有些忐忑地等在那裏。
李宗被皇帝支使去盯着修葺重華宮了,因此現在跟在皇帝身邊的,是另一個大太監,名叫馮祥。
馮祥比李宗生得胖些,矮些,面白無鬚,瞧着很喜慶和藹。
“什麼事?”皇帝先讓謝珝真進了屋,才轉過去看着馮祥問。
馮祥低着頭:“方纔崇和宮張美人的宮女求見說,美人今早請了御醫診脈,發現已有兩月多的身孕了......”他頓了頓,聽皇帝沒有發話,不敢擡頭,繼續說道,“美人派沛兒來給陛下報喜,卻不知怎地在路上衝撞了二公主和李妃娘娘,還有今日入宮的幾位夫人。”
皇帝依舊沒做聲。
這讓馮祥心中愈發忐忑。
他雖然不像李宗那樣,是打小和皇帝一起長大的太監,但也是很受皇帝信賴重用的。
張美人還在御書房裏侍奉的時候,兩人就已經認識了,還認過乾親;自打張美人入宮之後,雖沒有和馮祥斷了聯繫,但馮祥到底不常在後宮走動,因此也只知道張美人似乎因爲是宮女出身,常常被其他宮妃看不起,出手刁難,幸好皇帝是個念舊情的,也寵愛她,每次都願意爲張美人出頭,叫張美人借他的威勢,狐假虎威地欺負回去。
此時的張美人已經不再是御書房裏小小的奉茶宮女,而是皇帝第一階梯的寵妃了。
馮祥在對方身份轉換過後,也曾仔細琢磨過以後該如何對待張美人,掂量對方是否有足夠的能量拉拔自己一把,但她到底是無子無權的新寵,所以馮祥也只能把這份掂量放在心底,哪怕認過乾親,也沒第一時間下注站隊。
張美人的態度倒是沒變太多,私下裏依舊是以幹爺爺稱呼,還時不時送來些他這個年紀能用的東西,維繫住了這段情分。
聽聞宮女來報說張美人有身孕的時候,馮祥是開心的,但當他又聽那宮女說,原先傳信的沛兒衝撞二公主及李妃,張美人已不顧身孕抵達現場要維護沛兒的時候,他簡直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張美人平日裏瞧着機靈得很,怎麼才一懷上就飄了?
皇帝重視子嗣,旁的人,哪怕是宮妃被宮人衝撞,最多也只是按照宮規罰而已,若是衝撞皇嗣,那可是真會往重裏罰的啊!
何況被衝撞的還是皇帝歷來喜愛的二公主!
而且今天是李妃娘娘邀請幾位命婦入宮賞雪的日子,賞雪只是藉口,真正的目的是要爲了二公主選駙馬,提前考察一下那些命婦夫人的態度,試探她們家裏願不願意尚主。
這事兒可是皇帝都親自過目了。
馮祥越想越害怕,生怕自己受了牽連,可自己和張美人的關係根本瞞不住皇帝的,在這種很可能惹了皇帝不喜的關頭撇清干係,只會讓皇帝厭了他而已。
於是馮祥把腦袋壓得愈發低垂,硬着頭皮說道:“張美人與沛兒是一道入宮,多年的姐妹......已是趕着到御花園裏爲沛兒求情去了。”
良久。
皇帝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有孕還亂跑。”
謝珝真旁聽完了全程:“陛下,御醫也說女子若是胎坐穩了,多走動走動是有益母子的,只是這雪下了那麼多天,妾起來的時候還聽夏至說路上好多地方凍的冰沒清理掉呢,張美人便是焦心那宮女犯錯受罰,也得顧忌一下腹中的孩子,不該這般莽撞冒險的纔對。”
她情真意切,滿是無奈,又帶着些許的責怪。
成功挑起了皇帝的火氣。
看見皇帝面色發黑,謝珝真繼續發揮自己最熟練的煽風點火技能:“不過妾也可以理解張美人,畢竟是一起做宮女,共事多年的姐妹,哪怕是那宮女犯錯在先,但這大雪天的挨罰可不容易啊,一不小心病了,萬一沒治好,豈不是要丟了命?”
“想是張美人關心則亂,才衝動了這一回。”謝珝真笑眯眯地。
皇帝哪裏聽不出來這女子是在幸災樂禍挑撥是非,給張美人上眼藥,只是如今正是他待謝珝真最情柔的時候,並無反感,反而覺得愛妃真是調皮,真性情。
誰叫張美人爲一個衝撞公主的宮人不顧身孕要起是非?
皇后那身子,大冷天也不忍心叫她出門,便還得自己過去調停。
這不就也剛好攪了自己一家三口團聚?
“行了,朕去看一眼就回來,還陪你和女兒喫鍋子,晚上也不走,如何?”皇帝無奈且寵溺地問。
謝珝真白了他一眼:“陛下說話算話啊,若您不回來,跟着旁人走了,別怪到時候妾點齊人馬打上門去。”
倚門壞笑,勾得皇帝幾乎瞬間就起了乾脆留下來不管那幾人的念頭,只是對子嗣的重視到底大過一瞬的色心,皇帝耐着心緒起駕離開。
謝珝真變了臉色:“去個人旁邊盯着,瞧那姓張的到底是想下誰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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