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魚獲
他惦記着前朝的事情,便在留下兩個御前宮人供謝珝真使喚之後,便先行離開了。
等他走了,謝珝真便讓殿內的宮人先散了一半去,那兩個御前宮人倒是沒叫走,畢竟謝珝真也沒打算做什麼見不得皇帝的事情:“這殿裏頭人太多,就覺得氣悶,既然陛下都離開了,那我也不撐這個排場了。”
她笑着對林翹解釋了句,又轉過頭去喚夏至:“把元君抱來,見見她表舅。”
“娘娘如此看重學生,學生惶恐。”林翹沒想到自己這一回入宮竟然還能見到公主,大盛朝,越是富貴人家的子嗣,養得就越精細——五公主這纔沒到兩週歲,正是最需要悉心呵護的年紀。
常理來說,不見外客纔是最好的。
“客氣什麼,都是自家人,坐着說話。”謝珝真真心想待一個人好的時候,從言語到待遇,很少有人能抗得住,便是林翹比同齡人更多一份謹慎戒備,也難以抵擋這位娘娘的溫情攻勢。
更別說,林翹自己也是很願意與這樣一位現寵妃,未來的皇后表姐交好的。
她依言坐下,也順勢就放鬆了些許姿態,以顯示自己對昭妃這個表姐的言語的順從。
“這就對了嘛,年輕人,不該和那些整天嘰嘰歪歪女子這也不該,那也不該的老腐儒一樣,繃着個臉,不曉得的,還以爲他家裏那個獨生的兒子嘎嘣死了呢!”
“咳咳!”謝母一口茶水嗆了嗓子,宮人連忙接過茶盞,拍背的拍背,擦臉的擦臉。
而謝母先是看了一眼林翹,才又看向謝珝真:“都當娘娘的人了,怎麼還這般不穩重,沒得叫你表弟笑話。”
“是他姓魯的先嘰嘰歪歪......”謝珝真面上戾色一閃,笑着問林翹道,“冠英可知理政學士魯大人家裏的事情?”
林翹很確定自己這位表姐是話裏有話,要藉此事提點自己什麼,便認真回憶了下,回答道:“我雖入京日子還不久,但也略有耳聞。”
其實她早就提前打探過目前職位最要緊的幾個高官勳貴們家裏的事情,雖然不是都能打探出來,但也聊勝於無,心裏算是勉強能有個底。
這位魯學士,年過四十才終於得了一個兒子,這兒子簡直成了全家人的大寶貝,上下一心地寵着,終於不負衆望地讓他成了個與丁大郎齊名的紈絝小廢物。
“前段日子,那位魯少爺要說親了,原看上的是御史少卿的女兒,但他名聲在外,哪裏有好人家肯嫁女給他?”謝珝真說着便忍俊不禁笑起來,“他那個腦子也不曉得是怎麼長的,以爲人家姑娘的生母出身商家,便格外看重彩禮......所以那魯少爺回家就攛掇他娘要把先前嫁出去的姐姐們手裏的鋪子‘買’回來,好給御史少卿家下聘。”
“想必他沒出幾個錢去買鋪子。”林翹一語道破。、
謝珝真點頭:“好地段的旺鋪,就想用十幾兩銀子打發,他姐姐們自是不能忍,乾脆將幾人嫁妝鋪子互換打理,把魯少爺遛狗一樣溜大半年,直到那御史少卿家的女兒都嫁出去了,他才反應過來。”
“你猜猜,後來這一家子的官司,又是如何鬧的?”
面對謝珝真的提問,林翹沒有如往常一樣擺出大段自己觀察得來的信息去回答,而是在心底揣摩了一番,纔開口:“按說女子的嫁妝鋪子,是她們私人的產業,在她們活着的時候,無論母家還是夫家,都不能強佔的,魯少爺的名聲的確不好聽,但他應當不至於爲了幾個鋪子,就對親姐姐下手殺害吧?”
“哈哈......”謝珝真用團扇掩着下半張臉笑了起來,雙肩顫顫地說道,“他的確沒那個膽子,只不過是在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之後,氣不過直接上鋪子裏去打砸,然後剛好被京兆府的衙役給當場抓獲罷了。”
就算被抓住了不法之事,被寵壞了的魯少爺也在交過罰銀回家之後,繼續鬧着要把姐姐們的嫁妝鋪子低價“買”回來。
他的幾個姐姐原是礙於“家醜不可外揚”這道從小刻在心底的規訓,才額外給這蠢弟弟留了些顏面,但眼見他是一點兒餘地都不給自己幾人留,且父母也顯然是站在他那邊的模樣,幾個姐姐一合計,乾脆一起聯名寫了訴狀,把孃家人強奪嫁妝的事情告上了京兆府。
“那魯老頭兒原就覺得,是我這個與前夫在公堂上鬧和離的開了這個頭,纔會讓京中婦女們學會被夫家、母家可帶動時候,去告官,去鳴不平,後來她們家裏的事情鬧得實在難看,又是剛剛纔過了國孝,實在不成樣子,陛下便命京兆府將這樁案子往上呈到大理寺去,叫諸部大人一起評判。”
謝珝真看着林翹的雙眼:“那時我也在,我與幾位大人認爲,這嫁妝鋪子原就是出嫁女私產,這位魯少爺不顧手足情誼,以遠低於市場的價格,用母親的名頭逼着姐姐賣給他,乃是不悌,不孝之舉,更是板上釘釘的強奪她人財產。”
“魯學士興許是覺得過於丟臉,所以只是分辯了幾句,便沒在說話。”
其實是被謝珝真指着鼻子罵了一頓,給氣撅過去了。
姿容絕世的女子挑起一邊的眉毛,壞笑道:“我提議陛下判魯少爺一年的勞役,叫他好生體會一下謀生的困難,免得將來再做出這樣的蠢事來。”
魯少爺的事情沒牽連到目前還比較有用的魯學士,只是自那之後,這老東西愈發愛彈劾謝珝真,在背後蛐蛐她了。
“當然,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慣來覺得,女孩子的東西,就該是她的,丈夫、孩子、兄弟......任誰也不能隨意搶奪,只可惜如今大盛雖能立女戶,但到底當官的都是些男人,能去體諒女子獨自立戶生存不易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若是能有一日,天下女子受冤屈者都不會再爲了婦德、家醜不可外揚這種理由忍住屈辱,那本宮便是豁出去了,也會給她們一個公平!”
打動人心的話,不在乎文采,不在乎宏願,而只在於能否戳中被說服者的內心。
雖林翹比起同齡人而言更爲穩重些,但與謝珝真這浸淫人與人之間爭鬥許久,最最鬼話連篇的老油條相比,到底還是嫩了。
見底下的年輕人眼中露出震撼、感動、反思之色,謝珝真恍如看見一尾金色的大魚終於遊進了自己的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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