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作者:榮千樹
聞博延雙臂穩穩地託着餘芷,手指扣在腿上的力量讓餘芷一下明白了他抱她起來的意圖。

  “我,你放我下來,我還要收拾廚房。”

  “別老是拿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搪塞人。”

  “不是,我……”

  “你真是……收拾廚房對你重要,還是我本人對你更重要?”聞博延的眼神已經變得不同,他還是用了身份來壓人。

  這件事他做習慣了。

  餘芷只要一不聽話,他就拿這個壓她,沒有壓不住的。

  有求於他的人,怎麼敢不乖乖聽話。

  歡歡喜喜也好,牴觸不滿也罷。這對餘芷來說沒什麼區別,一樣被抱進了浴室,鎖自己在兩個人背後合上,吻兜頭下來讓她說不了話,熱水同樣兜頭下來,溼了身就再做不了別的事。

  餘芷被放下地,那張掐腰的圍裙聞博延扶着餘芷的腰親手解了。

  那朵在餘芷頸脖上滑來滑去的馬尾聞博延也親手解了。

  撩開那些軟軟亂亂的碎髮,重重在那顆老藏在頭髮裏若隱若現的小痣上咬了一口。

  餘芷從來阻止不了聞博延對她的爲所欲爲。

  一張乾淨的白紙,兩年多時間,從一無所知到被壓着嚐遍了霏霏靡靡。

  從一無所有,到滿是一個人的痕跡,也只有一個人的痕跡。

  餘芷薄薄的背淌過溫熱的水,皮膚便白裏透紅了。手指扶過,就在白裏留下了幾道紅痕。

  就像冬日裏有人闖進一片無人涉足,被白雪完整覆蓋的草地,只要被人走過了就會留痕。一人經過,這遍雪地就只留下他一個人的足跡,回頭看去,這一片地方就成了他的。

  聞博延對餘芷有諸多的不滿,所以兩個人矛盾重重。餘芷沒有逃,有着自己的原因,那麼聞博延又爲什麼沒有逃。

  一個人受騙了,查清了事情背後醜陋的直面目,就該像處理其它事一樣果絕、冷酷,快刀斬亂麻。

  熱氣瀰漫,餘芷水潤地紅着眼睛,纖長烏青的睫毛上馱着熱水並着熱氣。

  “聞博延,”

  “嗯,”

  “我能不能不去南山。”她再次嘗試,或許這件事本身就是可有可無的,是聞博延的又一次想不通了的欺負。

  餘芷渾身發熱,腦袋不清醒,很悶,樣子很是卑微,她也知道自己的蠢樣子,也厭恨自己伸手討來了就捨不得丟的這種不對等的卑微地位。

  “……不能。”

  “爲什麼?”

  聞博延將溼淋淋的人從地上抱起來,讓她面朝着他。餘芷臉上滿是水滴,就算流眼淚也看不出來。

  “不爲什麼,別老拎不清行嗎。”

  餘芷是什麼神情聞博延看不出來,聞博延是什麼神情餘芷雙眼迷糊,也看不清。但她聽清他的結論就知道這件事算是定了。

  聞博延也老說這種話,餘芷每次都被震懾住。

  像是給小鬼壓上了符咒,立竿見影,服服帖帖。

  餘芷不願意去聞家,因爲那個地方她找不到立足的位置。

  很多人,很多道理都在勸人要明白一個道理:不因爲別人一個誇獎而高興,不因爲別人一句貶損、惡言而憤怒悲傷。

  但這得是活得多麼通透了才能辦到一件事,內心得是多麼強大了,才能真正做到,真正不爲所動,真正絲毫不受影響。

  餘芷做不到。

  那天康武放下畫,放下餘芷就離開了。

  畫被老爺子叫了兩個人好好搬進屋裏,餘芷就落單了。

  聞博延還沒回來,家宴,來來去去的都是姓聞的人。聞家人多,關係錯綜複雜,很多人餘芷都不認得,有人跟她打招呼,但都只點個頭便結束了。

  “小余,”

  餘芷回頭。

  聞家老太太將人上下打量一番,平靜的一雙老眼睛看不出明顯的情緒。

  “聽博延說你很會做飯?”

  餘芷一身端莊,禮貌點頭,“會做一些。”嘴角彎出微微的笑。

  老太太面色淡淡的,銀白的頭髮燙着小卷,一卷卷地高高堆在頭頂。老人家特有的蒼老手指在柺杖上握了握,“去廚房幫着做幾個菜吧。今天沒有外人,廚房裏也都是自己人,去幫忙吧。”

  餘芷禮貌的笑意慢慢變得僵硬。

  餘芷今天特意打扮了,她規矩並在一起的手指上拎着個小包,這是她買過的最貴重的包,只有像這種場合她纔會拎。

  身上穿的是一條裙子,樣式優雅,面料妥帖。軟軟的頭髮批在肩膀上,出門的時候她擦了香香的油,頭髮看起來更亮更軟滑。

  周圍來來去去的人,有聞家直系的媳婦,女兒,孫女,也有表的、堂的女眷,都是富貴裏待慣的人,都打扮得精緻,餘芷今天特意的打扮跟這些人沒有區別,都漂亮,都優雅的不適合大動,更不合適幹活。

  老太太已經側了身去,準備走開,側身前眉眼裏是一種不容人置喙的氣度,餘芷的單薄脊樑抗不下這份氣度,不得不點頭答應。

  “東西就放櫃子上吧。”老太太往一旁支下巴。

  她們所在的地方是一方待客的小廳,人來人往,牆根邊有一張半人高的長櫃,櫃子上放了一盆花,也放着些別人的包。

  餘芷將包放了沉默着去了廚房。

  老太太嘴裏說的自己人,其實就是自己家的廚師、廚娘、保姆。如果是大的宴會,一般會從外邊另請廚師團隊。

  餘芷撩了撩袖子走進廚房深處。

  一進去,手裏就被懟了個洗菜的大盆。

  “來幫忙的吧?都洗了。”

  今天說是家宴,但老老少少,裏裏外外也有幾十個人,廚房裏早忙成了一團。但餘芷沒見着除了她以外的聞家人。

  既來之則安之,何況只是幫廚,何況廚房裏也的確缺人。

  餘芷做了片刻的心裏建設,便埋頭認真幹起活來。要洗的菜排着隊朝她涌來,餘芷埋下頭,就沒再擡起過。

  廚房裏的人大大小小都繫着圍裙,餘芷也被塞了一張。

  圍裙白色的,但舊了,也髒了,整張都油膩膩的。但餘芷不想弄髒身上的衣服,一會兒還得出去,不得不繫上,繫上圍裙她便跟這裏面的人沒有多大區別了。

  “這些行了,先把這些洗了,多洗幾次,洗乾淨點。”

  一股濃濃的腥臭味懟到面前,餘芷一看竟然是一盆子豬大腸。

  餘芷會做飯,但都是自己學的,內臟類的菜受人挑剔,但要做好卻是比別的菜困難的。何況聞博延不喫,她也就從來沒碰到過這類東西。

  餘芷看着有點犯難,也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洗。

  “這個洗快點,那邊等着用。”

  “這個怎麼洗?”

  “撒鹽,多撒點鹽就洗乾淨了。”

  “有手套嗎?”

  “手套?我都沒用手套。”

  一盆子腥紅的內臟,又腥又膩,餘芷緊抿着擦過脣釉的粉脣,斂了腿彎的裙子,蹲在一方低矮的菜池旁洗起了大腸。

  老太太派人進來叫餘芷的時候,一時都沒認出該被帶出去的人是哪一位。

  “餘小姐?”

  餘芷仰起臉,額頭上泌了細汗,碎髮濡溼貼在白膩的皮膚上,一雙手被鹽淹得紅紅的,身上繫着一條髒髒的圍

  裙。

  “你找我嗎?”

  餘芷簡單洗了洗手跟着來人從廚房裏出來,“我們要去哪兒,你等我把圍裙解了吧。”

  中年女人斜着眼掃了餘芷一下,“不用,不用解,一會兒還回來幫忙。”

  倆人便一前一後從忙碌的後廚出來,走廊穿廳,最後停在人堆裏。

  聞家老爺子坐在大廳的一張太師椅上,小輩們重重疊疊站地好幾排,餘芷從最角落來,走上去,站住了,才知道是老爺子在給大家派從寺裏帶回來的福袋。

  聞博延也回來了,站在人羣裏很是顯眼,又高大又英俊。

  因爲還擁有着另一重身份,聞博延毫不費力便坐上了聞家家主的位置,並且受所有人擁護,絕沒有人敢有二心。

  放眼整個聞家,放眼整個江城,或許界線再放得遠一些,遠進京城,聽過風聲的人,就沒有敢跟他過不去的,敢不擁戴他的。

  聞博延從頭到尾,從小大到,因爲身份的特殊,幾乎事事順風順水,唯一的不光彩恐怕只是兩樁婚事,一是那樁沒成的,二是這樁成了的。

  兩樁都是鬧劇。

  餘芷看到聞博延回來了,先是心裏一喜,然後是立刻低頭看自己。因爲那頭的聞博延一身高定西裝矜貴得晃眼,他人也本身就挺括端正,面孔又英俊漂亮,氣度受着所有人尊敬。

  而餘芷自己,一雙手沒來得及好好清乾淨,還有點滑膩膩的,也還發着紅,隱隱的還散着腥味。額頭上也因爲幹活而泌了汗,圍裙很髒,蹲地洗菜也早把身上乾淨熨帖的針織長裙弄得皺皺巴巴的。

  餘芷躲在人羣裏退,一副害怕被聞博延看到的樣子。但事與願違,她一退,背後正有人來,倆人直直撞上,後者手裏端着一盆水。

  這方是別墅裏經常用來聚客的大客廳,裝潢精緻古樸,大理石的地板擦得光可鑑人,餘芷是怎麼也不會想到會撞到一個端着水的人,一盆子水一滴沒剩全往她身上倒了。

  嘩的一聲響,整個大客廳的焦點立刻換了個方向。

  不想被人看到的人立刻成了大廳裏的焦點。

  那盆水是從餘芷背後打翻的,淋得她肩胛骨以下全都溼透了。

  髮梢在滴水,身上的衣服、髒圍裙都在嗒嗒嗒一個勁兒滴水,人像落湯雞似的。

  因爲事出突然,因爲餘芷落湯雞的慘狀跟這方豪華的大廳很不相符,好一會兒纔有人發聲,有罵端水人的聲音,有端水人道歉的聲音。

  餘芷聽不進這些聲音,渾身溼淋淋地擡起眼睛,視線落角處是聞博延。

  不用她找,大廳裏的人都在看她,包括聞博延。

  聞博延乾淨地站在遠處,是一貫的英俊形象。他身邊的人都和他同樣乾淨,離得他最近的是個女人,人家卻沒有像她這麼狼狽丟臉。

  餘芷覺得胸口裏悶得快喘不過氣了。

  她突然想起聞博延的那句警告,他說她老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那麼從兩年多以前厚着臉皮、卑微地接下了被賦予的那個身份,她到底在聞博延是什麼身份?

  硬要她來的這個沒有她的立足地的地方又是什麼身份?

  先前她是不是應該強硬地拒絕去廚房幫忙?

  餘芷獨自無地自容,也混亂着。聞博延重重地皺着眉頭朝她走過來,原先無意站在她身邊的人都自動往旁散了開,拉起了一根無形的警戒線,也有人跟聞博延一起進入她的事故圈。

  “沒事,沒事,”

  有人撥餘芷的胳膊,“我帶她去換身衣服。”

  “哎呀,小余你這穿的是什麼?”

  “這身上是什麼味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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