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 43 章
聞博延這樣的人從來沒有試過想見一個人會難到這種地步。
昨夜的寒氣像一把刮骨刀,刮掉了他身上的溫暖,也刮掉了他身上的一半理智。
餘芷出門晨跑,穿的是運動褲,短上衣,頭髮精神地綁起來順在背後。
她拉伸着手臂從家裏出來,走過家門口,摺進去河邊的小路里,卻不知道背後跟了人。
“餘芷。”
餘芷全沒有會碰到聞博延的準備,這聲音穿過晨霧從背後暗暗撞來,她以爲是自己聽錯了,但背後的腳步聲已經抵來。
餘芷轉身,聞博延已經抵在她跟前,因走動而掀起的大衣衣襬纔剛垂回腿邊。
餘芷驚詫,往後退了一步,沉下一張原本輕鬆的臉。
聞博延因爲一夜未眠,也沒有舒服的地方讓他得以休憩,他的臉上也是冷沉的。只是冷沉的臉頰之上的那雙眼睛不似往常有力神深邃,而有點軟散的頹唐。
晨風吹,霧氣一點點消散,倆人就這麼各懷心思地看着對方,站了一會兒沒有動靜。
聞博延頹唐,餘芷倒不然,一雙眼睛有力得很。聞博延想起臉上挨的巴掌,咀嚼那天夜裏餘芷是不是就用了這種眼神看他。
嫌棄,討厭,怨恨……
聞博延沒有受過誰這種眼神,但他倒是立刻習慣,全盤接收,不予計較。
“那個,我不是來找你茬的。”聞博延脫口解釋。“我就是來問問你是不是真就這麼草率?”
餘芷皺起眉。
“我說的是那天那個男人,他都多大年紀了?你不是跟外公一塊兒住?他不管你?”
“這件事跟你有什麼關係?”餘芷截斷對方的一堆提問。
兩個人已經離婚半年多,他有什麼資格來管餘芷的私事。
他的確沒有資格。
聞博延無言以對了,空氣再次靜默,離得近,餘芷身上的洗髮香,體香,吐息,被晨風一股股帶出來,撒到聞博延面前,撒進他的鼻息裏。
其實倆人一前一後離得最近的時候餘芷的髮絲揚到過聞博延的胸膛。
隔着衣料,他也體會到那淺淺的掠動。
半年了,餘芷的頭髮都變長了。
聞博延衣料掩映下的喉結滾了滾,倆人已經很近了,他驀地又朝餘芷近了兩步上去。
聞博延一近,餘芷立刻警惕,往後退了一步。兩個人位置站得不正,餘芷這一退鞋子就踩上了牆跟。
餘芷無可退了,聞博延卻沒管餘芷的退路,一步便將餘芷退開的距離找補回來,籠到面前。
男人身體高大,大衣顏色深沉,身上有明顯的香菸味,這種強勢的抵近,帶着幾分壓迫人的力量,他一彎腰,呼吸觸近,餘芷便驚了。
“聞博延,你要幹什麼!”
“餘芷,”
“你走開。”餘芷擰臉就要掙走,聞博延出手一把握住餘芷的胳膊,捏上後手指還不安分地一滑,餘芷驚得順手就朝他身上甩出手掌去,這一下手指尖刮到的是聞博延的下頜。
這近似耳光的一下,打得聞博延整個人清醒了,臉頰也被扇得側了過去。
餘芷壓住心口驚心的跳動,聞博延側回臉來,冷白的皮膚在晨光下更是清冷。他幾乎有半個身體罩着餘芷。
餘芷打了人,還是扭臉要掙開,聞博延仍不放手,空着的胳膊也擡起來,攔在餘芷要走的方向將人圈了起來。
男人的體溫,香菸味,團團包裹上來。
聞博延從前也抽菸,但向來抽得不多,他也對自身的清潔有很高的要求,餘芷從來沒有在他的身上聞到過這麼濃的香菸味。
聞博延圈着人,倆人一副糾纏的態勢,餘芷心裏開始慌了。聞博延清醒了,但不願意從剛纔的清醒狀態剋制自己。
他還彎腰朝她抵近,“如果我說我後悔了,你願意跟我回去嗎?”
聞博延的臉就在餘芷的頭頂,餘芷儘可能地將臉側向牆壁。
“有什麼條件你儘管提。”他道。
“至於那天那個男人,無論你跟他有什麼原由,我都可以當沒有發生過,有什麼困難,我會替你解決。好好考慮一下行不行?”
餘芷的臉緊壓着,她沒有回答,頭頂的碎髮在後者的氣息下浮動,溫溫柔柔,香香軟軟。
在聞博延看不到的呼吸下,餘芷整個過程一直沉着眸子,頭頂上的人在說話,她在琢磨。
他話畢,她已經有了些判斷。
她仍然埋着臉,與人拉開距離,“我怎麼聽不懂你什麼意思。”
“意思很簡單,你跟我回去,我好好補償你。咱們像從前一樣生活。”
餘芷在他懷裏立刻便點了點頭。這個點頭顯然得來的太便宜了,但聞博延見狀也便立刻將人放開,也將胳膊從牆面撤走。
因爲這個姿勢他根本看不到餘芷的臉。
餘芷得了自由,耳側的頭髮被晨風扯着浮動,她擡起手順。
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小舉動,聞博延被餘芷的點頭一時衝昏了頭,立刻有所響應。
餘芷的頭髮長了許多,碎髮也長了許多,聞博延伸手,是一種想要幫忙的意思,是一個男人溫柔的愛護。但餘芷立刻警惕地一把就將亂飛的頭髮壓住,將方纔甩上肩膀的馬尾也掀到背後去。
這個小小的舉動是一種生怕與後者有所沾染的補救,就像裙襬從腿上掉下來,再不阻止便會沾上髒兮兮的灰塵,再不阻止就會沾了地上的污水那樣的及時挽救。
餘芷的利落動作,那種甩來的眼神間流轉的信息讓聞博延心頭纔剛剛升起的那股愉快,立刻卡在了胸膛裏的一處。
他清楚地體會到了什麼叫熱臉貼冷屁股,什麼叫厭惡。
餘芷細白的手指也縮在身前,像生怕與他有所牽連。聞博延乾巴巴垂下手去。骨節素冷的手指落的猶豫,他臉色也難受,清瘦的喉結在衣領上滾了滾。
聞博延的自尊心受了傷,但在餘芷,他的這一點點自尊心受挫算得了什麼。
餘芷問出自己的猜想,“那麼,這次你打算維持多久?”
聞博延沒有回答,也從受挫裏走出來,對餘芷的問題愣神。
餘芷放開手指,悲哀地想發笑。
所以他連想都沒想過就要利用她?
“聞博延,你可不可笑,你憑什麼可以這麼肆無忌憚的對我說這種話?”
“不是肆無忌憚,如果你願意,今天就可以去辦復婚手續。”
“……”
“不是不明不白,是復婚。”
“不願意,你找別人吧。”
餘芷回得相當乾脆,一扭身便擺脫了男人的近身糾纏。幾步就跑到家門口,推門就消失了。
餘芷今生第一次的婚姻便是撿了別人從手指縫裏漏掉的便宜。她沒有想過時效,沒有想過結局,只一心投入其中,不計得失,不計回報。
聞博延對她的輕視,就是她收起所有自尊心的愛慕,得到的結果。
這怪不了誰。
但她有過了這樣的經驗,已經不需要人教,無師自
通地判斷了聞博延的心思。
那通不了了之的談話過後,餘芷依舊做自己該做的事。至於聞博延的意想天開,她還沒有清楚的應對辦法。
也並不會因爲今晨的任何話改變自己的猜想。
甚至下班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收了許多花,餘芷也還是清醒地知道這些迷人眼的障礙背後是什麼醜模醜樣的真相。
餘芷剛踏出餐廳就有維亞的人拿着一小束顏色非常豔的玫瑰花朝她走過來,“小余下班啦,這是有人要我轉交給你的。”
花被塞到手指上,餘芷有點莫名其妙,但也接了,有點尷尬,“你確定這是給我的?”
來人笑笑,“那當然確定了。”
“是誰啊?”
“不認識,神祕追求者?”女人一臉羨慕的蜜笑。
餘芷眸色漸深,但對人彎了彎嘴角。
說完人就走了,這是維亞管後勤調配的一個姐姐。餘芷還繼續往還走,步子依舊,迎面又來一個人,是酒店的前臺小姐姐,手上同樣拿着一小束相同模樣的玫瑰花,花很漂亮,從花朵的形狀,到嬌豔欲滴的顏色都是餘芷平常會喜歡的。
來人說了差不同相同的話後就回崗位去了。
餘芷再往外邊去,酒店大堂經理也給了她相同的一小束玫瑰花。
酒店門口的泊車員,下臺階後的清潔員大姐,酒店廣場引車大叔。
餘芷走過的一路,所能遇上的各色人都塞給她一小束相同的嬌豔玫瑰花,直到她看到康武。
清晨餘芷丟下聞博延就走了,被丟下的人滿臉灰暗地回了公司。
老北街的賓館,康武委婉地說“就是條件不太好。”,那是康武從點評裏看到的評價,也是從賓館房間的價格判斷出的。
但它的位置就在十分鐘車程的一條小街裏,是康武能勸動聞博延找地方休息的條件。
在那個條件簡陋的賓館裏聞博延一夜未眠,又或許他本身就無法入眠。
被餘芷厭惡地丟下後,聞博延只能上車,因爲一通通電話的催促他回了公司。
進辦公室了,卻無法開展工作。
辦公室窗明几淨,董事長辦的人早準備好了一天的工作計劃,但這些計劃的中心人物完全不在狀態。
他進辦公室,衣褲還是昨天的那身。他把自己靠坐在深沉的辦公桌沿上,助理在彙報一天行程,他手指揉頭,不知有沒有聽。
人還是那個人,高高大大,衣褲雖然都沒有換,但看起來還是乾淨得緊,人也仍舊矜貴英俊,隻身上多出了些菸草味。
人還是那個人,只是像一堵城牆,一夜就被風給吹舊了,架子在,但沒了從前的威風,挺拔。
高陽將彙報的人叫停,先打發走這些手下人,自己湊近。
“董事長?董事長?”
“你還知道我是董事長?”聞博延從手指下側臉出來。
“……”
“我現在需要休息,別來煩我。”
聞博延從桌子上起身就走了,推開辦公室背後休息室的門,進去便沒再出來。無論還有多少工作,都只能後延。
從前有多激進的人,最近,尤其是這幾天似乎是進入了一種彌補期,彌補從前太過激進而留下的遺憾,開始了一種消極待工的狀態。
今天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高陽將總算查清的信息一一彙報。
餘芷在酒店外的廣場上看到康武,她不知道這算什麼情況,也不知道他們已經查清了林季的身份。
那個男人不是什麼野男人,他是餘芷的舅舅,親舅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