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章 窮人的自尊
寬闊的街道被洶涌而來的高級轎車堵塞得水泄不通，紅男綠女們嬉鬧着攜手走進燈紅酒綠的樓堂館所，商店和娛樂場所門頭上的霓虹燈閃爍着這座城市的迷離，擺攤的小販們則在這冷漠的鋼筋水泥叢林中努力尋找自己的夢想。
小楠站在這些高樓大廈的下面，感覺自己渺小得像只小螞蟻，她擡頭仰望周邊這一圈的高檔消費場所，一種強烈的陌生感油然而生。雖然她已經在這座城市裏生活了六年，可她的前四年呆在不食人間煙火的象牙塔中，後兩年奔波在工作和牀之間，頂多也就是開着機車出城上山，她雖然生活在這座城市裏，可這座城市的很多地方卻跟她完全無關，比如――就像她現在身處的這個商業圈。
原本就有些猶豫的小楠被趙宇軒領着走進了停車場附近的一家餐廳，一進門那身着整齊制服向來賓鞠躬致意卻表情淡定語言不卑不亢的服務生就把小楠唬得不輕，再往裏走紅地毯兩邊六個身着西式宮裝微笑迎客卻絕沒有一絲媚俗表情的迎賓小姐，立刻就讓小楠感覺到了這裏的消費檔次似乎不是她這種窮孩子該來的地方。
很顯然，趙宇軒對於這裏是很熟悉的，他緊跟着前面帶路的領班小姐，走在走廊的紅毯上就跟小楠穿着棉拖鞋走在自家臥室沒有任何分別，不知道他是否察覺到身後小楠眼神中的異樣，只顧邁着自己輕鬆瀟灑的步子，引領着有些被這餐廳的超豪華氣勢所震撼住的小楠往裏面走。
一樓大廳裏四壁的仿希臘式浮雕，和從十餘米高的天花板直垂到人們頭頂的璀璨華麗至極的西式水晶吊燈，更把這家餐廳的華麗奢靡氣息推到了極致，這種氣息卻更加讓小楠感覺到有如芒刺在背。
一個窮人家的孩子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往往會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表現，一種會變得自卑而頹廢，內心自怨自艾痛恨自己爲什麼沒有生於官宦富商之家，從而可以坐享這樣的奢華生活，表面則驚恐而膽怯，對宴請自己的人表現出比平時更多的追捧和奉迎；
另一種則會處處檢點自己的舉手投足言談舉止，努力不讓自己內心有一絲一毫的卑微和怯懦，並且還要讓自己表現出比平時更加倍的禮貌，更文雅的談吐，更穩重的行爲，使得自己看起來比平時更加值得別人尊重，即使難以完全做到那麼至少，站得直坐得正減少不必要的談話，這既是一種對自我人格底線的保護，也是對於周邊環境的一種自我適應，她（他）要通過這種自我約束來告訴這裏的其他人，她（他）也許不能讓自己變得適合這裏的消費檔次，但她（他）的靈魂絕不比這裏的任何一個客人來得低賤。
毫無疑問，小楠屬於後者。
也許趙宇軒完全是無心的，這裏對他來說只不過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消費場所而已，也許他請小楠來這裏只不過是想請她一起享受這裏優雅的環境和外面嘗不到的jīng美菜餚，但是他完全忽視了小楠的感受，以至於當他偶然回頭看到小楠此時的表情時不禁嚇了一跳。
他見過像小鹿一樣輕靈的小楠，也見過憤怒悍勇的小楠，見過小楠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憂鬱和苦楚，也見過小楠面紅耳赤的羞怯，但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小楠。
她這算是什麼樣的神情呢？說是嚴肅吧，她微翹的嘴角仍帶着一分淺淺的笑意，說是淡漠吧，她那雙盈盈的秋水仍舊華彩流溢，三分莊重，三分隨和，三分靈動，還有一份深藏在眼瞳裏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祕，而這神祕本身也具備了一種魅惑。
趙宇軒直到今天才明白，原來一個人的表情即使不怒不哭不笑也仍舊可以jīng彩如斯，而這種表情出現在小楠那仙子般張清麗出塵的面孔上，更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這讓趙宇軒不由得心中一凜，原本深深隱藏在他心底的一點點基於財富上的優越感瞬間全線崩潰。
領班小姐帶領他們兩個走到二樓一處靠窗位置，黑sè的雕花原木桌椅緊挨着從天花板直到地面的哥特式拱頂落地窗，窗外就是車水馬龍的一環路高檔商業圈。小楠和趙宇軒坐定之後服務員遞上jīng致的菜單，趙宇軒很紳士地把菜單轉給小楠讓她先點菜。
小楠接過菜單她的第一反應並不是看裏面的菜式介紹和照片，而是不由自主地估算起了這本菜單如果由她來設計製作得花多少時間印一千冊要成本幾何，這個應該算是職業病吧……直到她用腦子算得差不多就剩下該給客戶開訂單交預付款了，這才幡然醒悟自己這是在高檔餐廳用餐呢。
擡眼一看，趙宇軒正看好奇地着自己，那表情像是第一次見到考拉熊的小朋友，不禁面上微微一紅，翻開了菜單細看，這一看真給她嚇了一跳，中法文雙語標示的菜單裏，最便宜的水果拼盤價格也將要接近百元了，其他的正菜根本不用看，這哪裏是喫飯，簡直是在燒錢。
“怎麼，這裏的菜不和你胃口麼？”趙宇軒見小楠遲遲不肯點菜，終於按耐不住還是小聲地問了一句。
“不是……我……”小楠本來想說我不餓沒胃口不想喫什麼的，結果她的肚子很不配合地咕嚕嚕叫了起來。本來嘛，中午就湊合着沒喫飽，這回她一看到jīng美菜單上的菜餚照片立刻就覺得自己的胃液沸騰起來了。可是，在這種地方被人請喫飯，完全違反了小楠一貫“無功不受祿”的原則，既然不能白喫人家，自己又難以有什麼實質xìng的回報，回請也是萬萬捨不得的，那麼這頓飯還是不要吃了好……
“
對不起，我不喜歡這裏的環境，我想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小楠，等一下……”趙宇軒實在看不出，嬌小纖細的小楠走起路來可真夠快的，你跑那麼快乾嘛啊，又沒有老虎在後面追你，而且這都已經出了餐廳了，你這是要往哪兒去啊？
“小楠，等一下……”
小楠終於停住了腳步，緩緩轉過身來，看到那家豪華奢靡的餐廳已經被自己遠遠地甩在了身後百多米的地方，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太壓抑了，真是受不了那種氛圍，那裏果然不是窮人家的兒女應該去的地方，以後說什麼也不會再走進那種場所了。
趙宇軒三步並作兩步趕到小楠的身邊，見小楠纖眉輕皺默默無語，還以爲自己哪裏惹着了她。“小楠你……你生氣了？”
“沒有……”小楠扭過臉去避開趙宇軒熱切的目光。她真的沒有生氣，只是剛纔在那種氛圍裏她被自己的尊嚴感壓抑得狠了，那種不能zìyóu自在的拘束感，和出門之後才從心底裏浮現出的一點點自卑感，讓她感覺極不舒服，而且，因爲餓得恨了，還有一點點低血糖，感覺身體發虛，手腳酥軟。“我沒生氣，我只是不習慣那裏的感覺，那麼高的消費水平我實在是消受不起，要不咱們換一家喫飯的地方吧？”
“那好……”趙宇軒點點頭，他直到現在也沒有察覺到自己究竟哪裏犯了錯，只是覺得小楠到底是年輕女孩子沒見過世面，其實多去幾家類似的高檔餐廳就會知道，這一家的價格已經算是偏低的了……“不如這樣，你喜歡這一帶哪一家咱們就去哪一家，總之今晚我請客就是了……”
不喜歡你這樣，有錢好了不起麼，切，別看我窮，你還欠了我400塊呢！小楠輕輕嘆了口氣，摸出手機翻出了李瞳的電話號碼。
“喂，李瞳，我是小楠啊……”
“啊，小程！怎麼啦，有事嗎？”電話裏傳來李瞳歡快的語調，還有她用牙齒咬堅果的聲音。
“嗯，是這樣，我跟一個朋友到一環路商業圈附近玩，想在這兒喫個飯，請教一下你這個美食家，這附近哪裏有比較實惠的、味道不錯有特sè的……”小楠用眼睛瞥了一眼站在她身旁一襲白sè休閒衣褲一塵不染的趙宇軒：“還要環境稍好點，比較乾淨些的餐館，不知道你有沒有熟悉的？”
“呵呵，這種問題你怎麼可能難得到我！我可是Z市信息港美食版塊的版主！聽好了，位置就在……那一家味道相當不錯的菜館，不是很大，乾淨得嚇人，菜的味道很棒，就是量略微有點少，但是價格還算公道……”
不愧是李瞳，Z市哪兒有好喫的沒有她不知道的，小楠記下地點後說聲謝謝就要掛電話，李瞳在話筒那邊壞笑道：“死丫頭，這麼晚了還沒喫飯，是跟誰一起出來瘋了，男的女的？普通朋友還是男朋友？”
“是普通朋友啦！”小楠想都沒想脫口而出，等到電話那邊李瞳“哦――”的一聲意味深長的感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又說錯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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