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零章 電燈泡的尊嚴
老程家並不是y縣的老住戶，而是小楠爺爺那一輩，從部隊轉業分配到地方工作纔在y縣落戶的，在本地並沒有什麼親戚，所以今天雖然是大年初一，卻並不需要到誰家去拜年，反倒是小楠爸媽各自單位上，都有一些關係不錯的後輩同事會過來家裏給他們拜年。
小楠不想在那些來給父母拜年的人眼前晃來晃去，給父母哥嫂拜過年之後就打算自己一個人徒步到外面轉悠一下，結果又一次悲催地被嫂子安安捉住，強行拖到化妝鏡前面折騰了她將近一個小時，又把她放在衣櫃裏的衣服全拿出來擺了一牀，挑出其中看着順眼的組合硬逼着小楠反覆試穿，直到滿意了才肯放她走，結果小楠在院子裏遇見一位提着禮物來給老程拜年的年輕人，那傢伙只顧着回頭看小楠直接一頭撞在了院中間那棵大梨樹上，硬是把眼鏡都撞碎了……
小楠獨自一個人出了家門，漫無目的地在外面隨意閒逛。其實春節期間絕大部分店鋪都關門閉戶了，想要逛街也確實沒什麼可以逛的，好在小楠也無意於此，只是順着自己從小到大的成長過程，去看看自己小學、初中和高中的母校，結果發現這些學校都蓋起了美觀氣派的教學樓，除了學校的名稱以外，已經很難找到跟她的記憶有所聯繫的東西了；而她小時候課餘學習繪畫的縣少年宮更是被連根拔除，變成了一大片拔地而起的高層住宅樓，面對眼前這片遮天蔽日的鋼筋水泥叢林，小楠內心感嘆不已。
也許用不了多久，就再不會有人知道，這裏曾經有一座小孩子們不用花很多學費，就能學習航模、舞蹈、繪畫、書法等等課程的課外學校。這麼龐大的一個政府事業單位都能徹底消失，那麼，一個連性別都被改變的人會如何呢？再過些年，還會有誰能記得那個叫做程小楠的少年？
信步從路邊店鋪的落地櫥窗前走過時，鏡面般的櫥窗玻璃上映出一個女孩嬌俏的身影，纖細窈窕的身段，精緻如畫般的臉龐，瀑布一樣的長髮，修長筆直的小腿……小楠對着她笑，那女孩的臉上也同時綻放出一個春花般絢爛的笑容。
每天面對這樣的自己，都已經快要忘記自己以前的樣子了，曾經是男孩的程小楠，已經隨着時間的流逝漸漸從記憶中消失，就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小楠輕輕地嘆了口氣，她問自己：變成這樣子，你後悔嗎？
不，我不後悔……我只是盡到了自己的責任，做了應該做的選擇，我沒有什麼好後悔的！心裏雖然這樣想，可是不知道怎麼了，眼前的視線卻漸漸模糊，無論怎樣都控制不住……
小楠一直逛到快中午纔回到家，也許是上午的“懷舊之旅”留給她的印象並不美好，讓她的心情有了一點點傷感的情緒，也可能是輕度貧血帶來的暈眩感讓她感到不適，甚至午飯過後小楠也還是顯得悶悶不樂，獨自一個人呆在臥室裏，坐在牀頭手捧着一本發黃的《老人與海》，眼睛卻散開焦距迷迷糊糊地看着窗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噹噹，門被輕輕敲了兩下，“小楠~”是嫂子安安的聲音。“門沒有鎖。”小楠有氣無力地說。
吱呀一聲們被推開了，安安走過來，見小楠呆呆地抱着小說發呆，就問她：“你怎麼了，中午回來的時候我就發現你情緒很低落，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嗎？還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小楠搖了搖頭。其實小楠恨透了自己這種狀態，這樣子簡直就跟傷春悲秋的小姑娘沒任何區別了，可是，情緒這東西你根本沒辦法自我控制，特別是這幾天，真是叫人抓狂啊……
安安握住小楠的一隻手，感覺冰涼冰涼的，再摸摸額頭，哦，也不是發燒，最後安安發現小楠捂在肚子上的暖寶寶，好像明白了什麼。
“不舒服的話就在家躺着好了，下午就別去給人家當什麼電燈泡了。”安安柔聲勸道：“你本來身上就不舒服，還要去在一邊坐冷板凳看人家小情侶秀恩愛，心情怎麼可能好得起來！”
“可是我們早就說好的嘛……”小楠見安安不但看破了自己的祕密，而且還自行腦補出額外的內容，覺得腦袋又大了三圈。“嫂子你把別亂想啊，我心情不好跟這件事沒關係的……”
“好好好，我家小姑說沒關係就沒關係。”安安拉着小楠的胳膊用力把她從牀頭拉起來，硬拽着她往化妝鏡前面走。
“嫂子，你又要來啊……”小楠一看化妝鏡就害怕了，每次都感覺安安擺弄自己就像是擺弄芭比娃娃的小女孩一樣，一折騰就折騰好久。
“怕什麼，嫂子跟你說，電燈泡也要有電燈泡的尊嚴，雖然咱是去給別人當陪襯的，但是咱就算是做陪襯也要做得儀態萬方光彩照人，就像一盞世上最晃眼的電燈泡一樣，成爲衆人矚目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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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地，虎子就看到了前方公路上懸掛的“歡迎你到y縣來”的宣傳牌子，筆直的公路盡頭，高樓林立的地方就是y縣的縣城，而更遠處縣城的背景後面那座山，就是菲兒長眠的地方。
按照車載gps導航儀的指引，虎子很順利地就找到了小楠家所在的那條小街，他放慢了吉普車的速度挨着門牌一家一家地數過去，最後在小街的最裏面終於找到了小楠家。
停車熄火，按照事先的約定，虎子沒有下去敲門而是拿出手機撥通了小楠的號碼。
小楠的臥室裏，安安正在給小楠整理衣領子，小楠的手機忽然響起了彩鈴，小楠掏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就隨手接通了電話：“喂~”
“我到你家門口了，是你出來啊還是我進去？”虎子笑着說，這傢伙永遠都是這麼沒正型。
“你敢敲門！給我老老實實在車裏呆着，我馬上就到。”小楠惡狠狠地掛上了電話。“你內個同學來了？”安安問。
“嗯，嫂子我得走了。”小楠拿起丟在牀頭的長外套就要往身上穿，安安一把給她奪了過來。“這件衣服不搭配你的髮型，你稍等下。”她打開衣櫃門看了看，從裏面把小楠那件黑色束腰款的呢料大衣挑出來丟給小楠：“換上這個……”
小楠接過來外套穿好，拎過自己的雙肩小揹包就往外跑，剛沒跑兩步又被安安叫住，回房間取了自己的一條雪白的紗巾給小楠繫上，退開兩步把小楠上下打量了一番，非常滿意地點點頭：“嗯，行了，要的就是這喧賓奪主的效果！去吧！”
虎子坐在吉普車裏正等得無聊，老程家的大鐵門忽然打開了，小楠推門從裏面走出來，黑衣短裙，中腰小皮靴，額前厚厚地劉海被兩個帶晶鑽的小發卡三七分開，柔順的長髮直接披在後背上，脖子上圍着一條雪一樣潔白的紗巾，被風一吹如雲煙般飄擺，連虎子這種平時見慣了各色美女，對小楠也已經適應了很久的人，都看得有點發呆了。
小楠出了門，看到門口停的吉普車就愣了一下，因爲那不是虎子一直開的那輛改裝得認不出原型的bj2020，而是一輛看起來**成新的牧馬人jeep，小楠不記得虎子有過這麼一輛車，她有點遲疑地圍着車身轉了一圈，直到看見了駕駛室裏的虎子這才確認自己沒搞錯，打開副駕駛一側的車門鑽了進去。
“你從哪兒弄來這麼一輛車？”小楠問虎子。“你的bj2020呢？”
“我的2020後懸掛不行了，畢竟車齡太老，被無數經手的車主狂草，就算這次修好也開不了多久了，剛好我大堂哥手頭有輛牧馬人一直放着沒空開想賣掉，我就跟他買過來了。”虎子說着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包裝得很精美的小盒子遞給小楠：“吶，小婷送給你的，她說你給她的禮物她很喜歡，會一直隨身帶着的。”
“哦，謝謝……”小楠接過小盒子，解開包裝綵帶的時候，虎子已經打着了牧馬人的發動機，熟練地倒車調頭轉向，然後一腳油門jeep車絕塵而去。
虎子着開牧馬人帶小楠離開之後，安安這才推門出來遠遠朝着他們遠去的方向望去。
這輛吉普車看起來有棱有角的造型硬朗彪悍，怎麼也得值個三五十萬吧？看來小楠這位同學還挺有錢的呢，雖然沒有看清長什麼模樣，不過隔着車窗玻璃遠遠看過去，似乎也是個頗爲帥氣有型的小夥子呢……希望小楠今天下午能夠一舉喧賓奪主，直至最後反客爲主！這樣纔不枉嫂子我花了一個多小時對你的精心打扮啊！
一想到這裏，安安的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小楠拆開包裝紙，打開小盒子發現裏面是一串用紅絲線串起來的玉石鏈子，紅的是瑪瑙，綠的是翡翠，白的是和田玉，雖然都是很小的顆粒看起來也值不了太多錢，做工卻非常的精緻，每顆珠子都打磨得圓潤光滑一般大小，小楠試着往自己手脖子上比了比，發現鏈子有點長帶上去顯得太寬鬆。
“笨，這是腳鏈，往腳脖子上戴的。”虎子笑道。“要你管！”小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盒子收起來裝回自己揹包裏。
往年小婷送給小楠的禮物往往是一些領帶夾、高檔刮鬍刀之類的很有男性色彩的禮物，今年卻變成這樣精緻可愛的腳鏈，這顯然是不送給男孩的東西，這讓小楠心裏不由得再次些惆悵起來……
牧馬人出了y縣縣城，向着公路盡頭的那座山嶺一路狂奔，菲兒的長眠之地已經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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