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零章 假如是你該如何
忽然，病房的大門被人猛地一腳踹開，門外炙烈的正午陽光剎那間把刻意保持了幽暗環境的病房照得通亮，無論石大夫還是小楠或者小婷，都在一瞬間被強烈的光線晃得張不開眼睛。
一個手裏拎着保溫飯盒的中年男子，像一頭發了瘋的公牛一樣怒吼着衝進了病房，肩膀輕輕一扛就把試圖阻攔他的石大夫撞得咚地一聲後背貼到了病房的牆壁上，那本小而精緻的精裝古書脫手而飛落在了病房的角落裏。
“程小楠，你把我女兒禍害成終身殘疾還嫌不夠嗎！”伴隨着老喬狂怒的嘶吼，他一把抓住小楠和小婷相互緊握、十指相扣的手臂奮力拉開，然後在小楠的肩膀上狠狠地推了一把。“你給我滾出去！永遠不准你再靠近我女兒半步！”
驟然斷開的兩手相接處，無數細小的血珠噴濺在空中，小楠和小婷仍舊徒勞地把自己的手臂伸向對方，卻再也無法勾到對方的五指。
小楠的身體在老喬的奮力一推之下踉踉蹌蹌地退向病房門外，直到後背撞到了歐式迴廊的青磚立柱才得以止步，此時他的身體綿軟地如同被抽掉了全身的骨頭一般沒有一絲力氣，幸好同樣被老喬趕出病房的石大夫及時發現了他的異樣，一把扶住了小楠的雙肩才讓他免於摔倒在地。
與此同時，病房的大門“砰！”地一聲被摔上了，小楠眼前的視野漸漸變得扭曲和朦朧，直到一片黑暗……
“婷婷，他們把你怎麼樣了？”老喬丟下手裏的保溫飯盒，幾步跨到病牀前。小婷急忙把自己的手藏到了背後，可是雪白的被單上卻仍舊留下了幾滴殷紅的血跡。
爸，我沒事兒……小婷張了張嘴卻完全無法把腦海中的語言轉換成聲音，由於大腦的受損，她已經喪失了說話的能力，只能用自己那大大的雙杏仁兒眼望着老喬，用力搖了搖頭。
老喬一眼就看到了被單上的血跡，他抓起小婷的手腕，把她正在流血的掌心翻起來看，只見一道豎着貫穿了整個手掌心的傷口，仍舊在不停地向外滲出鮮血，傷口血肉模糊地根本看不出有多深。
小婷扭動胳膊試圖掙脫被老喬緊握的手腕。小楠說他找來的那個石大夫可以徹底治好我的傷……她想讓這句話通過自己眼睛的凝視傳遞給老喬，然而老喬顯然沒有能夠理解小婷眼神中的含義。
“這麼深的傷口！程小楠這個**！”老喬猛地一把抄起小婷的腿彎，把她打橫抱了起來。“你這個傻孩子啊！程小楠把你害得這麼慘你還是不接受教訓，你看看，要是不是我回來得及時，天知道他要把你禍害成什麼樣子了！”
爸！你要幹嘛！小婷身體忽然懸空，驚慌地望着老喬，老喬不由分說地抱起她纖弱的身子，出了病房門一路小跑着進了老門診樓，直奔位於一樓大廳的護士站。
“護士，護士！快請看一下我的女兒！”老喬氣喘吁吁地抱着小婷對中午留守的護士說。常年坐辦公室開轎車缺乏運動的他，即使懷抱的是身材纖細輕盈的女兒，一路狂奔百十米之後也已經累得有些喘不過氣了。
值班護士認得小婷父女，對於這位正值青春妙齡卻要面對高位截癱這種殘酷命運的小婷心懷同情，見老喬抱着女兒神情緊張地闖進來，還以爲出了什麼大事兒，急忙跑過去引着老喬把小婷放到旁邊體檢用的牀位上。
“怎麼回事？”護士問，同時看了一眼小婷的臉色，卻發現她面色紅潤完全不像是出了什麼問題。
“我女兒的手被刀割傷了！傷的很深，留了滿牀的血！”老喬焦急地說，並把小婷的手掌攤開了給護士看，果然，小婷雪白柔軟的手掌心裏溼漉漉地都是未凝固的鮮血，把見多識廣的護士都給嚇了一大跳。
難道，這小丫頭想不開要自殺？可是，自殺都是割脈的也沒見過往自己手心裏割一刀的啊？護士一時也想不明白，手上卻一秒鐘都不敢耽擱，飛快地從旁邊拿過來藥棉、紗布、碘伏等醫療用具，用鑷子夾起一塊蘸了水的紗布爲小婷清理傷口上的鮮血。
在溼紗布的反覆擦拭下，小婷手心裏的血跡漸漸地被清理乾淨了，這時候老喬和護士才驚愕地發現，所謂的傷口根本就不存在，在小婷的手掌心裏，只有一條從中指和無名指之間向下一直延伸到脈門處的顏色很淺很淺的細小傷痕，如果不是湊近了看根本就難以察覺。
“喬先生，你女兒手心裏沒有受傷啊……”護士把帶血的紗布丟進垃圾簍裏，轉頭問老喬。老喬也是一頭霧水，因爲他剛剛進病房的時候記得很清楚，那時小婷的手還在不停地滴血，如果傷口不存在，那些鮮血又是從哪兒來的？
“婷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老喬握着女兒的手柔聲問道，話剛出口他才意識到，女兒在車禍後因爲大腦中管理語言的部分受損，已經沒有辦法再把腦子裏想說的話轉換成聲音通過喉嚨說出來，徹底喪失了語言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親口告訴他剛纔在病房裏究竟發生了什麼。“對不起婷婷，爸爸忘了你已經……”
小婷望着老喬，徒勞地張了張嘴：“小…………小楠…………”
雖然她的嗓音太過於微弱和嘶啞，但是老喬和護士都聽得清清楚楚，這確實是從小婷的喉嚨裏發出的聲音絕對錯不了！就連小婷自己也對此感到萬分地震驚，下意識地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嘴脣，一雙眼睛瞪的圓溜溜地望着自己的老爸。
“婷婷，你剛纔……你剛纔說話了！婷婷你剛纔說話了你知道嗎！”短暫的沉默之後老喬興奮地幾乎要跳起來，他抓着小婷的手用力搖晃着，臉上的狂喜難以自控。“婷婷，你再試試，再給我說一句話試試看！”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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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小婷手心裏那條几乎難以察覺的細小傷疤，小楠手心裏的傷疤可要面目猙獰了許多，如果她柔軟如綢緞的手心如同一馬平川的中原大地，那麼這道起伏蜿蜒在掌心正中的傷痕就是將晉豫兩地分隔開來的太行山脈。
這個丫頭的手心怎麼也有一條傷疤？而且，同樣是右手，雖然傷勢看起來要比婷婷的嚴重許多倍，傷痕的走向卻完全一致，都是從中指和無名指之間開始，到手腕脈門之前爲止――這能說是湊巧嗎？爲什麼不是橫穿手掌，或者是斜着？爲什麼不是手背？或者爲什麼不是左手而偏偏也是右手？
老喬盯着小楠的手掌心，原本擡頭紋並不明顯的眉心漸漸皺起了一個大疙瘩。“這傷疤……是怎麼回事？”他擡眼看看小楠平靜如水的雙眼，詫異地問道：“你給我看它，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嗎？”
“喬叔叔，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起死回生之術嗎？”小楠淡淡一笑，反問道。老喬搖了搖頭：“我不信，人死如燈滅，怎麼可能起死回生呢？無非是古時候人們的一種美好的幻想而已，現代人再相信這個就太愚蠢了。”
“是嗎？”小楠聽了，嘴角的笑意微微帶了些苦澀的意味。“假設喬叔叔有一位最重要的人需要救治，而且已經求遍當世名醫都回天乏術，恰巧世上真的有這樣一種方法，可以讓死者起死回生，讓絕症病人枯木逢春，喬叔叔你會不會想要試一試呢？”
“這……也許……我想實在沒辦法了我大概也會去試一試吧……”老喬的態度倒是出人意料地坦率：“畢竟試一試還有一線生機，情況再壞還能壞到哪兒去？”
小楠點了點頭：“是啊，情況再壞還能壞到哪兒去呢？試一試自然是值得的，但是喬叔叔……假如用這個辦法來救你最重要的人，就必須要你付出一些代價，你又會怎麼做呢？”
“那要看需要付出的是什麼代價了……”老喬說道：“既然我們假設的是救自己最重要的人，那麼只要對方能夠真的做到徹底救治，哪怕是讓我散盡家財，我也會毫不猶豫！畢竟，金錢只是身外之物，花完了還可以再去掙，可是親人的生命卻只有一次，失去了就再也不會有……”
“喬叔叔說得好……”小楠再一次點點頭表示讚許。“但是，如果對方要你付出的代價，是要你一命換一命，你……該如何選擇呢？”
“這……”老喬聽了不禁猶豫了一下：“一命換一命，終究還是要有一個人死去，無非是換了對象而已，生死這種東西，最好還是聽從老天的安排……”
“我懂了……”小楠用小指勾起額前散落的幾縷髮絲別到耳後，一雙高山深湖一般深邃而憂鬱的眼睛望着窗外的不知道什麼地方，輕輕嘆了口氣，幽幽的說：“那我們再換一種，如果需要付出的代價並不是生命，而是讓你完全失去自己已有的身份和社會關係，變成跟以前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人，連你的同事和朋友，甚至自己的親人都認不得你，想要活下去就得自己一個人從頭再來，請問喬叔叔，這樣的代價你覺得值得嗎？”
“啊？這……什麼意思？”老喬被小楠剛纔的話說得有些暈頭轉向，什麼失去自己已有的身份和社會關係變成另外一個人，連自己的親人都認不出自己，這怎麼可能呢？不過，鑑於這場討論的出發點就是不太靠譜的起死回生之術，那麼出現這樣的問題也就顯得不是那麼荒唐了，只不過，這丫頭問我這麼奇怪的問題究竟是想要試探些什麼？
“我覺得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無非就是換一張皮重新活下去嘛……”老喬微微一笑顯出一副混不在意的樣子：“我就是我，無論外表變成什麼樣子，我的脾氣秉性，我的才智經驗都不會變，你看你們年輕人喜歡看的那種什麼穿越小說，主人公穿越成另外一個人的時候，不也是照樣成就一番事業嗎？人的身體就好比是一副臭皮囊，只要這裏不變……”老喬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那麼就算變成另外一個人也就沒有多大的影響……”
“但是喬叔叔，假如連性別都被改變了怎麼辦？比如說……把男人變成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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