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會議室面積不算大,但是因爲學生一共只有七八個,加上久梨也顯得很寬闊。
久梨感覺到從面前這些或站或坐的學生中傳遞出來的並不怎麼友好的氣息,這才真正意識到平古場老師口中的“預科班的競爭還是比較激烈的,如果同學之間有什麼問題,都可以來找我。”是什麼意思,看來他一開始就預料到這一點了。
相比其他還在持觀望態度的學生,涼宮法子顯得態度最爲惡劣,她嗤笑一聲,把課本重重翻開,拋給久梨一個白眼就不再理會她。
久梨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微微收緊了脣角,把臉上的笑容從進門時的親近收斂爲溫和而疏遠。既然不受歡迎,她也沒興趣硬是一副後輩恭敬有加的態度對待他們。
從國中之後就很少在臉上戴這種面具了,真是有種久違的感覺。
具體來說,應該是從遇見青峯之後吧。
過了幾分鐘,平古場老師就夾着一疊資料走了進來,他先看了看久梨才望向大家,把手裏的課本拍在桌子上,聲音一下子變得非常嚴厲:“好了,這堂課我們先進行一個測驗。如同大家所知道的,在合宿期間所有的測驗都將會被錄入綜合資料,會對以後大家進入醫學院的考覈有所影響,所以必須好好對待!”
久梨連忙翻了翻手裏的課本,再擡頭看看那一疊厚厚的試卷,一時間有點頭暈眼花。不會這麼慘吧,她第一天來上課就要考試,她現在可是連考試的範圍是什麼都不知道啊。
“所以緒方桑,剛來就攤上測驗,果然很辛苦吧,感覺如何啊?”
硬着頭皮答完卷子,大概試題沒有想象的那麼困難,久梨還是鬆了口氣。她剛收拾完課本準備下樓喫飯,在門口就被秋山卓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搭訕。
兩個人跟在前去餐廳的一夥人最末尾,看起來氣氛還算是和諧。
“比想象中的難了一些,不過也還好。”久梨陳懇的語氣聽起來可信度很高,在他人聽起來卻顯得有些傲慢。她並不想在合宿期間和前輩們鬧出不愉快,不過這並不代表她準備在他們的冷眼中低眉順眼。
被赤司徵十郎所從小灌輸的理念,在遇到他們懷疑而輕視的眼光時一瞬間復活。
她記憶中最後一次被別人欺負,應該是在小學四年級的時候。
被幾個孩子圍着推推攘攘,把穿着管家買來的有着漂亮繡花的裙子的她推倒在地上,笑罵着踩髒精緻而脆弱的裙子,罵她是沒有父母的孩子。
久梨是哭着去找赤司的,裸露在外面的皮膚都髒兮兮地,裙子已經髒得一塌糊塗,她哭得抽抽噎噎,整張臉都漲得通紅。
“怎麼回事?”赤司這天是值日生,他收拾好書包打掃完教室,走到樓梯口就遇到了一邊哭着一邊爬樓梯上來的久梨。
“徵十郎……”久梨哇地一聲哭得更厲害了,像是找到了什麼依靠,終於能夠大哭一場,“徵十郎!”
“別哭了,小心噎到。”赤司從口袋裏掏出手帕,耐心地給她擦眼淚,拉着她坐在夕陽西下灑了一地血紅的無人樓梯口上,板着臉教訓她,“總是哭着來找我,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久梨。”
久梨的哭聲一下子噎住了,她一顫一顫地,小聲問道:“徵十郎,你會不管我嗎?”
“不會。”赤司皺着眉頭,“但是如果你一直都不成長,一直都是這麼弱小怎麼可以?”
“但、但是,我害怕……”久梨癟着嘴巴,顯得十分委屈。
“別怕。”赤司站起來,藉着站姿的優勢俯下身子摸了摸久梨的腦袋,上面還沾着泥土和草根,看得他越發不高興起來,還是溫聲安慰她,“有我在呢,不論是誰,膽敢碰你一根指頭,你就學着去反擊。一切有我,不用擔心。”
那個時候久梨在赤司家生活了沒有多久,對世界的真實毫無準備,她不解地看着赤司還帶着嬰兒肥但是表情嚴肅的臉,懵懂地點了點頭。
因爲赤司一直都在,她才能夠走到這個地步。
想做什麼就去做,赤司給予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讓她學着自己分析什麼是應該做的、什麼是不應該做的。如果她決定去做什麼事,赤司會給她做好最佳的善後。
如果要用一句話來概括,莫過於——久梨自由發揮,赤司完美補刀。
從女湯出來,渾身的蒸汽和溫泉的熱氣被夏夜的涼風一吹而散,久梨被吹得打了個哆嗦,她輕輕咳嗽一聲,抱緊了手臂。
從落地窗的窗縫間竄進來的涼風還帶着夏日昆蟲尖銳的鳴叫,久梨聳聳鼻尖,打了個噴嚏。她一邊往客房的方向走去,一邊低聲喃喃抱怨着山裏的夜晚實在是太冷了。
易拉罐“砰啦”一聲摔在地上然後順着不平的路面滾動着,茲拉茲拉的摩擦聲由遠及近,還傳來聽起來很不耐煩的男聲,咕噥着不怎麼禮貌的話語。
幾步跨過去俯身擋住滾遠了的飲料,青峯還沒直起身子,擡眼的時候就看到白色簡單線條花紋下襬的浴衣,偏向纖瘦而蒼白的腳踝和小腿,在微涼的夏夜中好像還在微微發抖。
視線掃過繫着的浴衣腰帶和從領口露出來的鎖骨和脖頸,然後就是久梨帶着驚訝的表情,溫暖的黃色燈光下,她的皮膚彷彿也反射着暖暖的光芒,好像整個人都被毛茸茸的光團包裹着。
一時間兩個人都愣住了,走廊上的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
最終還是青峯先開口,他隨意地“喲”了一聲,問道:“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久梨,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
雖然在遇到桃井之後就有了和他見面的思想準備,比起青峯自然而然的態度,久梨卻有點彆扭。
青峯大輝一向大大咧咧,很難會把一些事放在心上。比如說兩個人之間因爲籃球的事情已經起過很多次爭執,他就完全不會把上次兩人的爭端放在心上。
但是久梨卻沒辦法忘記不久之前的事情,她微微垂下睫毛,迴應道:“我是來參加合宿的,好久不見,青峯君。”
頓了幾秒,她馬上跟上繼續說道:“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你了,再見。”說完她徑直走過青峯的身邊,連眼角的餘光都不敢去掃他一眼,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尷尬的地方。
一直被青峯高大的身材擋住了視線,久梨剛繞過一時語塞的青峯,就看到了他身後不遠處出現的涼宮法子,只能再打招呼:“涼宮學姐。”
涼宮法子顯得對她敵意滿滿,不友善地看了她一眼也不願意理會她。久梨也沒有到非要貼上去交談的地步,兩個人沉默着擦肩而過。
突然久梨感覺到木屐被什麼力道所拉扯,一時間腳步不穩,踉蹌了一下,就要往地面上倒去。然後是一股大力抓住了她的胳膊,鐵鉗一樣的手指扯着她一把把她拉了過去,後腦勺重重地撞在一個堅實的胸膛上。
還帶着剛剛劇烈運動過後的微微汗味,不知是緊張還是因爲運動過後帶着的肌肉起伏,熟悉的感覺一下子包圍了她。
久梨仰起頭,只能看到青峯的下巴,然後耳邊爆開他的聲音。
“喂!你是故意的嗎?!”
久梨遲鈍地反應過來,大概是涼宮法子踢到了她的木屐才差點把她絆倒的,但是她到底是不是故意,還真不能草率地下結論。
青峯抓着久梨的胳膊,只覺得心頭冒火,他雖然知道面前的女生是三年級的學姐,卻也完全不在乎高低年級的尊卑,不善地眯起了眼睛:“你想做什麼?”
涼宮法子自己也有些狼狽,她是堪堪扶住了牆壁纔沒有跌倒的,聽到青峯這樣質問,她呼地擡起頭來:“注意你的態度,誰會在意這麼一個只靠家裏有錢混進來的人,你以爲我想幹什麼,這種眼神是在懷疑我嗎?!”
她的下巴揚起來,翠綠的眼睛被怒氣所渲染而熠熠發亮。
青峯下意識把久梨扯到身後,居高臨下地看着涼宮,冷哼一聲,正準備要說些什麼,卻被久梨打斷。
久梨拽了拽青峯背心下襬:“青峯君,先不要這麼生氣。”
“什麼啊,你還準備息事寧人嗎?”他猛地轉過頭來瞪着久梨,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氣憤,“你是腦子進水了嗎,進了高中之後真是越來越退步了啊!”
“這麼生氣,青峯君難道還能去揍她一頓嗎?”
青峯頓了一下,他雖然生氣,可還不至於做出對女生出手的行爲。
久梨從青峯身後走出來,盯着涼宮法子看了幾秒,她勾了勾脣角,眼底也沒有絲毫的笑意:“涼宮學姐,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誰需要你相信了。”涼宮法子立刻不甘示弱地迴應道。
“你相不相信對我來說毫無區別,但是學姐,我並不喜歡你的態度。”久梨的語氣變得越來越冷淡,表情漸漸趨向於青峯所無比熟悉的那種,“憑現在的你沒有資格質疑我,需要注意態度的不是青峯君,而是你。”
腳下的木屐和木質地板敲擊發出清脆的“啪嗒”一聲,涼宮神色一變,像是剛剛纔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看着久梨說完乾脆地轉身離開的背影。
淺色的浴衣在夜色中幾乎要消散開來。
一瞬間連空氣都沉重地壓在皮膚上的感覺,粘稠得讓她不能呼吸,幾乎連步子都邁不開了。
半晌,收縮發緊的咽喉才微微鬆開,涼宮法子深深地吸了口氣,感受到左側胸腔裏心臟遲鈍地恢復了不怎麼規律的跳動,心裏有些後怕。
青峯垂手站着,幾秒鐘後才抓了抓頭髮順手拿起一直放在長椅上的飲料,拖拉着步子往久梨離開的方向走去。
擡頭就能看到的,比國中的時候更拔高了一些的身影,比五月稍微瘦了一些,顯得不怎麼健康。
她慢慢走着,穿過長長的走廊。
就算不去看她,青峯也知道久梨的表情必然是帶着淺淺的笑容,沒有笑意但是強硬地勾起來的弧度。
一旦被觸及過高的自尊就幾乎要反扼住對方的咽喉,喜歡站在他人的自尊上面俯視別人的習慣,真是被完好無損地遺傳下來了。
……真是太像了啊,和赤司那個傢伙。
同時也是讓他感到厭惡的相似。
久梨的怒氣差不多已經消散,她以細微的角度轉頭,眼角的餘光往身後跟着她的青峯看去,當他無意間擡起耷拉着的眼皮時連忙轉回來。
怎麼會跟在她身後呢……
剛剛的氣勢全數盡失,久梨感覺自己走路的步伐都不穩起來,在他的視線轉到她身上時,後背都敏銳地豎起一層汗毛。
很不自在啊這種情況……
這樣想着,看起無盡的走廊終於走到了盡頭,轉過轉角就是她的房間,久梨鬆了口氣,快走幾步,硬是挺直着脊背姿態矜持地扭開門把手,身形很快消失在跟着拐進來的青峯的視線中。
青峯只看到從門縫中看到浴衣的一角,他嘖了一聲,她竟然就住在他的房間隔壁,中午聽到的聲音果然不是幻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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