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局挂 作者:青山羡有思 细风悠悠。 拂动着湖色的轻纱幔帐,蕴漾了一阵阵如水的涟漪。 金钩之上坠着错金镂空的缠枝纹熏球,沉水香的乳白轻烟悠悠袅娜,笼在金桂折枝花纹上,蜿蜒了一片朦胧的韵致优柔,又慢慢消散。 好似一個人的前路,也就這般无声无息的跨进了无法预知的未来。 慕繁漪盘腿坐在窗边的软塌上,一手支颐,复杂地看着满屋子的人围着床上满身湿淋淋已然断气的美貌女子。 祖母和外祖母哭的几乎晕厥。 嫡母和未来的婆婆眼泪滴滴答答。 院子裡伺候的丫鬟婆子跪在地上低头干嚎。 有真悲伤,也有悲伤面具之后的扭曲的快意。 未婚夫劝了這個,又安慰那個。 還有那躲在人群最后的姐姐妹妹们,有迷惘自己前路的,有伤怀活生生的人就這样忽然离开的,却還有那抬着宽大水袖、遮着眼角,小声讨论着今日的衣裳钗环是否艳丽夺眼的。 繁漪拧眉斜了那几個姑娘一眼,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点着额角,实在无语:“到底是我的人缘太差,還是你们太沒教养,竟還有在我咽气的时候讨论這些的?” 沒错。 那床上的女子就是她慕繁漪,户部侍郎慕孤松的第四女。 年十五。 花一样的年纪,還有花一样的容貌。 可惜老天不留人,再是花儿一样,也只能在棺材裡慢慢腐烂了。 想想也真是仰天无语,不過是出去散了個步,不知怎么的脚下一打滑就掉进了莲池裡。 然后两眼一抹黑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一睁眼。 好么,正好听到家裡惯用的李大夫摇头說了句“沒用了”,以证实她已经“英年早逝”。 再然后,一屋子人就开始哭她了。 其实吧,這些年她過得也挺累。 死于她而言,反倒是如释重负了。 繁漪慢慢从人变成鬼的震惊中回過神来,换了個坐姿挨着软塌上喜鹊登梅的半旧软枕。 一侧首,就看到日理万机的父亲大人就坐在她身侧,一动不动的眼望着人群之前的那一片湖色幔帐。 繁漪微微倾身看過去,却见父亲眼中莹莹有水光弥漫,只是那抹水色尚未低落就被他的手指勾进了虎口,流进了掌心。 她有些惊讶,這個平日裡严肃而淡漠的父亲居然還会为了她的死而流眼泪? 虽然流的還是那么悄悄然的内敛,要不是她還沒被鬼差带走,定然也是不会知道的了。 想当初大姐姐难产而死的时候,父亲得了消息也不過在堂中闷了一阵便去上衙了。 或许這個端肃的男人不是冷漠,只是太内敛了,不会表达罢。 但再多的感情不会表达,和沒有又有什么区别呢? 繁漪伸手想去拍拍父亲的肩膀,可惜她现在就是一抹魂就算拍了人家也沒感知啊。 看看那双纤细嫩白却微微泛着死白的手,叹了一声道:“不必哭,也沒什么可遗憾的。该吃的吃過了,稀罕东西该享受的也享受過了。虽然有那么個嫡亲表哥的未婚夫,只是委实也沒什么感觉,更說不上什么放不放的下的了。想来嫁了人原也不過是如此生活,什么时候结束都一样。” “就当我提前出嫁了罢。” 鬼的世界空气是沉静的,沒人回答她的话。 慕孤松抬眼朝肩膀的位置瞧了一眼,站了起来,沒有去床前看一眼女儿,神色萧瑟地便出了桐疏阁。 彼时正是炎夏的夕阳西坠时,沒有晚霞,卷积云拖拖曳曳的似一团团棉絮布满了低垂的天空。 亭台楼阁沉静在一片沉闷之中。 天光渐渐沉幽,疏疏落落的下起了银丝细线一般的雨来,雾蒙蒙的逶迤在天地之间,难以分隔。 细密的雨丝覆满了高大梧桐的叶片,似一层六月蜜桃的细细绒毛,雨水覆的厚了便凝起了一滴晶莹在叶尖儿上坠了坠,落在树下的一株舒展的芭蕉上。 滴滴答答的清越有声。 最后又从芭蕉叶上坠落到被晒得灰白的土地上,渐起细碎的水痕,迅速的消失,途留了一抹如花儿绽放后又迅速枯萎的痕迹。 這样黯然的天光裡,慕孤松的背影瞧着有些沉重,带着心绪沉痛后的汗水混着湿润而沉闷的空气黏在身上,更显身上的夏日单薄衣衫成了沉重铠甲一般。 大哥哥慕云歌、二哥哥慕云清、三哥哥慕云澈、幼弟暮云羲都在廊下站着。 一张张清秀俊俏的面孔神色各异,或望着裡头,或望着天际,似乎沉痛,似乎淡漠。 慕云澈不住的望着桐疏阁的门口,想是急着回去继续与哪位漂亮丫头红帐翻浪去了。 有婆子在廊下点起一盏盏的琉璃灯,昏黄的火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细雨朦胧下恰似鬼火一般飘忽不定。 目送父亲离了她的院子,繁漪站在廊下瞧着,感慨這满院的沉压景致還真是贴合心情了。 她抬手去接那白茫茫的雨丝,却见那雨丝穿過她的魂魄,沒有遮拦的照旧飞扬。 “都死了大半日了,怎么還沒有谁来勾魂呢?便是沒有個投胎的說法,好歹也给我個去处唉!” “莫不是戏文本子裡都是骗人的,死了以后就是這样飘飘荡荡的?” “這就沒意思了吧!” 屋子裡哭声渐渐停歇,大约是开始商量她的后事了。 繁漪這才起了几分伤感来,左右也做不了什么,索性出门去走走。 看看无人之时的背后,這個府邸的人都是什么面孔。 要是能如戏文本子裡一般有点什么法力的就更好了,她定要去作弄作弄那几個姐姐妹妹才好。 繁漪想着又欢喜起来,学着戏台子上的角儿对着一盏琉璃灯一阵念念有词,然后用力一挥衣袖。 灯盏在摇曳,但显然,跟她咒语沒啥关系。 不過,鬼淋不到雨也是挺有趣的。 繁漪身体轻飘飘的,走起路来十分轻松,顺着曲折游廊到了自己落水的地方。 心裡奇怪着,白日的时候晴空明朗,那池边是铺了六棱石子原是最防滑的了,怎么会打滑跌进水裡呢? 可她对死前的一段時間的记忆有所缺失,只记得自己滑了一下。 也不知是不是府裡的人觉得這地方死了人不吉利,正有婆子在那裡擦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