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院正

作者:顧四木
林姜是奉太后懿旨隨皇上回到明正宮的。

  太后娘娘做主,逝者已登仙境,皇上應擅加珍重,方爲萬民福祉。即堅持命林姜先跟了皇上回宮去,診脈用藥調養身體。

  這一路走回去,林姜只聞宮裏哀哭聲四起,目之所及都是跪地而哭的宮人。

  不過就她看來,許多人,尤其是在太上皇宮裏死裏逃生那些內監,哭起來很有幾分喜極而泣如釋重負,撥雲見霧的痛快感。

  這整座皇城已經處處掛了白,成爲白茫茫一片。

  一進書房,皇上就吩咐林姜道:“你先緊着給朕配上幾副護養心脈,支撐精神的藥來。接下來這一兩個月,朕怕是一日也不得歇了。”又要守孝又要忙活接手全盤朝局,估計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林姜領命。

  而此時衛刃也跟在畫眉公公身後進來了。他一身玄色依舊如往常,眉目肅然,看上去十分可靠,讓人一看就安心。

  皇上也不避諱林姜,直接就當着他吩咐衛刃道:“你即刻出宮去給朕辦幾件要事。”

  “第一件,立刻帶人去簡王府、肅王府、晉王府傳旨,將他們的私兵給朕裁減爲百人,兵甲兵器盡數繳了!”

  這三位王爺是皇上的異母弟弟,當年沒因爭奪皇位被太上皇無情咔嚓掉。也不像襄王一樣,早早躺平放棄爭鬥思想,乖乖跟着皇上當小弟。

  這三位王爺還是很有點小心思和不服氣在的。

  俱他們看來,皇上出身低微,生母不過一早逝的宮婢爾,比起他們這些正經妃子生的皇子本是差上一截的,不過是會討父皇的巧,且出身差沒母家好擺弄,才被太上皇選中當這個傀儡皇帝。

  他都能當皇上,他們憑啥不可以?

  在這三位王爺看來,皇上的龍椅並不穩當,只要他犯了大忌諱被太上皇厭惡,自然就會變成個廢帝,他們就可以重新競爭上崗了。

  所以這五年來,他們三個沒少在底下嘁嘁欻欻搞小動作,也常在太上皇耳朵邊上唸叨一下皇上的小話。

  而選中皇上登基後,太上皇不知是出於制衡,還是出於對這幾個兒子的補償,竟然還格外許了這三個兒子數倍於其餘王府的私兵,以至於這三府各有近千人的府邸武裝。

  皇上這幾年來受夠了他們背後捅刀子,早看這幾個兄弟如眼中釘一般,此時太上皇驟然駕崩,皇上都封鎖消息,沒通知他們入宮,只請了紹王爺並幾位老親王入宮,他所有的兄弟們還都在府裏不知所以然呢。

  此刻,皇上先就要解除了他們府上的私人武裝,免得他們趁機作亂。

  “第二件,朝中百官凡有父母大喪之事,還要立刻丁憂,去官守孝,何況皇家——叫簡王立刻交出京兆尹的差事,帶着子孫入宮守孝!若遲一步,便是他不孝父皇,自己找死!”

  簡王是最會討好太上皇的王爺,還得了監管着京中治安的權,連京兆尹這種京城‘警長’都得聽他的。皇上當然不能忍耐,立刻免了這個常日長竄下跳的弟弟兼職,讓他一家子進宮來。

  “第三件。”皇上略微沉吟一下才道:“你去一趟齊陽長公主府尋明陽伯,讓他暫領京營節度使。”

  “至於王子騰,他是父皇看重的愛將,任京營節度使多年,如今父皇去了,朕也有意擡舉他,升他爲九省統制,待太上皇五七後命他出京尋邊。”

  京營節度使掌管京畿內外常駐兵馬,麾下足有四個大營近兩萬人,這樣的兵力皇上絕不會再留給王子騰。只是一時也沒有能讓他百分百安心的將領擔當此重任。

  肯暫時交給明陽伯這個妹夫,估計也有今日太后給他鋪路的緣故。

  至於王子騰,皇上準備給他個高升虛位,以示恩賞先帝老臣,順便踢出京城去。

  林姜在旁聽着皇上一一吩咐這些話,心道:雖說朝中文臣地位高於武將,但關鍵時候,皇上還是要先抓兵權的。

  這纔是抓不好就要命的事兒。

  她一心二用,邊聽皇上說話,邊寫好了藥方,起身告退:“陛下,那臣回太醫院爲您配藥。”

  皇上點頭,林姜剛走到一半,皇上忽然又道:“你替朕看着秦太醫,別叫他突然死了。”

  林姜一驚回頭。

  皇上卻已經在繼續吩咐衛刃‘清理安頓幾個親王府’的細節了。

  倒是畫眉公公悄悄蹭出來,藉着送她的功夫,跟她說:“皇上對秦院正沒有什麼殺心,反倒是不願意他現在死了——太上皇到底崩逝的倉促,要是跟隨太上皇多年的老太醫再忽然急病死了,那幾位王爺難免說出不好聽的話來。”

  林姜這才放心。

  待她回到太醫院的時候,就見兩位院副抖得像是冬日裏的炸毛貓似的帶着太醫院衆人圍上來:“小林太醫,皇上沒有遷怒咱們太醫院吧。”

  宮裏但凡死個貴人,太醫院相關人員就要提心吊膽半天。這回死的更是太上皇,誰知道太醫院會經歷什麼樣的風波?

  林姜安慰衆人:“放心吧,陛下與太后娘娘寬仁,連大正宮的宮女們都沒有降罪,何況是咱們太醫院。”

  她一回來,太醫院上下就像有了主心骨,又聽她自信從容的說出這句話,所有人都有種劫後餘生的放鬆。

  要不是滿院子的白色提醒他們這是國喪期,他們簡直就要笑出來了。

  馬院副自忖跟林姜關係比較好,就湊上來低聲道:“方纔秦院正回來了,瞧着失魂落魄的不大好,只將自己關在了屋裏。我們不敢去打擾,小林太醫要不要去看看?”

  他們不敢打擾,是因不曾給太上皇貼身看過病,不好去接近秦院正,不然萬一聽到不該聽的,白白沒命。

  林姜不同,這幾個月,她跟秦院正就是全權負責太上皇的太醫,彼此也好說話些。

  “我去勸院正大人。”林姜舉步向內走去。

  身後馬院副和劉院副看着她的背影,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劉院副爲人耿直些,不比馬院副圓滑,就直接嘆息出聲:“一年前,咱們哪裏能想到,這輩子可能要在一個十幾歲的姑娘手下當差了。”

  太醫院風雲突變,將來他們上頭,可就要換天咯。

  馬院副摸着鬍子:秦院正本就年紀大了,此次太上皇驟然駕崩,他老人家顯然是備受打擊,整個人都頹喪了起來,這院正之位估計也做不久了。

  太上皇崩逝,秦院正沒有去明正宮伺候,反而這小林太醫跟着皇上去了,可見誰是當今皇上的心腹。

  所以她說一句皇上不會遷怒太醫院,上下人口就都安心起來。

  馬院副想了一輪後,只笑呵呵不說話:反正他跟林姜關係還不錯。

  且有這樣一位出類拔萃卻年輕的上司也有好處——她有銳意進取之心,太醫院整體發展起來,他們也會跟着水漲船高,總比大家一起磨洋工的強。

  林姜來到秦院正的屋門口,一推門就開了,秦院正坐在桌前,雙手捂着臉看上去格外蒼老脆弱。

  聽到聲音,他擡頭看了看林姜,然後茫茫然道:“你說前日那個方子,我是不是弄過了量,上個月我做的丸藥,是不是該改用三分麻黃……還有,我要是早早同意你用西洋藥,或許……”

  林姜打斷他:“不怪您,秦老,您已經做了太多了。”

  她這話沒有一點昧心安慰之意,是打心底說出來的。

  從她第一眼看清太上皇的病時,就已經在詫異,太上皇怎麼還能如常人一般活着。

  答案就是秦院正數十年的心血花下去,保着太上皇撐到了歷代先皇都撐不到的年紀。而六十六歲,無論是在哪朝哪代,都絕不算是短命的皇帝。

  論起醫術,在這個世上,秦院正是當之無愧的名醫,是太醫院之首。

  秦太醫依舊沉浸在痛苦之中。

  林姜換了一個思路勸告生無可戀的秦太醫:“院正大人,太上皇崩逝爲天下大喪,從明日起整個皇城都要爲太上皇守孝,宮中貴人體弱者甚多,眼見又是炎夏,這般大喪之禮估計很多人受不住。接下來正是太醫院肩負重責百上加斤的時候,您總要振奮精神,帶着太醫院走過這艱難時刻纔好。”

  秦院正的眼中這纔多了些神采。

  太醫院很多人背後都吐槽秦院正只專注於自己的醫術,於院正這個行政職位上無甚建樹,只是看着太醫院不出大錯而已。

  卻不想,對秦院正這種醫癡來說,願意花費時間看着太醫院,保證太醫院完善運轉下去,才說明了他對太醫院是有頗深感情的。

  林姜沒有忘記她第一日入職太醫院的時候,秦院正親自帶着她各處走了一遍,那時候他看太醫院的眼神,就如同看自己的家一般,他說起太醫院各位大夫及擅長的醫術,也是如數家珍。

  這些年來,秦院正也總惦記着,太醫院有些故步自封,焦慮於有些太醫只圖安逸不肯精益求精。

  他或許不擅長帶領太醫院,但他心裏,着實是有太醫院的。

  正如林姜所說,接下來太醫院將要面臨重大挑戰——太上皇的守孝天團。

  要是喪儀在冬天也罷了,冷的話還能多穿點,而且守孝人多擠着暖和。可夏天的酷熱卻是沒法脫衣服的,依舊要穿着不透氣的孝服,而且大周守孝按古禮,需睡草蓆喫純素,走的就是辛苦流,絕不可能搬上豪華冰山過去納涼。

  故而可以想見,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宮裏將要有無數貴人倒下。更別提還有宮外的皇親國戚們,勳貴世家們,於夏日也常多請太醫。

  太醫院總共這二十五名太醫正使,估計到時候一個劈成三個都不夠用的。

  這樣的大事,唯有秦院正站出來壓場,用他多年的資歷和經驗帶着太醫院衆人度過去。

  秦院正終於勉強振作起來:太上皇是他一世的主子與伯樂,縱然最後兩人無法彼此信任,終是產生了隔閡,縱然他自恨醫術有限沒能讓太上皇長命百歲,但人死如燈滅,其餘的都不重要了。

  這太上皇最後的一程,他還是要盡一份自己最後的力。

  之後,之後……他看着林姜年輕的面容,好在,這太醫院後繼有人。

  榮國府陰霾一片。

  太上皇的死訊,對他們來說絕不是個好消息。

  賈代善是太上皇肱股之臣,跟皇上可沒有任何情分:當年賈代善正當盛時,皇上還只是尋常皇子,看不出任何龍氣。等皇上潛龍出淵登基的時候,賈代善墳頭草都長起來了。

  太上皇崩逝的消息,是接近午時才從宮裏正出來的,同時還有京城戒嚴的封鎖令,直接白日行宵禁之例。

  賈赦賈政等也就沒法出門往親戚們家裏去,心裏也發慌,索性就都聚集在賈母的榮慶堂。

  王夫人又有話說了:“唉,前兩年起,這宮裏宮外就一直傳着太上皇身子不大好。”

  官宦之家雖然不知大周皇室的疾病,但一直都猜着太上皇身體不是很好——身體倍兒棒的話,誰閒着沒事退位啊?古往今來,但凡身體好的皇上都想再幹五百年好不好。

  “偏生那小林太醫進了京城,自爲有幾分本事,就鑽營到宮裏去了。我本就覺得,這宮裏多少好大夫,怎麼就叫她一個小姑娘出了頭?說不得旁人就是爲了避這等大禍不出聲,只有她強行出頭。”

  “這會子可又怎麼好呢?太上皇崩逝,她這不是現成的禍事?只盼着別帶累咱們家纔是。”

  她自己說的過癮,沒見到三春都神色有異,低着頭不說話:她們這些日子幫着黛玉一起校對醫書,也看了林姜的許多手稿。

  更是那本專門爲女性而整理的醫書的第一批讀者,她們在裏面能看到小林太醫一顆赤誠的醫者之心。

  那本醫書也分外實用,她們看了都覺得受益匪淺。平素無甚事兒的惜春,都開始主動找林姜和黛玉借別的醫書看起來了。

  她們認識的小林太醫,絕不是王夫人口中這個爲了冒尖兒搶着出頭的人。

  想想說話的是自己的嫡母,探春更覺心冷:從公而論,人人都知道,小林太醫住到榮國府來,是給賈家帶來不少好處的。

  這點管家後的探春更是清楚:從前的來往名單上,哪有紹王府齊陽長公主府這樣的人家。

  他們衝的還不是林太醫?

  哪怕這些官面上的好處不論,只說林太醫也是曾經爲賈寶玉看過病的!

  然而王夫人此刻還是背後對她指指點點,全是看人倒黴幸災樂禍的心腸,竟對幫過自己的人沒有半分的感激之情。

  這樣的人,是她嫡母,探春怎麼能不心冷害怕。

  就這,她能指望王夫人對她這個庶女慈愛關照?

  鳳姐兒聽得很不入耳,剛想反駁一二,卻見邢夫人先開口回懟了:“弟妹這話錯大了,你懂什麼醫術呢?那小林太醫醫術好不好,自紹王爺起,到宮裏的陛下都是認可的,這會子你又懂了?那怎麼不見太醫院請你去當院正?”

  王夫人和鳳姐兒十分詫異:邢夫人可不像仗義執言的人啊。

  其實邢夫人也不是仗義,她只是聽王夫人話裏話外的意思,是想跟小林太醫撇清干係,那邢夫人當時就急了:萬一小林太醫搬出去住了,再過年林長洲回來,自己還能收到那一堆閃花人眼的寶貝嗎?

  她的心態類似於:太上皇可以死,我的財神不能走。甚至別說太上皇了,就算了林姜把賈赦治死了,邢夫人都無所謂。

  賈母反而十分沉默不說話了:一來她目光長遠些,太上皇崩逝的打擊,對她來說更重些,只覺得府裏前途無亮實在是心灰懶得說話。

  二來,她對王夫人實在是失望夠了,現在是什麼時候?擔心自家前程還不夠,團結一切親友共度難關纔是要緊事!王夫人竟還看不清形勢只顧說旁人風涼話。

  那小林太醫是御前行走的人,怎麼不比她強啊,還用她在這裏事後諸葛。

  且說太上皇是一早被宮人發現崩逝的,皇上當機立斷就封鎖了消息,等紹王爺入宮,太后也出面一切塵埃落定後,才按部就班地開始公佈這個消息。

  待到簡王等各王府接到消息的時候,衛刃都已經上門堵着裁減兵丁了。

  賈家之流知道的就更晚了,快到正午才得了這個驚天之訊。

  以至於王夫人剛在榮慶堂說了一會兒風涼話,林姜就已經讓人帶出話來了,說她在宮中一切無事,讓黛玉放心。

  無獨有偶,同樣入宮陪同太后的紹王妃,也派女官來榮國府說了一聲,小林太醫不但無事,皇上還有重用之意。

  紹王妃是貼心安慰黛玉,在她看來,黛玉就是她未來兒媳婦了——紹王已經派人去江南打聽過了,林如海絲毫沒有攀附大皇子的意思,甚至公事公辦鐵面無私還惹到了大皇子。

  按說林如海爲官多年,位高權重,不是這種不會圓滑轉圜的人,此次在江南硬剛大皇子,估計是擺明車馬不肯與皇子們爲伍了。

  所以太上皇驟然駕崩,林姜被困在宮裏,紹王妃想着黛玉必是焦急,就體貼派人去送了個信。

  別說黛玉,有紹王府一句話,榮國府上下也都安心念佛了。

  唯有王夫人,再次反奶了林姜一口後,憋悶的夠嗆。

  倒是邢夫人,上次讓司棋告狀後得到了甜頭——她一直以爲林長洲父女過年那會給她送重禮,是因爲她讓司棋去傳過王氏的小話,告訴了林姜王氏背後議論她之事。

  所以這回她準備再來一遍,萬事俱備就等林姜從宮裏出來了。

  可以說,在這個家裏,除了蘭芝院黛玉等人盼林姜出宮外,就是邢夫人最熱切等她出宮了。

  與太上皇活着的時候令人聞風喪膽兼提心吊膽不同,他的死亡流程順利安穩的不可思議。

  在皇上迅捷打斷幾個兄弟的小反骨後,京中一片祥和——畢竟皇上已經登基六年了,除了幾個抱有幻想的親王外,朝臣們早已認了這個主子。

  如今皇上唯一的頂頭上司太上皇也沒了,誰會這個時候蠢到跳出來跟着那幾個沒了後臺的王爺,去撩撥皇上這隻終於出了籠子的老虎,飛出深淵的巨龍。

  而皇上也就忍着手癢心癢,沒有一巴掌把那幾個兄弟的頭拍下來,先按捺着給太上皇辦理喪事。

  他已經忍了六年之久,何況這幾十天呢?他總要求個善始善終,讓天下人稱頌他的孝順纔是。

  於大正宮停靈七七四十九日後,由皇上親自率諸親王送殯,將靈柩奉於梓宮。

  至此,這場國喪也就算是完了。

  宮裏各處都撤了白色,恢復了日常的生活,唯一的忌諱就是一年內不許歌舞宴飲,妃嬪不許濃豔妝飾。

  對皇上來說,便是終於騰出了手來,準備按着自己這些年來規劃的江山之圖,一筆筆落畫。

  不能做主,只能圍觀打雜的帝王生涯,反而磨礪出了他的一雙眼睛。

  他既是執掌者,又是旁觀者,因不能一言九鼎,反而看清了這朝上許多弊端,也鍛造出了他十足的耐性。

  他清楚的知道朝堂上的事兒是急不來的,須得急事緩辦。

  況且從前太上皇還在,皇上也沒能熱切攏住多少重臣心腹,故而許多他想要改變的朝政皆不能一撮而就,人才也要慢慢培養歷練去。

  不過,朝政雖然不能大刀闊斧地整改,有的地方,皇上卻可以隨心所欲做主。

  比如現在的後宮。

  爲太上皇送殯後,皇上轉頭就着手安置太上皇的後宮。

  除了太后獨尊外,旁的太妃們都被皇上歸攏到太上皇之前住過的大正宮去住集體宿舍了,美其名曰太妃們主動去爲太上皇祈福,實則就是軟禁。

  他準備扣着這些太妃一年半載的,直到簡王這幾個心內不太老實的兄弟徹底服軟服從了,再把各自的母親放出去。

  皇上纔不準備白替他們養老。

  另外便是削減後宮用度開支。太上皇晚年因病痛折磨,旁的方面就越發不肯虧待了自己,說一句窮奢極欲是不爲過的。

  年輕的時候,太上皇還曾兩次御駕親征,而這打仗正是最燒銀子的。

  因此待到皇上接手的時候,不管是國庫還是宮裏私庫,都不甚富餘。這幾年來,皇上礙於太上皇的威勢,不敢動兵權吏治,就狠抓了一把經濟,如今國庫才寬裕了些。

  但國庫寬裕,不代表宮中私庫寬裕。

  在太上皇殯天后,皇上去清點了下親爹的遺產,心疼的簡直要再哭一回。

  可見太上皇是重病纏身,過了今天沒明日的,他老人家把宮中私庫花了個七七八八。

  皇上起初還不能相信,叫人把大正宮曾經的管事太監們都壓過來審問,質問銀錢沒了也罷,那些貴重瓷器珍奇擺件都沒了是怎麼回事?太上皇賞人的可沒有這麼多,莫不是他們貪墨了去。

  太監們只哭訴喊冤,道太上皇頭疼的時候,就愛砸個清脆的物件聽響聲,跟砍人一樣,是他老人家病發時的兩大愛好。

  皇上聽得十分上頭:無語!天下怎麼有這麼敗家的爹啊!

  單子上耗損的好些瓷器擺件,都是他這個當皇帝的還沒擺上的好東西,現在就成了渣渣了。

  皇上就是帶着這種心疼之情,開始縮減後宮用度的。

  第一件事就是把宮裏宮女裁掉三分之一,他親自去跟皇后說:“宮裏人浮於事,朕看着十個人倒有五個是閒着生事的。你帶着貴妃理一理章程,將那些年紀大些的宮女都放出去,也算是國喪中的仁政。”

  皇后很能體察皇上的心意:“陛下放心,臣妾的鳳霖宮必爲六宮表率,裁人就從臣妾這起吧。況且臣妾一直覺得,皇后配八位女官,十六位一等大宮女實在是奢靡過分了些,不如將這項例蠲了,各減去一半。”

  皇上欣慰頷首:“皇后賢德。”

  皇后又略微試探道:“至於要放出去的女官,旁人倒罷了,只有一位是榮國府的大姑娘,皇上曾問過她的出身,不知可有什麼額外的吩咐?”

  依着皇后來說,是不願意賈元春出頭的。

  皇后沒有兒子,也沒有皇上的寵愛,有的只是地位和皇上對髮妻的敬重。若是自己宮裏出去一個女官做了妃嬪,得寵榮耀與她無關,若是犯了什麼宮規錯誤,可就是自己沒調、教好了。

  皇后是想走太后娘娘路子,做個不出錯的嫡母,將來做名正言順太后的,當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皇上擺手:“放她出去就是了,這是國孝期間,朕能有什麼吩咐?”

  要說從前納了賈元春,還能在太上皇跟前替他做個擋箭牌,顯示下他厚待太上皇的心腹之家,但現在太上皇都沒了,他還做這些白工做甚。

  皇后領旨安心,皇上一離開就即刻傳旨六宮。

  六宮妃嬪們也很高興:皇上既然能有這麼多兒子,可見不是個專情的皇帝。哪怕得寵如貴妃都擔心帝王恩寵的匆匆流逝。

  這會子有機會放人,衆妃嬪都是踊躍報名,立志要將將宮裏平頭正臉的宮女都打掃出去。

  以至於皇上後來驚覺,整個後宮顏值大幅度下降,這纔有些後悔。畢竟他是周家人,本質上還是個顏控的風流天子。

  這後宮顏值雪崩式下降,很令他覺得痛苦。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如今只說皇上要立時處置的第二件事,那就是太醫院。

  大周的皇帝有着宿疾心結,歷來都是極重太醫院,且院正必須是自己的心腹。

  也只有歷代院正才能知道周氏皇族的隱情。

  在皇上看來,太上皇的心腹秦院正再做下去,他是不能放心的。

  而秦院正在撐過太上皇喪儀後,整個人也已經被抽去了精氣神。

  倒是他先求見了皇上,請求退休於京城養老。

  不是他不想還鄉,而是他很有覺悟,知道了周氏皇族的病症,這一生就要被困在京城,呆在皇室眼皮底下了。

  皇上都沒有假意挽留,直接就批准了:“秦院正勞苦功高,實在該歇歇。從前父皇賜給你的宅子你依舊住着,朕會額外再賜你一座供子孫居住。”

  只是皇上仍舊要兩個秦家人質進宮:“朕聽說你的孫子們也都是家學淵源,打小學醫的,既如此挑兩個好的入太醫院,不必從學徒做起,直接就升八品副使吧。”

  這事兒也在秦院正預料之中,顫顫巍巍謝恩道:“臣多謝陛下恩典賜官。”

  皇上見他還沒有告退,不免道:“還有何事?”

  秦院正再次叩首道:“陛下,雖說小林太醫年輕又是姑娘,但臣懇請皇上破格提用人才,讓她接任院正一職。”

  皇上挑眉:“哦?”

  他是有這個意思,但沒想到會從秦院正口中聽到這種舉薦。

  秦院正瞭解太上皇,但不瞭解皇上,此時頗爲惶恐,以爲他擅自舉薦人接任,皇上生氣了,於是連忙叩首道:“請陛下恕罪,臣只是覺得小林太醫的醫術可當大任。”

  “陛下若是覺得她年輕資歷淺,可先讓她由代院正做起,臣相信她不會讓陛下失望的。”

  皇上語氣似漫不經心:“既然秦院正如此力保,那就回去寫個奏摺給朕呈上來吧。”

  秦院正的摺子,在太醫院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不過衆人驚動過後,又覺得雖是意料之外,可又是情理之中。

  連馬院副劉院副兩個都沒話說:太上皇剛崩逝的時候,他們還有過一二幻想,覺得林姜年輕,還是個姑娘家,皇上應當不會讓她明面上執掌太醫院吧。

  可隨着這幾十天喪儀下來,看明正宮對林姜的倚重程度,幾乎就是當年太上皇對秦院正的倚重——竟是除她外不看旁的太醫。

  兩位院副也就就此歇了心思。

  誰能料到,連秦太醫在卸任前,也直接寫摺子力薦她接任太醫院院正。

  兩人徹底放棄了幻想,認清了現實。

  馬院副還比較慶幸,他做人比較活泛兒,提前給林姜賣了兩次人情,跟新上司的情分總比劉院副強些。

  林姜被宣到明正宮的時候,衛刃也在。

  這倒是難得——太上皇駕崩後,最忙的就是他了,替皇上連繳三個王府的械,一下子就出了大名。

  他立在宮門前,如同風霜不能侵染的出鞘寶劍一般鋒銳凌然。

  然而看着林姜的面容上,卻是分明關切溫暖地笑意。

  衛刃先起手行同僚之禮:“恭喜!”

  林姜笑容依舊明亮,擡手回禮:“同喜。”

  不只是她要升官,衛刃的升遷聖命還更在她前頭。如今他已經是龍禁尉統領了,去了那個‘副’字,未及弱冠,已經坐上了正三品的官位。

  出來迎林姜的畫眉公公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裏。

  嗯,現在看到了已經不那麼心塞了呢。

  畫眉公公跟在皇上身邊,體察人心自然是第一等的本事,從兩人現在的眼神中都能看出,這是兩人彼此都心中有意。

  行吧。

  畫眉公公心道:怪不得陛下是陛下呢,果然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月老的紅線。

  林姜原以爲,皇上要按着秦院正上奏的摺子,先給她代理院正的職位。

  畢竟滿打滿算她到太醫院都不到兩年,而她最大的貢獻是治好了皇上的遺傳病,卻又是一項密不外傳的功勞。

  在旁人眼裏,她的資歷和性別都是不夠執掌太醫院的,先代掌幾年,攢攢經驗值比較合適。

  誰料皇上宣她,就是要給她正式官職,連官印都準備好了。

  面對林姜掩飾不住的錯愕,皇上一笑:“朕說過,只要你有本事,朕就敢破格重用你。女子如何?年輕又如何?只要你有用,朕就敢用,朕只不要尸位素餐的廢物。”

  能夠直接轉正,林姜自然是高興的,即領印謝恩。

  皇上擡手:“從此朕就將太醫院交給你了,務必繼續精研醫術,要替朕的子子孫孫都解除了病症纔好。”

  林姜鄭重應下。

  皇上難得見她臉繃的緊緊的,嚴肅認真的不像話,不免覺得可樂。很快擺擺手:“好了,這些都是後話,你慢慢去做。倒是這回,朕還要賞你呢。”

  之前太上皇在,林姜哪怕給他徹底治好了病,是件天大的功勞,皇上也沒法名正言順地賞賜。

  而經過這一年來,皇上眼見太上皇發作的痛苦煎熬,以及死的時候無聲無息七竅流血的慘狀,皇上很有幾分後怕,更珍惜自己恢復的健康。

  太上皇一走,他就重新惦記起要重重賞賜林姜些什麼。

  若不是她貢獻出最後一副仙藥,二十年後自己估計就是父皇的翻版。

  只是皇上想想林姜的家庭財富狀況,再記起自傢俬庫還是人家父親過年入京的時候給補充了一波,一時竟不知道該賞林姜些什麼。

  要不是太上皇的死期過去沒多久,宮中不宜有喜事,皇上倒是想賜個婚——這賞賜最好,還能讓自己高興磕糖。

  皇上想不到就不想了,索性兩指點了點桌面讓林姜自己說:“你說說,有什麼想要的嗎?”

  林姜悄悄擡眼看了畫眉公公一眼。

  見畫眉公公爲不可見地點頭,就知道皇上這是真的心情好,讓她自己挑賞賜。

  林姜想:那可太多了,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想了片刻,就先撿着重要的說:“請皇上准許臣開個書局。”

  “書局?”這要求十分出乎皇上意料之外,不由身子略微前傾疑惑道:“你一個姑娘家開書局作甚?莫不是聽了些新奇戲文,看了些市井雜書,準備自己也開書局印起來?朕可告訴你,許多雜書不經朝廷的監審,自己私自印了可是有罪過的。”

  林姜:……皇上這是把她當成要印小黃書的地下書局了嗎!

  這得是什麼樣的腦回路才能第一時間想到這種事情啊?皇上你說,你是不是自己私藏了許多不健康文學,所以以己度人?!

  林姜完敗在皇上神奇的腦回路下,連忙撥亂反正,將她想出版科普類醫書的事兒細細跟皇上解釋了,然後又稟明皇上,自己並沒有把太醫院那些宮中典藏的藥方泄露出去,所摘錄的也只是尋常醫理。

  不過是不放心外頭書局刊印,所以想着自家弄一個,專門出版醫書。

  皇上聽了倒是耳目一新:“難爲你一個大夫,倒是想着著書教化民衆之事。”

  林姜垂首:“陛下謬讚了,臣這點小打小鬧怎麼敢說‘教化’二字。無非是日常在京中世家行走,眼見哪怕是簪纓貴族之家,都有許多誤了的醫理,許多時候耽擱了病情,只叫人心中遺憾。”

  “更何況民間無數百姓,只怕不知多少可憐人因謠傳的風俗陋習,害人偏方賠上了性命。”

  比如喫什麼穿山甲甲片可以通乳,那真是對人無益處,還可能得到野生動物的傳染病,而對穿山甲來說也是沒頂之災。

  要是能從根源認識上糾正這些誤區就好了。

  皇上聽懂了她的意思,不由點頭:“這是件於天下百姓有益的好事,你只管去做,朕也可以給你的書局入一股。”

  林姜立刻豎起耳朵:“陛下準備入多少?”

  皇上伸出一隻手:“五百兩。”

  林姜:……這可真是榮譽入股,就入五百兩啊。

  但面上還要立刻表示感謝,口稱:皇上您出五百文也比別人五萬兩強!

  眼見皇上心情好,林姜索性把另一件事也提了出來:“陛下,臣從前聽人說起,宮規祖制是不許再有女醫館的,臣不敢破例。只是想求陛下恩典,允臣收幾個女學生,將醫術傳授些,允她們開醫館行醫,爲世間女子治病。”

  這話說完,皇上沒有立刻答允。

  自來太醫院內,別說院正,就連太醫正使,也是不允許自行在外經營醫館的,必須要全心全意爲帝王家服務。

  林姜這個說法,讓徒弟出去開醫館,很有些打擦邊球的意思了。

  本朝師生關係是要緊的,天地君親師,師父與弟子可不是尋常關係。林姜的徒弟在外經營醫館,跟她本人也差不了太多。

  見皇上似有不贊同之意,林姜就低頭做懷念狀,拿出自己最大的殺手鐗:神仙。

  “陛下,臣家中並不缺銀子使用,開醫館也不是爲了謀財。只是當年神僧傳授醫術時曾說過,盼臣一朝學成,能夠懸壺濟世福澤萬民。”

  “臣當年入宮廷爲陛下診脈,也是秉承神僧的教誨:陛下是天子,是萬民之父,您龍體安康自然就是萬民安了。”

  “只是陛下如今龍體康泰,臣在宮中身受隆恩,並無多餘建樹,只是享福。有時夜裏想起神僧囑託,實在難安。”

  神仙一出場,皇上當場倒戈:“這話也有理。”

  只是林姜已然得知周氏隱祕,又做了太醫院正,是不可能自己出去開醫館或是全國各地周遊去爲人看診的。

  既如此,倒是讓她收幾個徒弟,惠澤百姓完了神仙的囑託纔好。

  若是神仙滿意,說不得會再次現身,免了周氏皇族多年的桎梏病痛。

  畢竟大周開國時以武立國不說,還曾做過不少屠城鎮壓前朝反抗之事。故而大周皇室發現皇族有此等頑疾後,也曾懷疑過是不是祖宗們殺戮過甚的報應。這些年來也爲此做了不少佛事祭禮,只是都不奏效。

  皇上心中也存有一樣的疑影,懷疑是祖宗開國時過分血腥之舉,影響了子孫後代的康健,也或許是前朝皇族全族死絕前發下的詛咒。

  此時皇上不免想着,既然懸壺濟世,救濟萬民既然是神仙囑託,那便去做!

  畢竟這天下是他的天下,子民也都是他的子民啊。

  無論男女,都該得到更好的醫治環境。子民康健,他的天下才會更有生機活力。

  林姜見兩項心願都達成,再忍不住歡喜之情,這次給皇上行禮是最真切最心甘情願的一回:“臣謝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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