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一日時光

作者:顧四木
林姜原以爲,衛刃府中會人少些。

  畢竟林家親友雖不多,女方這邊送嫁的人,也比衛刃沒有強,且林家在京的親戚重,單榮國府就來了好幾個姑娘,而鳳姐兒的熱鬧又可以說是一節更比六節強。

  便是不加上林姜這些年結識的夫人小姐們,送嫁的場面也是說的過去的熱鬧。

  林姜當時就在想衛刃這邊怎麼辦,衛刃可沒有親戚,他本人的身份又特殊,也沒什麼朋友。

  唯二關係好些的同齡少年人,已經都出現在他的迎親隊伍裏了,替他在門前應過林府的詩詞和射術考試。

  所以林姜是做好了準備,衛刃這邊熱鬧的賓客會少些,估計都是安靜來喫酒送禮的同僚。

  誰知轎子一進門,她耳邊就響起了無比喧騰而複雜的聲音——是真的複雜,感覺這院中嘈雜聲裏,有許多她聽不懂的話,細聽下去,發現哪怕說大周話的人,也是各種奇異的口音。

  就像是……林姜覺得自己就像從前到了首都機場似的,還是海外航班的等候處。

  趁着還沒有下轎子,她迅速掀起蓋頭,又揭開一點兒簾子看了眼外頭。

  果然衛府正門內,站着數個國家的國王與使臣,甚至還有那愛熱鬧的國君,親自來到外面近距離觀看。

  看上去都對這場大周的官員上婚感興趣極了。

  林姜從未想到,她的大婚會被各國使臣圍觀祝賀,她後知後覺,或許胖貓是附贈的,這纔是系統爸爸真正的禮物吧。

  而寶石一回頭,看見自家姑娘居然掀了蓋頭從簾子裏往外看,嚇得臉都白了,立刻堵着林姜掀開的簾子縫兒,低聲威嚇道:“姑娘!”

  林姜這才悻悻然給自己蓋回去。

  且說皇上既然見證了兩人立婚書,更覺這場姻緣與自己有莫大的關聯。而這些年衛刃不與皇子朝臣多來往,也正是合了他這位皇帝的心思,甚至算是他打小教的。

  既如此,他就不願見忠心爲他的臣子,反倒大婚之時寥落。

  於是他特意與幾位宗親老王爺,並幾位親近大臣都提了一句:“朕是瞧着他長大的,誰料一轉眼竟是大婚的年紀了。待到了正日子,你們這些長輩也可去喝杯酒水,添添喜氣。”

  從前不敢跟皇上心腹有什麼私交的大臣們,此刻驟然變成‘長輩’,也就明白皇上心意,紛紛表示會在那天帶着子孫到場道賀。

  認真執行皇上的明示暗示,去捧人場。

  只是在皇上心裏,還不夠圓滿:他能送去賓客,卻送不去祖宗族譜。

  按照大周的禮儀風俗,在大婚當日,新娘乘轎到了男方家中,要先往祠堂行叩拜祖宗之禮,其次見舅姑等近親,還要再行一次持笲跪奉棗慄的禮——到了衛刃這裏,這些跪拜自然全要跳過了。

  甚至,三拜之禮中的二拜高堂,因男方雙親也不存在,這一拜也只好按下不提。

  主婚人紹王爺當時還跟皇上嘀咕過:這是他見過最省事的一場大婚了。

  林姜也原以爲今天能少跪三四次。

  誰料畫眉公公卡着時辰就來了。

  皇上不是不替衛刃遺憾的。他甚至想過,要親自到衛家來,作爲‘二拜高堂’的高堂出現。

  但做一個皇帝的理智,還是壓制住他的情感。

  皇上心裏明鏡兒似的:他只能心裏視衛刃如子,但他終究不應當名正言順出現在高堂的位置上,甚至不能夠親自到場。

  一來整個大周沒有這個規矩和道理,便是他的兒子們成婚,也只有帶着新婦來叩拜他這個皇帝的,沒有天子親至的。

  二來,皇上一旦出宮,整個場面就不再是兩個新人的婚禮,而是一場慌亂的接駕,也與他本意相違背。

  高處不勝寒就是如此。

  他既然是天子,就永遠只能坐在高遠莊嚴的明正宮,等着人來拜見。

  但皇上也依舊是那個皇上,喜歡踩着規矩的底線做事,要找出一個兩全的法子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他是不能出宮,他的聖旨卻可以出宮。

  就在紹王爺要主持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之前,皇上的聖旨到了,卡的時間剛剛好。

  畫眉公公接了這個差事,並沒有讓以往負責傳旨的太監去,而是回稟了皇上他親自出了宮門,來到了衛府。

  及至入了廳堂,見到林姜一身嫁衣的時候,畫眉公公都有些微怔,甚至覺得眼前微微潮溼。

  他先清了清喉嚨,才當着衆人宣佈了皇上的聖旨:晉原御前龍禁尉統領衛刃爲京營節度使。

  在場賓客第一反應都是:皇恩浩蕩,衛統領,不,現在應該叫衛節度使了,真是簡在帝心。趕着大喜的這一日,皇上下此聖旨,就是着意錦上添花,以聖命給大喜之日增光了。

  而林姜的第一反應卻是猜中了皇上心思:這道聖旨今日此時才發,其實是作爲二拜高堂那一跪來的。

  皇上終究用另一種方式,成全了他們兩人婚堂上的三拜之禮。

  甚至還不止補了一跪,這道聖旨一到,次日一早他們就得一起進宮叩謝聖恩。也算是全了次日一對新人要給男方長輩敬茶的流程。

  衛刃跟着皇上時間更久,也更明白皇上良苦用心,以至於都有些怔住。

  還是畫眉公公宣旨過後上前一步,面向新人提醒道:“請衛節度使接旨。”

  衛刃這才壓下心中動容,接了明黃聖旨,然後扶着林姜起身,又對畫眉公公拱手:“請白公公留下喝一杯喜酒。”

  畫眉公公十分遺憾:“咱家還要趕回去。”原本傳旨就不是他的差事,他回了皇上能出來,就已是天恩了,再留下觀禮喫酒是不能夠了,叫朝臣們看着也不好。

  衛刃與畫眉公公不熟(尤其是這兩年,畫眉公公對他還有點小意見),還是林姜,能明白他的處境,就直接對旁邊寶石道:“既如此,就拿酒過來,先請公公喫一杯。”

  一時有丫鬟捧上托盤。

  衛刃倒了三杯酒出來,遞給畫眉公公一杯,又小心放了一杯在林姜手裏。

  畫眉公公一飲而盡,杯底朝下亮了亮:“咱家祝兩位大人兩位百年好合。”

  林姜於喜帕下面眉眼彎彎而笑:畫眉公公總是她的知己,今日人人都賀,祝衛大人與衛夫人百年好合,只有畫眉公公,依舊是堅持己見。

  林姜用手帕捂了捂臉。

  寶石則將周圍的燈燭都點起來。

  這一日真是漫長,及至這大禮全成,又送走了男賓女客的,果然就到了上夜時分。

  冬日天還黑的早,此時外頭都是黑沉沉一片了。

  寶石就問道:“姑娘要不要再用些宵夜?”今日席上,姑爺在外頭配官客,姑娘在裏頭親自款待堂客,忙忙亂亂的估計也沒喫好。

  林姜搖頭:“沒事,我趁空也就吃了不少。只是……”她揉着額頭:“這酒也喝了不少。”

  平時她跟黛玉在家,也會偶爾喝兩杯酒,但今日着實喝的太多了——主要就是茜香國的女王和公主,實在是太能喝,不但能喝還愛勸人喝,一杯一杯流水似的,她們臉都不帶紅的。

  喝到後來,林姜都覺得她倆不是海外來的,她倆是東北來的。

  “姑娘,那我去給你煮一碗解酒湯。”寶石的專業素質實在過硬,纔到衛府不過半日,在陪伴林姜的同時,還能偷空把大廚房、庫房等要緊的地方都摸熟了。

  保證今晚姑娘就能要啥有啥。

  這會子見林姜一張臉紅若錦霞,眼神惺忪,就知道姑娘有點醉了。

  林姜搖頭:“算了,一會兒就睡了不用麻煩了。”解酒的湯藥,味道都不是很好喝,林姜一點也不想喝。

  寶石:一會兒就睡了?睡了?姑娘是不是真醉糊塗了,這,這一會兒可不能睡啊。雖然她還未嫁過人,但也是知道大婚流程的,今夜可是洞房花燭夜啊!

  這會子姑娘在稍間洗臉卸妝的,姑爺還在裏頭等着呢。

  說起這稍間的佈置,還是林姜特意要求的。

  當日衛府設計新房的時候,衛刃是問過林姜意見的,也按照她的方案,特意做了一個帶門的稍間。

  相當於是個頗具隱私空間的衣帽間兼化妝間。

  此時林姜和寶石就在這稍間裏頭,林姜對着鏡子慢慢擦着臉。

  寶石眼睜睜看着姑娘眼神發飄,手好幾回都沒擦準地方,簡直愁死。

  她只好又試探着問道:“那姑爺需不需要解酒湯?”快說需要吧,這樣她好多煮點,糊弄姑娘也喝一碗。

  林姜沒聽到寶石的心聲,只是擺手:“他們這種人,不會喝醉的。”

  她研究過衛刃身上所謂內息的。發現他平時不動的時候,心跳和呼吸都很緩慢,能夠保留最大的體力,一旦有需求,整個人血液和脈息卻能流轉的極快,能爆發出常人沒有的力量。

  所以除非飲酒的量大的驚人,酒精度數又高,否則他怎麼都不會喝醉。

  而今日他喝的酒,遠遠不到致醉量,也就是個全天基本喝水量。

  寶石:唉,姑娘喝醉了都領會不到我的內涵了。

  剛想再換個說法,就聽叩門聲響起。果然是衛刃見兩人長久在屋裏關着門,就關切來問林姜有無事,是不是喝多了,有沒有不舒服。

  見林姜搖頭,寶石只好打開一條門縫,去昧着良心回答:“姑爺別擔心,姑娘只是有了點酒意,奴婢這就爲姑娘換下外頭的大衣裳來,這婚服繁複難解些。”

  寶石說到換衣裳,就見衛刃的臉色也像喝多了似的發紅,不再多問低頭就走了。

  而稍間裏,林姜也如釋重負地換掉沉重複雜的嫁衣,穿上了一身家常的繡袍。

  林姜尤其喜歡這件繡袍的盤扣花樣。

  並非常見的如意扣,而是銀扣摻了金絲做的罕見的海燈模樣的小巧鈕釦,每一粒釦子都是一盞小小的燈。

  而每枚鈕釦的芯兒上還嵌着一塊小小的晶石,在暗處就一閃一閃的,就如同一盞真的海燈一般。

  寶石見姑娘撥着鈕釦玩了半日,就不得不提醒道:“姑娘,衣裳換完了。”

  林姜站起來的時候,還略微有點晃,走路也有點飄。她緩了緩神,就自己往裏走去,見寶石要扶着她,林姜就推開她的手,還伸手摸了摸寶石的腮,認真道:“出去吧,接下來不是你這種姑娘家看的。”

  寶石臉通紅,同時在心內叫苦:……完了完了,姑娘喝醉了!怎麼這種話都蹦出來了。

  但她作爲陪嫁大丫鬟,本來身份就有些特殊——在許多世家眼裏,這種陪嫁丫鬟,基本就相當於送給姑爺的陪房。

  但寶石是絕對沒有當通房妾室的意思,所以這會子林姜直說接下來是她不該看的,她還真不好跟進去伺候。

  只好看着自家姑娘,略有些搖晃地走進去內間。寶石心一橫眼一閉:沒事反正姑爺會照顧姑娘的,我,我就先撤離吧。

  她走出去不說,還帶上了整間新房的門。

  林姜走進去的時候,還以爲自己喝醉了眼花。

  衛刃正坐在桌前,聚精會神地看一本書。此情此景,倒像是在書房,而不是閨房。

  林姜就帶着七分好奇走過去,站在他旁邊:“這時候你看什麼呢?”

  衛刃擡起頭,難得帶着窘迫,但還是堅強地把書的內容跟她分享了一下:“這是宮裏關於大婚……規矩的書。”

  古代又沒有電子設備,沒有繪聲繪色的關於生理衛生的科學教育片可以看。

  所有成婚的男女,要不是至親長輩,口傳耳授新婚知識,要不就只能通過各種話本和書本子自學成才了。

  衛刃當然是後者。雖然他已經自學了一段時間,但今晚還是很緊張,趕緊拿出來再複習一下。

  要是以往,林姜一聽就明白了,可今日她喝的有點迷糊,沒弄懂這句話的意思,還有點蒙地繼續問道:“規矩,今天不都走完了嗎?還看規矩做什麼?你還想着二婚用啊?”

  衛刃:……

  他被林姜的思維震驚地呆了一會兒,才繼續艱難開口道:“你來,咱們要一起看看,這書上說,新婚容易……弄傷了人。”

  一句話讓他說的支離破碎的。

  林姜聽得費勁極了,索性就從衛刃手裏直接抽走了書,自己看了起來。

  看了兩行字後並兩張圖畫後,林姜終於慢半拍反應過來,衛刃在看的是什麼,說的又是什麼了。

  只是酒意上頭,林姜只是一笑:這簡直是臨上轎現扎耳朵眼啊。

  隨後她把書隨手扔到地上,伸出兩根手指擡了擡衛刃的下巴,用一種調戲良家婦女的姿態,眉眼帶笑道:“看這種書能學到什麼啊,我就是專業的。”

  次日清晨,林姜按着生物時辰鍾醒過來,只覺得眼皮沉重。

  昨夜之事幡然入腦,她靜靜躺了片刻,反思良久,在心裏發下重誓:從今以後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

  衛刃已經起來了,此時端了一杯溫水給她。

  林姜都不想擡胳膊去接,只懶洋洋開口:“我今天能不跟你一起入宮謝恩嗎?”

  衛刃見她倦怠氣弱,立刻道:“好,我自己入宮謝恩就是。”

  皇上是不會生氣的,衛刃能感覺出來,皇上對林姜是很寬和的,類似於長輩面對一個跟自己投脾氣的晚輩,那種欣賞和縱容。

  林姜:……算了我還是起來吧。

  正是因爲,皇上平時對她多有寬容之處,這一日林姜才應該進宮謝恩。不說別的,就昨日皇上爲了全他們三拜之禮所花的心思,林姜覺得自己就應該進宮這一趟。

  何況,君臣情分不比別的,一個要給,一個就要敬纔是。

  多少臣子都是倒在‘恃寵而驕’四個字上頭。林姜並不願意留下一點陰影。

  寶石進來要請林姜換衣服的時候,就見姑娘正在敷桃花霜。

  只見在用清水洗去桃花霜之後,林姜臉上倦色盡去,依舊是清水芙蓉面一張,神采奕奕起來。

  寶石先是在心裏感嘆一下姑娘醫術,然後就捧着衣裳笑道:“姑娘今日入宮,可就不能穿自家的官服,要穿誥命夫人的服制了。”

  說完後,又忙道:“是我沒了記性,該改口了,以後該喚夫人了。”

  林姜搖頭:“別改,老爺夫人的,都把人叫老了。”

  衛刃上頭沒有長輩,他自己就是家主,按着輩分肯定不能稱呼什麼少爺,叫老爺纔是正經。

  但林姜一聽老爺夫人,就覺得是賈政王夫人那個年紀了似的,覺得自己頓時長了三十歲。

  寶石點頭,又不免問道:“我自是可以稱姑娘和姑爺的,只是這府裏其餘人……”

  尤其是衛家的下人,肯定不能稱林姜是姑娘。

  林姜轉頭對她笑笑:“怎麼連你也忘了,我可是有自己官職的。”

  於是後來黛玉等人上門來玩,就發現這府里人人都不稱夫人或是奶奶,見了林姜都是口稱院正,稱呼衛刃則是大人,弄得一門跟朝廷對答似的。

  也算是京中獨一無二的稱呼了。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只說林姜今日換上正三品誥命的服制,與衛刃一起進宮謝恩。寶石給她戴上三品標配的六對冠花釵的時候,還笑道:“只是這身衣裳姑娘也穿不了兩日,很快又要送來二品的命婦衣裳了。”

  林姜本來就身上酸,頂着標準服制更覺得頭沉:“甭管二品三品,還是太醫院的官服穿着舒服。”在她看來,自己的五品官位,可比二品的誥命要緊。

  寶石笑眯眯:“沒事兒的,再過三天,姑娘就穿回官服了。”

  這話又提醒了林姜只有三天假期,而今日還要入宮耗費掉一日的慘痛事實。

  這日兩人進宮見皇上,給皇上行的是給長輩奉茶的禮數。

  而皇上,則是按照民間長輩見兒媳婦給見面禮的例,接了茶,預備了紅封。至此,所有大婚的禮節,纔算是走完了。

  且說林姜皇上是見常了的,但見林姜穿誥命服制是第一回,皇上也覺得很新鮮。

  就對二人道:“說來,除了朕的兒媳們,這還是第一次有誥命,專門來給朕謝恩。”

  一般誥命都是由皇后負責的。

  這話倒是提醒了林姜:“那臣再去後宮謝過太后與皇后娘娘。”

  畢竟她的鳳冠霞帔就是宮裏皇后娘娘賞賜的,而太后娘娘除了送了位管事老道的司儀嬤嬤,更賞了一套異常華美的頭面給她。

  其華美貴重程度,以林姜的眼光來看,都是可以參加大周開國百年大慶的程度。

  既然收了兩位後宮大佬的重禮,林姜今日不入宮也罷,既然入了宮,還是要走去謝一趟纔是道理。

  皇上點頭應了,又道:“既然你要往後宮去,便也順便替朕看看貴妃吧。”皇上邊說邊捂住了額頭,似乎不堪其擾。

  林姜想到貴妃也送了一份厚禮,想着正好了:原本貴妃再是貴,也只是妃。今日她作爲誥命入宮,應當只拜見太后皇后的,貴妃那份禮只好日後再去謝過。

  有皇上這個吩咐,她正好去一趟貴妃宮中,也少一件事兒。

  皇上見她沒理解自己的意思,就加了一句囑咐:“好好看看貴妃到底是怎麼了,免得她宮裏人三番五次來請朕,只說她身子不好。真是的,自打文貴人有身孕,貴妃的身子就沒有舒坦過。”

  林姜忍不住道:“陛下這不是明白,貴妃娘娘是怎麼了嗎。”

  這話裏因果多明顯啊。

  待林姜告退後,皇上就看着衛刃一路目送她出去,不免打趣道:“她這是去朕的後宮,又不是去龍潭虎穴,就還得讓你一直看着?”

  衛刃回頭端正姿態,重新拜謝過皇上信重,親賜京營節度使一職,表示絕不辜負皇上的信賴。

  這是正事,皇上也就一掃方纔爲愛妃頭疼的家常樣子,正經是天子威儀,不怒自發。

  說到這種要緊事,皇上的聲音都會不自覺低沉些,而這件事,本也就讓他有些不痛快,話語不免更低緩,顯出幾分陰霾來。

  “京中四大營,之前二十年都在賈代善手裏,之後的十年又在王子騰手裏。裏頭盤根錯節,打小將士許多都是跟他們幾家脫不開關係。”

  所以皇上剛上任,就咔嚓了鎮國公府的爵位,平了當年被太上皇擠兌的氣,但一直沒有動四大家族,也是有此考量。

  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杜絕——京中大營是決不能亂的,哪怕四大家族有些不法事落在他手裏,也不能由着性子一發治去,總要等京營安徹底安定下來纔行。

  “之前明陽伯管了京營一年有餘,因是代掌,他又是個溫平性情,就沒有將京營理順,只是勉強壓着京營沒出亂子而已。”

  說明陽伯是溫平性情,乃是爲着這是自己妹夫,所以皇上給了他箇中性評價。

  其實明陽伯是個很優柔寡斷的性子,他對皇上是很忠心,但他本人絕不是個將領之才。所以他跟齊陽長公主夫妻特別和睦:他凡事都願意有人給他做主,家裏的事兒,他有時候覺得抹不開情面,長公主願意出面管就更好了!

  所以接手京營節度使後,明陽伯是發愁的,要不是皇上言明只讓他代掌,他都不敢接這個差事。

  而皇上要的,絕不是京中大營面上不出事,得過且過,而是完完全全任由他調度,如臂指使的四大營。

  可他是天子,居於廟堂之上,不可能深入軍營。

  而軍營中那些喫空餉、冒軍功,任人唯親以次充好等陰暗之事,非得真正突破軍中體系,掌握了京營後,才能暴露出來。

  皇上要的就是衛刃去把京營整的乾乾淨淨。

  這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

  “論起親戚來,你現在跟榮國府繞來繞去,還多少有點關聯。雖則他們家男人現在沒有能當差做官的,但說不得還有點用處。”

  人際關係就像一張網,這個朝代沒有什麼網絡電話,讓人們去更大的平臺認識志同道合的朋友。

  往往就是同鄉、同族、同科這些相同點把人們由點聯繫成線,然後物以類聚人以羣分,成爲一張人脈網。

  榮國府的男人,現在是沒有實缺,但賈代善當年爲賈家建立的人脈,不但遺澤到了王子騰身上,更是至今還在發揮作用。

  也因此,四大家族的話語權也依舊還在。

  皇上覺得,很可以把榮國府這幾位沒有實缺,也沒本事接過父輩榮光的男人用一下。

  君臣兩個談了許久正事,林姜纔回來。

  皇上看了眼桌上的擺着的西洋鍾,不免奇怪道:“怎麼去了這麼久?母后留你說話了?”

  林姜望着皇上,意味深長道:“回陛下,是貴妃娘娘留了臣好久,說了許多的心裏身上的不爽快。”

  皇上就明白過來,再次頭疼捂住了額頭:“罷了,她與你多說說,就少來請朕了。”

  林姜:……皇上您真的是隻圖自己省事,就正大光明的把矛盾和壓力轉移給我們大夫。

  之後皇上也不再問林姜別的,只道:“好了,你們出宮去吧,新婚燕爾總該過過自己的小日子。”

  兩人出明正宮的時候,自是畫眉公公出來送的。

  林姜遞給畫眉公公一個定製的銀匣子:“請公公喫喜糖。”銀盒子上鏤刻着雙喜字,是花好月圓的圓滿圖案。

  這匣子從外頭銀樓定製的,但裏頭的糖果,都是之前林姜寫了方子,夏嬤嬤帶着林家的丫鬟們一起做的,保證顆顆都是外頭沒有的新味道。

  畫眉公公接過來,對林姜道:“多謝林院正。”好像這糖是同原本一樣,林姜送給她的一樣。

  衛刃:沒關係,我可以當旁觀者。

  待兩人離了明正宮,走在宮道上準備出宮,衛刃便問道:“既然入宮來,可要去趟太醫院?”

  林姜轉頭對他笑笑:“我剛纔去過了,把貴妃的藥方子送了回去。”同時還接受了一撥太醫院衆人的賀喜,散了好多喜糖。

  衛刃點頭:“那好,我們早回去,你也好歇着。”

  正說着,就聽到熟悉的聲音從宮牆拐彎處傳來:“衛刃!”

  兩人回頭一看,正是周黎蘅和五皇子,一起從宮道上轉出來。

  簡直恍如時光倒流——林姜還記得第一回見到周黎蘅的時候,就是在這宮道上,他在叫衛刃的名字。而他旁邊,也就是五皇子。

  不過現在的五皇子,已然不是沉默寡言的默默無聞皇子了,他已然是朝臣們眼中頗受皇上看重的恆親王。

  恆親王與周黎蘅一起上前,賀過兩人的新婚之喜。

  而衛刃和林姜也再次謝過恆親王親自動筆,爲兩人寫婚書之事。

  恆親王臉上笑容溫和,轉頭對周黎蘅道:“下一回,就要喝世子爺的喜酒了。我早向父皇請了旨意,那份婚書也是我來書。”

  以他做皇子的老成謹慎,其實很少向皇上請求什麼恩典,都是努力做乖巧的皇子,細緻做好父皇交給的哪怕一點點小的功課和差事。

  可週黎蘅的婚事,五皇子是真的想書寫婚書,以此表對少年時代唯一朋友的全心慶賀,爲此特意去懇求了皇上。

  皇上也答應了下來。

  林姜聞言,也笑看周黎蘅:“到了那時候,世子爺就要叫我一聲姨姐了。”

  周黎蘅臉上亦是帶着一種期待的笑容:“我也盼着那一日。”

  因想着兩人是新婚,五皇子也就沒再多說:“兩位快出宮去歇歇吧。”也難爲這一早就進宮來走這一大趟。

  如今再出宮,林姜坐的就不再是林家的馬車了。

  “今日進宮這一趟,也真是沒有白進,該見的不該見的,都走了一圈了。等回頭就省事了。”

  衛刃將馬車裏的墊子給她調了調,頗覺心疼:大周的宮廷佔地面積可不小,而皇后與貴妃,又有點王不見王的架勢,分別在東西兩宮居住,太后則又是超脫於東西十二宮,另外住在後頭的慈安宮。

  故而林姜這一早晨,可是沒少走路,按照位份排序去謝,搞得來回之字形奔波。

  林姜確實是累了,甚至在馬車上閉目養神,就這麼靠着衛刃睡了過去。

  再睜眼時,周圍都是黑沉沉的,林姜還嚇了一跳,以爲自己被裝進了麻袋裏。

  她伸手撩開簾子,看到暮色中略顯陌生的房間模糊輪廓,才反應過來,這是在衛府,或者說,她自己家裏。

  林姜坐起來,只覺得睡的黑甜一覺,連骨頭都酥了,非常舒服。

  外頭寶石聽見動靜連忙進來:“姑娘醒了。”

  林姜伸了伸懶腰:“我怎麼回來的?怎麼就在屋裏了?”真是全無印象。

  寶石笑嘻嘻:“當然是姑爺把姑娘送進來的。”

  林姜伸手揉了揉後勁,微微一笑:“寶石,你知道我最喜歡這府裏哪一點嗎?”

  寶石搖頭。

  林姜接過她遞來的水杯:“這裏人少,而且沒有人會告訴我們,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衛刃生性冷僻,從前獨居在這衛府裏,也沒有丫鬟,只有寥寥幾個看門和負責灑掃的下人。

  而林姜在嫁過來前,還提了一個要求,那就是別在府裏添太多人。

  她在林家住過,也在榮國府住過,下人衆多當然有享受便利之處,但她也真的被規矩們管夠了,被下人們盯梢夠了。

  那種做什麼都會有人在背後議論兩句的生活,實在不適合現代自由人。

  林姜是寧願降低一部分生活質量,換不被人監視議論的自由權。這是自己家裏,她還是想過那種,想白日躺着,就隨時可以躺着的生活。

  於是這三進的宅院裏,只有兩個門子,四個灑掃之人,兩個負責漿洗的婦人,以及兩個廚娘。

  這僱傭的是兩個廚娘,一個擅川菜和小炒,一個擅長甜食和煲湯,橫豎家裏統共也沒有幾個人,兩個廚娘儘夠了。

  而就這寥寥數人,也都散落在外圍,內宅裏幾乎就沒有什麼人。

  林姜轉頭看着寶石:“寶石,我一直也在惦記着,你的歸宿問題。”

  她現在已經習慣了每日去宮裏當值。

  而她如今哪怕做了這衛府的女主人,也不需要像鳳姐兒管榮國府一樣,必須有個人幫忙料理這家裏上下幾百人口中的事務——這府里根本沒什麼下人,也就沒什麼格外要管的事情。

  林姜就準備按時給大家發發工資和年終獎就拉倒。

  如今已經不是那種大家族的生活,行動離不了人,林姜覺得是時候讓寶石去過一過自己的生活了。

  見話已經說到了這裏,林姜就拍拍椅子,示意寶石坐下;“你及你家人的賣身契,在出嫁前我就都還給你了,其實,你現在就是自由身了,想出去隨時可以出去,我必會給你準備一份房舍產業。”

  寶石看起來有點慌張,連忙道:“姑娘,當時你給我賣身契的時候,我就說了,我真的不想出去,只想陪着姑娘。”

  她父母從前就是紹王府的家奴,她從小就因模樣齊整,應答機靈被紹王府嬤嬤挑出來重點培養,以後預備做貼身丫鬟。

  而她打小所有的精力,也都是在學習怎麼做一個好的侍女,做一個主子信任的丫鬟。

  要是從深宅裏出去,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經過十年的訓導,哪怕在紹王府裏,她也是新一波丫鬟裏出類拔萃的,後來她們一家都被紹王作爲謝禮打包送給了林姜。

  彼時她曾經忐忑過,畢竟是從王府出去。

  可隨着時間過去,她越發覺得,當日被紹王妃挑中的那一天,是最幸運的一天。

  陪着林姜越久,寶石心裏的想法越堅定:我只想一直陪在這樣的姑娘身邊。

  相比起來,那種陌生的,她沒有想過的嫁人自己過日子的生活,才更加可怕。

  當時林姜還給她賣身契的時候,還在林家,寶石想着姑娘出嫁前事多,就沒敢拿自己的事兒來打擾。

  這會子見姑娘出嫁第一日,就舊事重提,仍舊是想讓自己出去的意思,寶石就急的落淚道:“除非姑娘說,是嫌了我在身邊礙事,立意要攆我,我就不敢給姑娘添煩惱,自己尋個廟剃了頭當姑子去。”

  林姜一時都被她驚了一下。

  而寶石又直說道:“姑娘,我雖是陪嫁丫鬟,可我瞧得出姑娘姑爺的情分,我斷不會生出什麼想做妾室姨奶奶的心思。若真有那一天,叫我天打雷劈。”

  一聽這種誓言都出來了,林姜心道:這事兒鬧得,爲什麼感覺我像是賈赦,寶石像是鴛鴦呢。

  她遞上一方手帕:“好啦,我又不是黃世仁,瞧你哭的跟喜兒似的。”

  寶石淚眼朦朧擡頭:?

  林姜纔想起,這時候是沒有什麼白毛女的典故的,就換了言辭:“寶石,我想你出去過自由的生活,是想着你高興,絕不會強迫你隨意去嫁個人。既然你覺得在這府裏高興,那就留在這裏吧。”

  與寶石說完話後,林姜起身走出門去,發現暮色西垂,錦霞漫天中,衛刃正在練劍。

  夕陽昏黃的光淡金色光芒灑下來,映照的他更像一塊發光的寶石了。

  林姜站在廊下欣賞了一會兒。

  而衛刃轉頭看到她,就垂下劍。林姜走到他身邊去,原想用手帕給他擦擦汗,抽手帕的時候,卻想起剛纔手帕塞給寶石了。

  於是就伸手抽了衛刃身上的帕子。

  衛刃看着她,也就不動。

  兩人竟就在這夕陽中站了片刻,還是衛刃見天色漸晚,霞光都只剩最後幾縷,便問道:“你晚上想喫什麼?好叫廚下做。”

  其實按說新婦洗手做羹湯,纔是大周新媳婦的禮,但兩人對此都不在意。

  林姜想了想,忽然道:“你之前說過,你常自己做飯。”

  衛刃點頭。

  林姜:“可你的手藝,我只喫過一碗糊了的粥。”

  “那今晚我做飯,你想喫什麼?”衛刃把劍擱在一旁的架子上。林姜從上面拿起一支羽箭來把玩。

  聽衛刃這麼問,她立刻報菜名:“蔥燒海蔘。”

  衛刃:……“海蔘提前一週就要泡發,現成做了沒法喫的,要不今兒先換個別的?”

  林姜就拉着他:“那我們去廚下看看,什麼菜新鮮就喫什麼。”

  而廚娘們見衛大人過來要親自下廚,俱是忐忑不安:啊,院正大人過門的第一天,就不用我們做飯了,感覺自己要失業。

  見衛刃確實下廚很熟練,林姜這種不太擅長廚藝的,都覺得有意思,就也試着做了一碗紫菜蛋花湯。

  基本就是做了把紫菜拆開的工作,連蛋花都是廚娘幫着打的。

  倒是上桌的時候,林姜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黛玉。這些年,她們都是一起喫飯的,這會子真是有些想黛玉。

  於是飯後,林姜就隨便從枝頭上折了枝梅花,讓寶石坐馬車回去一趟送花,主要是問問黛玉在做什麼。

  “真是可惜,不到三日沒法回門。”她倒是無所謂,但林如海府上盯着的人不少,他本人就是禮部尚書,林姜不好破這個例。

  而黛玉也趁着這趟,讓寶石給林姜帶回來許多東西,其中就包括昨兒林姜沒法抱走的貓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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