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那一夜記不得了
一跨進那朱漆宮門,便覺倦意襲來,慵懶地倚於榻上,神色間難掩疲憊之色。
侍書見狀,趕忙吩咐小宮女:“快去,沏一盞滾熱香茶來。”
不多時,小宮女輕手輕腳捧來一盞茶,熱氣騰騰,茶香嫋嫋。
侍書接過,遞與探春,關切道:“姑娘,先喝口茶,歇歇乏吧。”
探春接過茶盞,淺抿一口,暖意頓生,徐徐問道:
“侍書,你說大姐姐可願留在這宮中?”
侍書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依奴婢看,大姑娘必定是樂意的。
如今這後宮,與往昔大不相同。
林姑娘母儀天下,貴爲皇后;
姑娘您位尊皇貴妃;
二姑娘是順妃,四姑娘爲寧妃,
寶姑娘封賢妃,雲姑娘成華妃,
尤姑娘做宜妃,秦姑娘居榮妃之位,
琴姑娘亦是宜妃,香菱姑娘封康妃,
晴雯姑娘爲麗妃。”
說着,掰着手指細細數來,模樣甚是俏皮。
數到香菱與晴雯時,不禁咋舌豔羨:
“香菱和晴雯姑娘,真是好命。
原是丫頭,只因有了龍種,便一步登天,成了主子。
原先三爺屋裏的平兒姐姐她們,也都封了嬪,當真是一人有福,帶挈一屋。”
一邊說着,一邊輕輕爲探春捶腿,又笑道:
“如今這宮裏,倒似當年賈府一般,都是自家姐妹,親親熱熱的。
大姑娘若留下,咱們這些舊相識又能常聚,平日裏說說話,做做針線,豈不快哉?
再說,大姑娘在這宮中生活多年,外頭的日子,怕是早就生疏了。”
探春活動了下發酸的胳膊,笑道:“照你這麼說,這宮裏頭,可不就是個更大的大觀園?”
“姑娘說笑了,奴婢哪能想得這般周全。”
探春嘴角噙着淡笑,將青瓷茶盞輕輕擱在紫檀小几上,盞底與案面觸碰,發出玉磬般清響。
“對了,你方纔數來數去,可曾漏了那兩位新封的貴人?”
侍書聞言,微微一怔,旋即掩口笑道:
“姑娘說的可是前兒剛承寵的入畫和鶯兒?
她們原是四姑娘和寶姑娘的陪嫁丫頭,雖說封了貴人,到底資歷尚淺,在這宮中,還得慢慢學着呢。”
話猶未了,只聽得珠簾外環佩叮咚。
侍書連忙迎出去,只見廊下立着一位身着藕荷色宮裝的佳人,鬢邊累絲金鳳銜着的東珠,在暮色中泛着溫潤光澤。
“二姐姐來得正好。”
探春已起身相迎,親熱地挽住迎春的手,笑道:
“我方纔正和侍書唸叨,咱們姐妹可有好些日子沒一處做針線了。”
迎春蓮步輕移,在湘妃榻上緩緩坐下,鵝黃裙裾如春水般在青磚上流淌。
她從繡囊中取出一方未完工的帕子,上頭繡的並蒂蓮才半朵,銀針在指尖頓了頓,輕聲道:
“三妹妹,你可知道,昨兒林妹妹給鳳藻宮送了兩筐新貢的荔枝?”
探春拈着繡繃的手微微一緊,手中五色絲線在暮光中輕輕顫了顫。
她自然曉得,鳳藻宮住着元春,自新皇登基,元春便遷居於此。
按規矩,前朝廢妃該移居冷宮,可當今聖上念舊,倒讓這舊宮殿成了尷尬之地。
“林姐姐向來考慮周全。”
探春不動聲色地將繡繃轉了個面,金線勾出的蝶翼在暮色中流光溢彩。
“二姐姐,你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兒來尋我,不會就爲說這個吧?”
“還是三妹妹通透。”
迎春垂眸,將絲線穿過針眼,藕荷色廣袖滑落,露出腕間碧綠的翡翠鐲子,輕嘆道:
“是岫煙的事兒。
她原本在我院裏好好的,前年家裏沒了人,便回姑蘇去了。
如今大太太來信,說又把人接回來了,還想送她進宮。”
探春秀眉微蹙,手中繡活停了下來。
如今新帝登基,正值後宮大換血,每個入宮名額都成了香餑餑。
年初,太上皇詔令天下爲新皇選秀,眼下內務府已派太監到各州府初選。
新皇剛及弱冠,年富力強,又是昔日聲名遠揚的冠軍侯,民間響應者衆多。
那些世家大族更是挖空心思,想把自家女兒送進宮,求一門榮耀。
聽說江南等地,爲爭一個初選名額,各大家族明爭暗鬥。
有暗中賄賂內務府太監的,有攀扯姻親走後門的。
甚至有兩家爲爭名額鬧上公堂,鬧得滿城風雨。
林黛玉貴爲皇后,統攝後宮,又大方放權,所以身爲皇貴妃的探春,在最終秀女選定上有話語權。
此刻,探春心裏明白,邢夫人怕是想借迎春,把岫煙的名字塞進秀女名單。
提及邢夫人,探春實在沒多少好感。
那邢夫人行事糊塗又自私,從前在賈府就盡出糊塗主意,沒少添亂。
可念及親戚情分,加上邢岫煙是個溫婉可人的姑娘,探春雖有顧慮,卻也不忍直接回絕。
她輕輕放下繡繃,幽幽嘆道:“岫煙姐姐品行沒得說,只是這年齡,怕是超了。
此次選秀,內務府規定,參選秀女需在十三至十七歲。
我記得岫煙姐姐只比二姐姐小一歲……”
肌膚微豐、鼻膩鵝脂的迎春,剛過二十五歲生日,此刻聽探春拿自己年齡打趣,白皙的臉頰瞬間泛起紅暈,愈發顯得腮凝新荔。
她伸手在探春額頭輕點一下,湊近小聲道:
“岫煙在府裏多年,咱們在外頭鋪子的生意,都算她一份,這些年下來,她也存了幾千兩體己。
按理說,就算年紀大些,也不愁嫁。
大太太託璉二哥給她尋了門好親事,可岫煙死活不肯,還說寧願出家當姑子。
璉二哥心善,不強迫她,又覺可疑,便讓二嫂私下打聽。”
大觀園裏,就迎春老實,平日只愛讀《太上感應篇》。
其餘探春等一衆姊妹,仗着賈環,早將各類書籍都看了個遍,對男女情事心裏透亮。
聽迎春這麼一說,眼中閃過一絲瞭然,脫口而出:
“岫煙姐姐莫不是和哪家公子私定終身了?”
迎春聞言,臉上閃過驚惶,下意識左右張望。
見四周無人,才稍稍安心,忙捂住探春的嘴,壓低聲音道:
“可別亂說!
二嫂私下問岫煙,她起初不肯說,後來經不住二嫂好言相勸,才哭着道出實情。
那年大觀園內,雲丫頭見我院裏菱角花開得好,非要我做東道,擺宴相聚。”
探春也回憶起那天紫菱洲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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