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昏君
賈環趁機將那物事的繫帶繞在她腕間,柔聲道:
“就像你院裏的湘妃竹,她不過是廊下的西府海棠。
一個清影搖風,一個穠豔照水,各有各的妙處,又何必非要分個高下呢?”
“誰要分高下!”
黛玉羞惱地扯緊絲帶,“不過是……”
說着,鎏金護甲突然戳到他喉結,她微微仰頭,似笑非笑問道:
“若非要你說,你倒是說說看,到底誰更勝一籌?”
賈環望着帳頂飄搖的杏黃流蘇,忽地想起往日趣事,嘴角勾起狡黠弧度,沉吟片刻,道:
“若在春日宴,當飲桃花釀,那是晴雯的活潑明豔;
若在秋夜雨,宜品龍井香,這是姐姐的溫婉雅緻。
姐姐要我醉在哪時哪刻呢?”
黛玉被他突如其來的文縐縐逗得“噗嗤”一笑,鬆了力道,伏在他胸前,輕聲嗔怪:
“就你貧嘴,整日裏淨說些沒邊兒的話。”
“要真論起來——”
賈環撫着她散落的髮簪,“晴雯是三分月色七分雪,姐姐卻是十二闌干倚遍的玲瓏秋霜。
一個要捧在手心暖着,一個得藏在心尖疼着。”
“偏你會說這些個彎彎繞繞!”
黛玉擰着賈環襟前盤金錯銀的紐子,絹紗袖口不經意沾了龍涎香與暹羅香灰,她微微皺眉,佯怒道:
“原是我癡了,倒把海棠認作解語花。
前兒個西暖閣的琉璃盞怎的碎了?
莫不是有人學那飛燕掌上舞,在我眼皮子底下賣弄?”
話音未落,忽聽得廊下鸚鵡清脆叫聲傳來:
“環三爺萬福!環三爺萬福!”
黛玉指尖一顫,手中金累絲護甲竟勾斷了他兩縷青絲,她又氣又惱,啐道:
“好個會看人下菜碟的扁毛畜生,平日裏白餵了它許多喫食。”
賈環忽地捉住她手腕,翡翠扳指涼浸浸貼着她脈門,笑着打趣:
“瞧瞧,咱們林皇后的坤寧宮多養人,連這鸚哥兒都要成精了,改日倒要教它背一揹你的《葬花吟》,也算是附庸風雅。”
那綠毛鸚鵡似是感受到熱鬧,撲棱着翅膀,突然扯着嗓子怪叫:
“輕些……你這作死的魔王~~~”
拖長的尾音在晨霧裏悠悠打着旋兒,驚得檐下銅鈴都晃了三晃。
黛玉“呀”地一聲,滿臉通紅,急忙縮進錦被,羊脂玉連環不小心磕在賈環下巴上,又羞又惱道:
“定是昨兒夜裏……雪雁這死丫頭竟沒把簾子放下,才讓這畜生聽了去。”
賈環揉着下巴悶笑,伸手扯過杏子紅紗帳,笑得前仰後合,道:
“該賞!明兒讓內務府給這扁毛畜生加三鬥金粟,再配兩個會彈月琴的宮女伺候。”
“你!”
黛玉隔着紗帳踹他,嬌怒道:“還不快叫人絞了它的舌頭。”
話音未落,廊下突然傳來茶盞碎裂聲。
透過茜紗窗,隱約可見幾個小宮女漲紅着臉,跪在地上手忙腳亂拾掇瓷片,雪雁正舉着孔雀羽撣子,氣急敗壞追打那鸚鵡:
“小祖宗快別說了!前兒教你說‘林姑娘萬安’偏學不會,專挑這些個不該說的學。”
那鸚鵡卻似故意作對,撲到紫檀多寶閣頂上,歪着頭,惟妙惟肖學起黛玉昨夜的動靜:
“嗯……環郎……”
“了不得了!”
紫鵑端着銅盆進來,聞言驚得手中帕子都掉進盆裏,水花四濺,她急忙說道:
“快拿黑布罩上,莫要讓旁人聽了去。”
賈環笑得在榻上打滾,玄色龍紋袍散開,露出精壯腰身,他邊笑邊道:
“好姐姐,你這坤寧宮可真是藏龍臥虎,趕明兒讓這鸚哥兒去都察院當值,倒比那些碎嘴言官會參本子,保準能把朝堂攪個天翻地覆。”
黛玉又羞又氣,抓起自己的青絲就往纏枝蓮花燭臺上湊,啐道:
“今兒不燒了這孽畜,我就沒臉見人了……”
“使不得!”
賈環攔腰抱住她,翡翠扳指撞得金累絲香囊叮噹響,他急忙勸道:
“你聽——”
鸚鵡突然換了副哀怨腔調,竟是學起賈環昨夜的情話:
“好姐姐,你這兩彎罥煙眉……當蘸着銀河星子來畫……”
滿院太監宮女憋笑憋得渾身發抖,雪雁舉着竹竿的手僵在半空,紫鵑早背過身去,強忍着笑意,輕輕揉着胸口。
黛玉耳尖紅得要滴血,鎏金護甲深深掐進賈環手臂,嗔怒道:
“從今往後你睡御書房去,我可不想再被這畜生折騰。”
“臣妾冤枉啊~”
賈環捏着嗓子學晴雯,手指悄悄勾起她腰間絛帶,嬉皮笑臉道:
“要論學舌功夫,上個月寶姐姐養的八哥才叫絕——”
他突然貼着黛玉汗溼的鬢角壓低聲音,“那日我不過在她耳垂上咬了下,第二日那八哥就滿屋子喊‘好哥哥饒了我罷’。”
“賈!祥!瑞!”
黛玉柳眉倒豎,將手中的絹帕狠狠甩到他臉上,卻帶出袖中一物,正巧罩在鎏金自鳴鐘的尖頂上。
晨光中,那物什隨着鐘擺晃啊晃,晃碎了滿室龍涎香,更添幾分旖旎與尷尬。
賈環突然吹了聲口哨:“這勞什子倒是比禮部的十二章紋冕旒更適合當圖騰。”
話沒說完,就被黛玉用杏子紅綾被矇住頭,美人隔着錦被捶他:
“你那些西洋商船帶來的腌臢物……唔!”
翡翠螭紋環突然從被底滾出來,賈環悶笑着咬她指尖,柔聲道:
“好姐姐仔細手疼,昨兒不是說想改良這訶子?
朕已傳了蘇州織造,讓他們尋最好的料子,設計最時新的樣式,保準讓你滿意。”
“閉嘴!”
黛玉隔着被子掐他腰眼,又羞又急道:“雪雁!把鸚鵡連籠子扔進太液池,省得它在這裏聒噪。”
“使不得使不得!”
賈環掙扎着探出頭,發間還纏着金絲流蘇,他急忙解釋:
“那可是暹羅進貢的情鸚,專在月圓之夜替有情人傳話的——”
話音未落,那鸚鵡突然字正腔圓道:
“二更天……
雪雁姑娘換水三次……
紫鵑姐姐添香五回……”
滿院宮人終於憋不住笑,有個小太監直接笑癱在漢白玉臺階上,引得衆人一陣鬨笑。
黛玉怔了半晌,突然把臉埋進賈環頸窩,笑得渾身發顫,嬌嗔道:
“明日……明日我就搬回瀟湘館,再也不在這裏丟人現眼了。”
賈環撫着她散落的青絲,朝窗外眨眨眼,高聲道:
“傳旨,今日坤寧宮當值的都賞半年月例——就當是封口費了。”
又貼着黛玉滾燙的耳垂呢喃
“好姐姐,這可比奏摺裏‘風調雨順’的套話有趣多了,你說史官會不會記‘帝后晝寢,鸚鵡實錄’?那可真是一段佳話。”
黛玉擡頭,輕輕咬他喉結,佯怒道:“那你就是古往今來第一個被鸚鵡參奏的昏君,看你日後如何治理這江山。”
晨風拂過茜紗窗,將那物事吹得悠悠飄起,正巧落在鎏金自鳴鐘頂端。
鸚鵡撲棱着翅膀高唱:
“昏君~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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