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三年後
瑪瑙簾子外,傳來迎春溫吞似糯米餈的嗓音。
只見藕荷色襦裙掃過青磚,順妃懷中抱着的玳瑁貓,突然躍上案几,巧姐的鎏金蝦鬚鐲瞬時纏住了貓尾巴。
待翡翠屏風後一陣雞飛狗跳漸歇,賈環拂去龍袍上沾的貓毛,丹陛下的百十位秀女早已跪得珠釵亂顫。
待迎春領着巧姐離開,賈環對着一衆秀女朗聲道:
“想用珍珠流蘇換丹書鐵券的,趁早把算盤珠子咽回去!”
青玉鎮紙重重磕在葡萄漬奏章上,驚得幾支珍珠步搖墜地亂滾。
賈環捻起一頁《鹽鐵論》殘片,墨跡在掌心洇開成西域三十六國的輿圖,說道:
“儲秀宮明日開女科,教的是安西都護府的胡語卷宗、安東都護府的航海星圖、安北都護府的牧馬經——”
他突然俯身拾起一支金鑲玉搔頭,對着菱花鏡往發間比了比
“朕要的是能安邦定國的良才,不是以色侍人的玩物。
想當誥命夫人的,現在去景仁宮領銀子,願留的......”
九龍佩流蘇掃過小秀女發間糖渣,“卯時三刻到文淵閣領算籌。
是想做家族謀富貴的犧牲品,還是爲自己闖出一片天,全在你們一念之間!”
……
暮色漫過紫菱宮時,十二扇檀木雕花窗櫺間漏下斑駁光影。
賈環望着案頭迎春送來的《胡商律》抄本,忽見某頁夾着張糖漬斑駁的鬼畫符——
俊秀的“巧”字旁,墨團塗出只胖頭魚。
“這丫頭倒把二姐姐的玳瑁貓畫成了年畫!”
賈環不禁笑道。
硃筆批註未乾,忽聽得文淵閣方向傳來琅琅書聲,混着算盤珠子的脆響,驚起檐角銅鈴叮咚。
賈環望着茜紗窗外漸次亮起的宮燈,恍惚又見那年大觀園詩社,探春簪着菊花說要修海棠社規的模樣。
一時間,心中感慨萬千。
“二姐姐,該歇息了!”
……
此後的三年時光,改革的浪潮在宮中宮外洶涌澎湃。
女科的開設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平靜湖面,激起層層漣漪,在各地引發了不小的動盪。
可賈環哪裏會在乎這些,作爲穿越者,他最是清楚這些讀書人的德性。
加上以藥王神的名義時不時顯靈幾次,民間很快興起了送家中女子上學的浪潮。
可也有不死心的老迂腐給賈環添堵。
這日,暮春的雨絲裹着算盤珠聲飄進皇城時,三千青衿已跪滿御道。
國子監祭酒捧着《孟子》的手在發抖,鎏金蟠龍柱上的晨露正順着爲政不難的硃批往下淌。
“陛下!牝雞司晨惟家之索啊!”
賈環的玄色龍靴碾過滿地勸諫摺子,九龍華蓋在晨光裏投下濃重的影。
他突然抽出戶部新呈的算籌,白玉杆啪地劈斷祭酒頭頂玉冠:
“去年黃河決堤,算錯糧倉容積的是誰?
上月安西互市,算不清關稅差額的又是誰?”
碎玉濺在《女誡》抄本上,驚起幾隻檐角銅鈴。
丹陛下傳來珠簾脆響,十二位身着緋紅官服的女史捧着算盤列陣而出,朱漆算珠撞出金戈鐵馬之聲。
“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賈環突然抓起案頭墨錠,濃墨潑在《孟子》扉頁。
“那朕倒要問問,國子監諸位才子,誰能用《周髀算經》推演潮汐?
誰能據《九章算術》調配漕糧?”
雨幕裏浮動着薄荷腦的辛辣,工部新制的航海星圖在女官腕間徐徐展開。
賈環拾起地上斷裂的玉冠,忽然輕笑:
“昨日戶部盤賬,算得最快的竟是個管茶水的宮女。
諸君若實在不服,不妨與她們比比珠算?”
太學生中有人擡頭欲言,卻見御前女官將金算盤往青磚上一頓。
百十顆瑪瑙算珠在雨中織成密網,恍惚竟似安西都護府的烽燧圖。
方纔還振振有詞的《孟子》此刻正泡在墨漬裏,勞心者治人幾個字已模糊難辨。
“當年孔子辦學,可曾說過只收男弟子?”
賈環突然將《鹽鐵論》殘頁拍在丹陛:“朕今日把話說明白,六部九卿的考績今後只看算學、律例、農經。
至於那些只會背四書五經的......”
他忽然揚手,十二架精鐵算盤應聲而裂,瑪瑙珠滾落玉階的聲音驚飛滿樹昏鴉:
“明日卯時,願學者到文淵閣領《西域水經注》,不願的——”
墨錠重重碾過《孟子》殘頁,“去太廟給列祖列宗背《女則》罷!”
暮色漫過皇城時,國子監生員捧着《九章新解》魚貫而出。
賈環望着他們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有改革初步成功的喜悅,也有對未來更多挑戰的憂慮。
他拖着略顯沉重的步伐,朝着坤寧宮走去,心中念着黛玉和孩子們,只有在那裏,他才能尋得片刻安寧。
“八股有個屁用,就該早些廢了纔好,當年要不是這勞什子,我也不至於過不了院試!”
賈環低聲嘟囔着,回想起這些年的坎坷,再看看如今的改革成果,感慨萬千。
暮春細雨斜斜掠過坤寧宮的琉璃瓦,在茜紗窗上洇開淡淡青霧。
黛玉斜倚着青玉枕,藕荷色寢衣外鬆鬆搭着雀金裘,纖指正撥弄鎏金暖爐裏新添的薄荷腦。
兩對翡翠玲瓏骰墜在雲鬢間輕晃,恰映着榻邊搖籃裏酣睡的小皇子。
娘娘快瞧,陛下又在廊下踢奏摺玩呢。
紫鵑捧着紅木食盒進來,瑪瑙碟裏糖蒸酥酪混着墨香。
黛玉眼波流轉間,瞥見窗外九龍袍角掠過滿地《女誡》殘頁,硃批迂腐二字正踩在賈環皁靴底。
當年葬花時若知要養兩個混世魔王
黛玉捻起銀匙攪動藥盞,腕間安西都護府進貢的月光石手釧泠泠作響
“倒該把那些《列女傳》都填了爐子。”
話音未落,玄色龍紋廣袖已卷着雨氣襲來。
賈環指尖還沾着文淵閣的松煙墨,卻偏要捏她腮邊新養的豐潤:
“姐姐如今珠圓玉潤,越來越有皇后樣兒了。”
生育兩子後,黛玉原似煙柳的身段添了芍藥般的豐潤,偏生腰肢仍掐得進一柄羊脂玉如意——去年萬壽節時賈環親手量的。
黛玉拍開他的手,眼波橫過來時,眼角那抹天生的紅暈已化作牡丹初綻的豔色。
將睡熟的小皇子交給乳母后,黛玉轉身時,雀金裘從肩頭滑落半幅,露出裏層繡着西域葡萄紋的藕荷色中衣。
燭光順着她後頸蜿蜒而下,在曾經單薄如蝶翼的肩胛處,勾勒出溫軟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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