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

作者:夾生的小米
江菱愣了愣,躡手躡腳地走到屋門前,駐足細聽。

  王夫人的聲音比起今天早晨,已經是虛弱了不少,顯然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你……你說京裏的裁縫鋪子、綢緞鋪子、琉璃鋪子、玉器鋪子、金器鋪子,還有鄉下的兩個田莊,俱虧空了大筆的銀子,還有金陵城裏的田產、鋪子、莊子,因着江南受災的緣故,從去年秋天到今年夏天,俱是入不敷出?你……這……這怎麼可能呢?”

  那屋裏又響起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彷彿是王熙鳳,還有林之孝家的媳婦兒在報賬。

  江菱屏住了呼吸,又沿着屋門走到牆壁旁邊,側耳細聽。她的屋子距離王夫人的主屋,總共只隔了兩道牆,因此那邊屋裏的聲音,便清清楚楚地穿過牆面,傳到了她的耳朵裏:

  “回二太太話,去年江南鬧了災,田莊裏的莊稼倒有八成是收不回來的。再加上金陵城裏又多了兩個門路,因此上下打點的銀子,便又翻倍了。此爲其一。其二,去年到今年的年成不好,莊戶們的閒散銀子少了,金陵城裏的生意便要虧損上一二分,再加上族田和族產,這一二分的虧損,便蔓延到了三四分,怕是兩年內都做不平賬了。再說京裏:早先二老爺被人彈劾了一回,牽連到了內務府,這上下打點的銀子,便較往年翻了一倍;雖然京裏的利錢比金陵城普遍要高上三釐,但這一進一出的,便又抹平了,還略有虧空。最後一條便是,大觀園……”

  對面的屋子裏忽然沒有聲息了,只餘下微微的喘息聲。

  良久之後,王夫人才艱難地道:“說下去。”

  對面屋子裏的媳婦兒應了聲是,續道:“要說裁縫鋪子、綢緞鋪子、琉璃鋪子、玉器鋪子、金器鋪子,一齊虧空了個乾乾淨淨,那是斷斷不可能的。不管如何糟糕,總有一兩個鋪子能賺回利錢。但大觀園……呵,太太知道,大觀園裏所用木材石料,俱是從南邊兒運過來的,其中不乏金絲楠木和沉香木。因着江南受災的緣故,今年年初的楠木價格,比去年高了足足一成二;但訂金是已經付足了的,貴妃娘娘省親在即,這筆銀子斷斷不能省,因此便咬咬牙,從琉璃鋪子裏填補進去了。單是木材一項,就足足多耗了三萬餘兩白銀。此外還有石材、玉雕、瓷器、繡品、擺件兒……林林總總,又是一筆極大的開支。再加上今年天旱,河道上的水位稍稍下沉,有許多東西便不能走水路,要從陸路來京,價錢又比水路高上了三四分。如此細算下來,總花費便多出了數十萬有餘。”

  王夫人的氣息微微弱弱,彷彿已經搖搖欲墜了:“那公中如何?”

  那位報賬的媳婦兒又道:“一進一出一抹平,公中賬面上便虧了百萬餘兩銀子。但這些虧空的銀子,總該有些去路罷,於是便尋了鄉下的兩個田莊,想要做平這筆賬目。哪裏知道賬目倒是做平了,但京城和金陵的鋪子、田莊、族產、利錢,便成了十足十的虧空。我們奶奶正犯着愁,想着應該找些什麼法子,填補這些額外的虧空呢。”

  那屋裏頓時又沒了聲息。許久之後,王夫人的聲音才平靜了些,但依然有些不可遏制的慍怒和惶恐:“如此說來,你們是想出法子來了?”

  那位報賬的媳婦兒噤聲了,猶猶豫豫地喚了一聲“二奶奶”。

  片刻之後,那屋裏便響起了一個爽利的女聲:“二太太莫急,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人總歸不能被幾分利錢難倒罷。這賬面上的虧空,到底應該用賬面上的利益來填補,才能賭得住衆人的悠悠之口。這法子麼——呵,還請二太太屏退了丫鬟們,我細細地同您分說一二。”

  那屋裏又沉默了片刻,隨後王夫人疲憊地說了聲“你們都下去罷”,便聽見丫鬟們都三三兩兩地退下去了。那屋裏響起了一些輕微的腳步聲,似乎是王熙鳳走到王夫人身邊,悄聲說了兩句話。她的聲音很輕,又因爲隔着兩道牆的緣故,江菱聽得並不清晰。

  過了大約一刻鐘之後,那屋裏又響起了王熙鳳的笑聲:“便是如此了。這些地方的利錢雖小,但五六分的利錢走下來,總能填補一部分虧空的。賬面上的流水抹過去之後,便又能熬過三兩個月。等三兩個月一過,金陵和京城各處田莊裏利錢收上來,週轉的餘地就大了。此爲開源。”

  王夫人聞言,聲音稍稍變得和緩了一些:“那何謂節流?”

  王熙鳳又笑道:“這便要從府裏撥出去的銀子下手了。府裏的開支太太是知道的,每月廚房裏的採買、各房裏採買的物件、還有太太姑娘們的月錢,都是一個定數。但京城裏銀貴錢賤,原本一兩銀子兌一吊錢的限額,在黑市上總能兌出一吊二三甚至兩吊錢的數額來。巧的是,金陵城裏錢貴銀賤,與京城裏恰恰相反,只要操作得當,賬面上便又可補去二三成的虧空。”

  那屋裏陷入了徹底的沉默。

  許久之後,王夫人才疲憊地問道:“老太太知道麼?”

  王熙鳳笑道:“二太太說哪裏話,這些‘開源節流’的勾當,自然是要瞞着老太太的,否則闔府上下一併查起來,哪裏還有我與太太說話的份兒?但願今年的年成好些,等貴妃娘娘省親過後,大觀園裏的物件兒再贖出一小半,如此便能將最後的虧空抹平了。”

  王夫人低低地應了一聲,又問道:“可穩妥麼?”

  王熙鳳爽朗地笑道:“自然是極穩妥的,我特意讓他們做了兩本賬……”

  隨後那屋裏的聲音便漸漸地小了,王夫人的聲音也不再那樣虛弱。江菱暗暗點了點頭,毫不留戀地轉身去泡了一壺茶。兩本賬一明一暗的操作手法,即便是在後世也不鮮見。不過剛剛王熙鳳所言,“五六分的利錢”,很顯然是在放高利貸了。

  聽王熙鳳話裏的意思,去年年成不好導致賈府的田產收入銳減,大觀園的石料木材玉器珍玩一併漲價,今年河道乾涸因此水路改陸路,再加上大筆的“上下打點”之類的開銷,因此賬面的虧空甚巨。因此便只能用明暗帳、銀變錢、高利貸之類的招數,以做平賬面,填補虧空。

  表面上看,倒是殊爲不易,但高利貸可是個炸.藥桶啊……

  江菱想起紅樓夢裏對賈府的描述,又記起賈府日後的結局,心裏便有些明悟了。賈府的衰敗多半是從這裏開始的,不管王熙鳳如何騰挪,也不管日後探春和李紈如何管家,根子裏爛了,葉子和花兒遲早都要敗光。至於這結局好還是不好,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

  她輕輕摩挲了一下杯沿,轉身將臺上的瓷瓶逐一地擦拭乾淨了,又一個個整齊地擺在梳妝檯上。那一面能穿梭時空的菱花鏡,就這樣安靜地躺在梳妝檯上,泛着幽幽的金屬光芒。江菱猶豫了一下,將那面菱花鏡拿了過來,用正面對着自己,望着鏡子裏的倒影,忽然有些躊躇。

  ——要不要幫賈府一把?

  ——但她真的很厭惡王夫人啊。

  江菱怔了怔,指腹輕輕摩挲着菱花鏡的背面,微微沉吟了一下。

  還是,靜觀其變罷。

  正在出神間,外面忽然響起了篤篤的敲門聲。江菱擱下菱花鏡,起身打開房門,發現是林黛玉身邊的丫鬟雪雁。雪雁的年紀比她還要小,個子纔到她的肩膀,聲音也是小小軟軟的:“菱姑娘,我們姑娘趁着午間小憩的時間,給姑娘繡了方帕子送來,說是請姑娘瞧瞧她的繡工,順便再指點一二。諾,這便是我們姑娘繡的帕子。”雪雁一面說,一面從懷裏取出一方帕子,遞到了江菱面前。

  那方帕子清秀素淨,用材是上好的雲錦,只是在最邊角的地方,用金線繡了兩枚小小的菱角。江菱愕然看了半天,期期艾艾道:“這、這怎麼使得,我可不會繡帕子啊。”

  林黛玉的這方素帕,多半便是手帕交的意思了。

  但是江菱來自三百年後的末世,別說是刺繡了,就連縫縫補補都有些困難。她曾經試過一回,針腳歪歪扭扭的讓人不忍直視,哪裏能夠拿得出手?

  更別提這方帕子,乾淨細緻,顯然是林黛玉費了好一番心思的。

  雪雁見到江菱爲難,便撅着嘴道:“但我們姑娘的一番心意,菱姑娘可莫要辜負了呀。這方素帕還是前些日子,老太太當作生辰禮物送給姑娘的雲錦,好不容易纔裁了這麼小小的一塊呢。雲錦珍貴,金線難得,更別提我們姑娘的身子本就不大好……”她略微不滿地蹬了江菱一眼,彷彿江菱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江菱冷汗刷的就下來了:“這……我……”是真的不會繡帕子啊。

  她苦着臉想了片刻,一面覺得不能辜負了林黛玉的一番心意,一面又苦於自己的繡工奇醜,一時間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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