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 30 章
純屬無聊?
總不能是一時興起,想找個人陪着閒逛罷。
江菱滿腹狐疑,但是又不知道去哪裏解惑,只能沉默地跟在那人身後,不遠不近地錯開三五步。那人倒也未曾苛責,只是慢慢地放緩了腳步,等着她跟上來。
“年前朕徹查國庫,總共查到了兩三筆爛賬,戶部侍郎想要遮掩,卻被朕一下子撕開了一個口子,江南、直隸、山西、甘肅……處處都有壞賬,存繳國庫的不過七八成,餘下俱被做空了賬目,挪到自個兒的州府裏去了。呵,他們倒是想,可惜朕手底下還有幾個酷吏,稍稍敲打敲打,便將賬目返還了多半,連鹽商都吐了不少出來,只可惜了前頭的兩個直臣。”
“日前你父親同朕說,想回山西頤養天年,朕瞧着他總還有幾十年好活,便駁了他的摺子。你父親不甘不願地去找了索額圖,朕不準奏,便一路鬧到了朝堂上,你說說,這天底下哪有這個理兒?朕剛剛剪除了不少黨羽,又削了幾個參領,剛想着讓你父親填補上去,到頭來反成了朕的不是。你下回省親,定要同你父親說說,少拆朕的臺,莫學明珠那個老傢伙,活活能把朕給噎死。”
“這兩年噶爾丹又開始不安分了,朕想御駕親征,總騰不出手腳。依你之見,朕應當親自給他們一個教訓麼?嘿嘿,總不能教他們太好過纔是。再有就是沙俄,一再往南遷徙,朕瞧着再過兩年,便要越過尼布楚界河了。朕倒是有心封了那條河,可惜總也騰不出手,京裏的那些老傢伙們總想給朕不痛快。聽說你在榮國府裏住了小半年?可曾聽聞榮國府私底下放貸的事兒?整個京裏都給他們折騰遍了,差點兒折騰到朕的翰林院,朕總有一日,要騰出手來收拾他們。”
“年前甘肅出了流沙,差點兒沒毀了兩座城。朕讓人快馬加鞭地趕過去,卻生生撲了個空。有妖道造謠說,旱災、流沙,再加上前三年京裏的那場大地震,便是上天給朕的警示,說朕當年不該剪除輔政大臣。呵,朕倒是不想剪除,可他們一個個的,都想取朕而代之,那就休怪朕心狠了……”
那人負着手站在月光下,語氣平平淡淡的,說出來的話卻全都驚心動魄。江菱忍了又忍,不知道應該打斷康熙的話,告訴他自己不是玩政.治的料子,還是應該安靜地站在一旁,在合理範圍內給他一點建議。雖然她是個政.治渣(天生的),但畢竟還有一些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記憶。
但最終,她還是安安靜靜地跟在康熙身後,什麼都沒有說。
那人從明月初升一直到月上柳梢,將心裏憋了許久的話,一股腦兒全都傾瀉了出來,時不時還回頭看上一眼,永遠都能看見江菱跟在自己身後,初時愕然,久了便感覺這樣也不錯,於是又跳躍地提到了蒙古大草原,提到明珠和索額圖兩個雖然是左膀右臂,但偶爾做起事情來卻事事掣肘,真是讓人又氣又恨……話題從蒙古獵場跳躍到江南水災,再從塞北跳躍到了自己的下一次南巡,但不管說些什麼,江菱都安安靜靜地跟在他身後,偶爾接上一兩句話,僅此而已。
直到最後,康熙皇帝望着她面無表情的樣子,笑了。
“早前見到你時,便感覺你心思靈透,言行舉止間不乏禪意佛理。現今看來,倒是半點不錯。”說話間,他不知不覺地放慢了腳步,似乎是在等她跟上來。
江菱一怔,隨即搖頭道:“可事實上,我不通佛理。”
她後知後覺地想,皇帝大約是寂寞了罷。
所以……纔想要一個安靜的傾聽者。
康熙聞言一怔,隨即沉悶地笑出聲來,彷彿一掃胸中的鬱結之氣。江菱有些不解地望着他,不知自己哪裏又惹得他如此開心。等到皇帝笑夠了,才低頭望着她,溫言道:“你聲稱不通佛理,但你的那些話,字字句句都像是佛家謁語,教朕豁然開朗。”
江菱愕然。佛理什麼的,她確實是一竅不通。
“朕幼時爲蘇麻喇姑撫養長大,又在太皇太后膝前養了很長一段時間。太皇太后喜佛,蘇麻喇姑亦喜佛,朕便跟着學了一些,但日久便荒廢了。”康熙嘆息道,“但後來日子一久,身邊的人形形色.色,便再也不能如往日一樣肆意了。”
江菱瞭然,這大約便是帶着面具過活了罷。
她擡頭望了康熙一眼,望見疏淡的月色下,那人面容冷淡,眉峯隱隱有些桀驁之色,連眼神都是鋒銳的。偶爾在掃她一眼時,才能看到淡淡的溫和之色。大約是留意到了她的目光,康熙笑了笑,道:“夜色已深,朕派人送你回去罷。”隨後便帶着江菱,照着原路往回走。
剛走了沒兩步,康熙忽然問道:“你多大年紀了?”
江菱愣了愣,下意識答道:“十四……十五了。”
十五歲,是她這個身體的年紀,但江菱自己的年紀,卻比十四五歲要大得多。
康熙聽到她的年紀,忍不住輕輕唔了一聲。她的年紀比他小了一輪還多,但不知爲何,卻像是活過一世又看透了世情的姑娘,言行舉止都與平常的姑娘不大一樣——雖然她極力用沉默掩蓋了這種不同,但神態動作的細微變化,總是瞞不了人的。
尤其是康熙幼年登基,見過了太多各式各樣的人,因此便更加瞞不了他。
江菱自然不知道康熙心中所想,她要是知道,多半也會被嚇一跳。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回到路口,恰恰錯開了三五步的距離,不遠不近。在剛剛來時的地方,那位太監正在團團轉着,翹首以盼,見到康熙回來,便忍不住長長地鬆了口氣,迎上前去,叫了一聲萬歲爺。
康熙瞥了他一眼,開口吩咐道:“送她回鍾粹宮。”
那位太監正待應下,忽然江菱上前一步,輕聲道:“皇上容稟,此時正是酉正時分,這位公公送我回鍾粹宮,未免太過惹眼。還請皇上應允,容我獨自一人回宮。”
言辭懇切,曉之以理。
康熙想了想,便又問道:“你可認得回去的路麼?”
江菱輕輕點頭,道:“方纔過來時,已將路都記在了心裏。”
康熙擰了一下眉,沒有再多說什麼,同意了江菱的要求。江菱謝過康熙,便照着來時的路,慢慢朝鐘粹宮走去。康熙望着她的背影,沉吟不語,目光有些幽深。
那位太監瞧見康熙的神情,笑道:“萬歲爺想要留住雲菱姑娘麼?”
康熙微微頷首,卻不出聲。事實上,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鬆快過了。自從當了皇帝之後,昔日的玩伴、長輩、甚至是同輩的兄弟,都一個個地疏遠而去。上回他見到江菱,便讓人去查了查,知道她是個安靜沉穩的姑娘,因此便一時興起,讓她陪着自己走走。
不過剛剛他發現,她不但是個安靜沉穩的姑娘,還是個讓人安心的姑娘。
康熙回想起她剛纔所言,又是莞爾一笑。那姑娘有些過分的安靜,但這樣剛剛好,他不喜歡有人從旁過多地指手畫腳。但這姑娘偏偏又有自己的主意,而且看起來還倔強得很,這事情還有得磨。
太監笑道:“既然萬歲爺喜歡,不如便同太皇太后說一聲,將她留下來罷。”
康熙瞥他一眼,淡淡地說道:“朕早已預備下了,斷不會再教人半路截留。”
言辭間彷彿有些怒意。
太監聞言縮了縮腦袋,以爲自己聽到了不該聽的話,便又設法岔開了話題,插科打諢道:“那自然是極好的。先後已歿三年,萬歲爺身邊又……爺,那姑娘既然千般好萬般好,您又何必這樣疏淡?直接將姑娘留在身邊不好麼,橫豎翊坤宮裏還空着呢。”
康熙緩緩搖頭。
“朕連着歿了三個皇后,實在是有些怕了……好了,回去罷,即便朕心裏有此意,也總要一步一步地來。”康熙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擡手揉了揉眉心,續道,“西北戰事再喫緊,朕就要將乾清宮挪到西邊去了。等日子平穩了,再議此事不遲。”
“那綠頭籤?……”
“撤了罷。”
……
今晚的事情就這樣悄然消逝了,當事人都靜悄悄的,半個字都沒有透露。江菱安然無恙地回了鍾粹宮,將那塊身份牌壓到枕頭底下,連着好幾日都沒有拿出來。其實那天晚上,她很想問一問康熙皇帝,爲何將這樣重要又棘手的東西塞給她,但陰差陽錯的,終究是沒有問。
之後的四五日,江菱多半是在學習規矩裏度過的,倒也相安無事。
等到第六日上頭,女官忽然對她們說,不用再學規矩了,要到太皇太后那裏去聽訓。而且據說不止是她們五個,連同先前被留了兩次牌子、但是又未曾指婚皇室旁支的秀女們一起,都要到太皇太后跟前去聽訓。而且還有人說,等過了太皇太后這一關之後,這次大選便算是終結了。
江菱聽聞太皇太后之名,沉默了足足兩三刻鐘。
因爲那是——孝莊啊。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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