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 34 章
剛纔和王夫人把話攤開,倒不是她一時興起。這段時間她已經想清楚了,過去的那些事情,必須要一件件地處理乾淨,否則日後行事,難免會有些掣肘。至於讓王夫人毀掉那張契書,則是整個計劃裏極爲關鍵的一環,雖然過程有些曲折,但好在東西都處理乾淨了。
等日後榮國府想要追問,也沒有什麼可以拿捏的地方。除非他們還有別的打算。
江菱仔仔細細地將事情回想了一遍,確認沒有什麼疏漏,才徹底地鬆了口氣。
忽然她聽見身後有人叫道:“姑娘留步。”
江菱停住腳步,暗想自己在這宮裏,完全不認識什麼人,怎麼會有人讓她留步?正沒做理會處,忽然看見賈元春帶着抱琴,正在從小徑的另一邊朝這裏走來,忍不住愣了一下。
——怎麼會是她?
賈元春住的地方相當僻靜,周圍除了大片的花草樹木之外,便再沒有其他建築了。就連灑掃的太監和宮女,都很少到這裏來。目光所及之處,唯有一座孤零零的宮殿矗立在草木叢中,顯得格外突兀。也正是因爲如此,江菱的身影也顯得格外突兀,即便現在想走,也已經來不及了。
江菱稍稍一個愣神,賈元春便帶着抱琴,一起走到了她面前。現在再離開已經不大妥當,江菱想了想,便稍稍屈膝,道了聲貴妃娘娘萬安。
她說的是貴妃娘娘萬安,而不是大姑娘萬安,顯然是分了親疏。
賈元春臉色微變了變,卻沒有表現得特別明顯。她略擡了擡手,讓抱琴離開一些,便笑道:“母親剛纔回府去了,我思前想後,總有些話想要對姑娘言說,不知姑娘可否賞光,與我閒談片刻?”
江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願聞其詳。”
賈元春道:“我瞧着姑娘是個心氣兒高的,不甘居於榮國府之下……”
江菱打斷了她的話:“娘娘言之差矣,非是不甘居於榮國府之下,而是不願一張好端端活契,到頭來卻變成了贖無可贖的死契。”不甘居於榮國府之下,這種要命的罪名,她一個小小的孤女可擔當不起。
賈元春噎了噎,好半天才道:“……好罷,是姑娘不願意一生爲婢。但既然姑娘已經進了宮,不管有意還是無意,終究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姑娘可知道,在這宮裏,多數的宮妃都會一世鬱鬱寡歡,終至老無所依,悽慘死去。我瞧着姑娘是個聰明的,便想與姑娘交個好,日後在宮裏也有個相互依仗,免得在這冷悽悽、孤寂寂的紫禁城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姑娘以爲如何?”
她的言辭比起先前來,倒是溫柔得多了。
江菱回想起剛纔在宮裏,賈元春斥責自己的情形,不禁莞爾一笑。
賈元春見江菱不答,隱隱有了些慍怒之意。但她終究是榮國府里長大的姑娘,別的不說,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是頂尖兒的。因此等了片刻之後,賈元春便又忍着怒意道:“姑娘以爲如何?”
江菱莞爾,眉眼間現出一個淺淡的笑來:
“但不知貴妃娘娘所指的‘相互照應’,是何意圖?”
想想看,王夫人前腳剛走,賈元春後腳便過來找她,說什麼相互照應,想想都覺得這是個大坑。再者,王夫人早先的打算,就是把江菱塞到宮裏,幫着賈元春固寵,這事兒賈元春總該知道罷?她既然知道,那所謂的“相互照應”,想想又是一個大坑。即便退一萬步,賈元春不知道王夫人的意圖,單憑賈元春在在短短數刻鐘之內,態度變化如此之快,便不能不讓人心生警惕。
江菱相信賈元春是個溫柔可親的姑娘,但如果這個溫柔可親的姑娘,存了別的目的,尤其是還對她有所圖謀,那可就不大美妙了。
賈元春深深地呼吸幾下,直到把氣理順了,才上前一步笑道:“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姑娘剛剛進宮,身後又無真正的孃家照應,定然是步步艱辛,如履薄冰。我忝爲長,又在宮裏住了這許多時日……呵,姑娘知道,要是在這宮裏無人照應,必定下場悽慘。因此我便想着,讓姑娘住在我這宮裏,日後也好有個相互照應。我居貴妃之位,宮裏也是住着好些個答應的。”
這番話便有些誅心了。
江菱想了想,賈元春的意思應該是:住在我宮裏,幫我爭寵。
再仔細想想,應該還有更深層次的意思:住在我宮裏,就翻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聯繫到剛剛江菱燒燬了那張契書,她越想越覺得賈元春的意思應該是第二個。要是住到了賈元春宮裏,那還不由着她揉圓搓扁麼。到時候賈元春用她做藉口固寵,她又找誰說理去?
想到這裏,江菱便微微搖頭道:“恕我不能答應。”
賈元春的笑容凝固住了。她稍稍拔高了聲調,隱含着怒意道:“這宮裏的女子哪個不是世事艱難,要是沒個照應,指不定哪天就被一張草蓆子裹了,丟到城外亂墳崗去。早知你這樣不聽話,我便該在一開始,就將你撇出去!”
彷彿帶了很大的氣。
江菱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詞,皺眉問道:“娘娘一開始要將我撇出去?”
賈元春冷笑道:“我倒是想撇兩個人出去,可惜話兒剛剛遞到前頭,就被封住了耳目。你問這些做什麼?既然已經到了宮裏,便該照着宮裏的規矩過活,難道還能翻出天去麼!你沒有真正的孃家,又是丫鬟出身,難道能在這宮裏安穩度日?簡直妄想。”
她刻意強調了真正的孃家這幾個字,顯然是在提醒江菱,這一切都是假的。
江菱莞爾一笑,道:“我不介意。”反正她一早便打定了主意要走。有那件利器在手上,可以說如果江菱想走,那是誰都攔不住的。她緩了緩情緒,微微搖頭道:“恕我不能答應。妄想不妄想的,怕是娘娘多慮了罷。”言罷稍稍退了一步,想要告辭。
賈元春氣極,指着她道:“你、你根本不知道在這宮裏,要是不得聖寵,日子過得有多悽……”她猛然剎住了話頭,又硬生生轉了個方向,忍着怒意道,“你仔細想想罷,留在我宮裏,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榮國府給我預留的人和東西,都能分給你一份兒,這樣的好處要到哪裏去找?你莫要辜負了我的一番好意。”
江菱笑笑。哪裏是好意,分明是一個大坑,等着她往前跳呢。
想到這裏,江菱便緩緩搖頭,溫言道:“娘娘這份兒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獨處慣了,與娘娘住在一處,怕是要讓兩個人都不痛快。再者,我不願意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逼迫我。告辭。”
言罷,她朝賈元春屈了屈膝,便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
賈元春站在原地,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緩和了情緒,朝抱琴招了招手。
抱琴走上前來,輕聲道:“姑娘。”
賈元春沉聲道:“你回去告訴母親,說她不願意。”
江菱自然不知道,事情繞了那麼大一個彎,又回到了王夫人身上。不過即便是她知道,也不免要莞爾一笑,想看看餘下來的九千九百九十六種辦法是什麼。她在宮室之間轉了幾轉,穿過層層疊疊的花木林蔭,朝太皇太后的寢宮走去。
據說在大選結束之前,她都要住在太皇太后的宮裏。
江菱倒是不大介意自己的住處,但如果有人想要藉助她固寵,那肯定是會心生惱怒的。她回想起王夫人剛剛的話,還有賈元春的溫言安撫,不由又是莞爾一笑。
假如她們手裏的底牌,僅僅是自己出身榮國府的話,那倒是不足爲慮。
江菱在宮裏轉了兩轉,卻愕然發現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這紫禁城裏本來就大,再加上賈元春住的又偏僻,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也沒有找到剛纔的大路。她知道這宮裏不能亂走,因此便索性找了個僻靜的地方,靠着假山坐下,慢慢回憶。
假山的另一邊,傳來了宮女的腳步聲和掃帚擦過地面的聲音。
一位宮女道:“惠主子又發脾氣了,據說今兒還折騰了兩個人,難道是萬歲爺又虢奪了她們傢什麼東西麼?照我說呀,咱們就該另找一個主子投靠,省得這一個兩個的,俱讓人心寒齒冷。”
另一個宮女冷聲道:“你能到哪裏去?”
前一位宮女頓了頓,聲音也低了些:“……我也不知道,據說皇上今年不留人,怕是宮裏要有三五年不見新人面孔了。要是有那個宮女僥倖攀了高枝兒,不管是皇上跟前還是哪位皇親跟前,都要在心裏念一聲佛!”
另一個宮女驚訝道:“今年……今年不留人?”
前一位宮女左右望望,壓低了聲音道:“我偷偷告訴你,你可莫要跟旁人說。我是聽惠主子說的,往年太皇太后手裏都會留下二三十個人,但今年你猜怎麼着,太皇太后手裏居然只留了三個人,還有一個父母雙亡的,你以爲萬歲爺會留着麼?再有兩個是鑲白旗的,我估摸着裕親王妃會給自己留着,畢竟裕親王跟前也缺個使喚的人兒。你仔細想想,鑲白旗,哪裏還能留下來?”
另一位宮女輕輕噢了一聲,亦壓低了聲音問道:“是誰給惠主子遞的消息?”
前一位宮女白她一眼,道:“惠主子哪有這般神通廣大。是宜主子跟前的小順子,前兒去給梁總管捶腿時,偶然聽梁總管提了一句,說是皇上不想留人。再一打聽,太皇太后手裏只留了三個人,那便多半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
兩位宮女漸行漸遠,江菱揉揉痠麻的腿,感到一陣鬆快。
原來今年誰都不留啊,那便不算欠了人情了。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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