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 70 章
雖然看不懂俄文,但江菱還是從封面的花紋,還有紙張的質感上,推測出了這件東西的來歷。
在江菱的記憶裏,自從初代沙皇娶了那位拜占庭帝國的王室後裔,便一直以第三羅馬帝國自居。也正是在那段時間之前,西方教廷一度分裂,東正教和天主教之間亦起過幾次大沖突,直到數百年後亦不曾消解。歷代沙皇身邊所站着的,一直都是東正教的大牧首。
東正教的一大特點,正是法典數目繁多。
至於這第二法典……
雖然江菱能認出它的來歷(感謝選修課上教授放出來的ppt),但東正教的第二法典同樣數不勝數,就憑江菱那點兒可憐兮兮的記憶,實在是認不出它到底是哪一本,又是做什麼用的。
等到晚間康熙回屋的時候,江菱便含含糊糊地提到了它的用途,又推說自己因爲時間久遠,已經記不清關於它的具體記載,只知道這是一本法典,而且很可能與京城裏的那些西洋傳教士有關。至於兩大教派之間的恩怨,還是等傳教士向康熙皇帝科普好了,她實在是沒這個膽子。
康熙皇帝微一沉吟,認可了她的說法。
江菱在原地等了很久,沒有等到康熙的迴應,便擡眼朝他那邊望去,看見康熙已經將那件東西重新封好,走到屋外,將梁大總管叫了過來,叮囑他把東西交到某某人手裏,送往京城,再交到某某人手裏。梁大總管連聲應下,帶着東西離開了。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提到過江菱半個字。
江菱徹底地鬆了一口氣,心裏稍安。
直到這時,康熙纔回過身來,用銅籤挑了挑燈芯,笑道:“朕一瞧見那件東西,便猜想你可能會知道。果不其然。”他的眼光一向都很好。
江菱的眼神又開始四下亂飄,輕聲問道:“皇上將這件東西給我看,難道不怕我……”
康熙搖了搖頭,笑道:“你不會。”
江菱怔了片刻:“我……”
康熙含笑望着她,仍舊是那種淡淡的笑:“有朕看着你。你不會。”
江菱輕輕哦了一聲,心裏忽然有些沉墜墜的,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又發現不管自己說些什麼,都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康熙已經坐回到案前,從匣子裏取出一份奏章,慢慢地批閱。江菱看了他的側影好一會兒,才恍然意識到,現在的情形,簡直跟當初在熱河的時候,一模一樣。
她忽然有些心慌,但又不知道爲何會這樣心慌。
明明……明明已經慢慢習慣了這種處境。
燈燭一點一點地燃盡了,牆角的更漏也漸漸漫過了亥時的刻線,康熙仍舊在批閱他的奏章。江菱安靜地坐在牀邊,手裏翻着一本竹枝詞,目光卻不知飄到了哪裏。等康熙批完最後一份摺子,準備熄滅燭火,才發現江菱呆呆地坐着,目光瑩瑩的有些出神,手裏的書已經許久沒有翻過一頁了。
康熙走到江菱跟前,低聲喚了她的名字。
江菱怔了怔,這才發現康熙站在自己身前,彎着腰,靜靜地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裏仍舊帶着淡淡的笑意,倒映出兩個小小的人影,表情仍是一貫的縱容。大約是江菱的表情太過不尋常,康熙扶住她的肩膀,低聲笑道:“怎麼還不歇息?”
江菱下意識地瞟了一眼更漏,刻線已經漫過了亥時。
往常她都會在戌時過後入睡,但今天不知爲何,拿着這本竹枝詞呆愣愣地出神,居然錯過了入睡的時辰。江菱下意識地避開康熙的目光,將竹枝詞擱在牀邊,低聲道:“我、我……”要睡了。
康熙啞然失笑,亦不點破,起身吹熄了燭火。
再一回頭,江菱已經除去鞋襪躺到牀上,身子稍稍地蜷了起來。
康熙低咳一聲,走到牀前,伏在她的耳旁問道:“按照道理,你是不是應當先替朕更衣?”
江菱身子僵了僵。往常康熙都是陪着自己和衣而臥,等自己睡着了,才又起身去批摺子的。今天晚上錯過了入睡的時辰,便一直都等到了現在。
好像、好像是應該替他更衣。
江菱僵硬地爬起來,看見康熙皇帝站在牀前,張開雙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眼裏仍舊帶着那種淡淡的笑。朦朧的月光籠罩下,彷彿有着一絲揶揄。她有點兒賭氣,又不知爲何有些心慌,摸索着將手指放在他的領子上,解開了第一顆盤扣。
緊接着是第二顆、第三顆……
她的動作很是僵硬,康熙便也在原地站着,一動也不動,等到她一粒粒地解開盤扣,替自己除去外衣,才自己蹬掉鞋襪,將江菱抱起來,橫放在牀榻上,最後與她並肩躺了下來。
江菱閉着眼睛,身體慢慢地放軟下來。
康熙側過身望着她,指尖輕撫她的長髮,低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
——只是好像,真的習慣了這種相處方式。
江菱胡亂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假裝自己是靠在一個巨大的泰迪熊懷裏,漸漸地安靜下來。康熙等了片刻,不見江菱的迴應,便低頭望了她一眼。良久之後,才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沉悶的低笑,拇指劃過她纖長的睫毛,停留在她的耳旁。
江菱在他懷裏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便又慢慢地平靜了下去。
康熙笑了笑,扶正她的身子,將一牀薄被蓋在她的身上,亦就此闔眼睡去了。
當晚在夢境裏,康熙再一次聽到了有關沙俄教廷和西歐教廷之間錯綜複雜的恩怨,但因爲心情比平日要好的緣故,仍舊是一夜好眠。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江菱仍舊像往常一樣,跟他問了聲安。
當天傍晚,康熙帶着江菱,還有兩三個隨扈,來到了一艘畫舫上。
這艘畫舫是精心抽調出來的,據說單從外面看,是秦淮河上最普通的一艘;但從裏面看,卻比秦淮河上的任何一艘畫舫都要寬敞和奢靡。康熙帶着江菱上舫時,裏面已經站着許多扮成船工的侍衛,旁邊還有三四艘畫舫在護持着,載着他們緩緩向東邊流去。
秦淮佳景,夜夜笙歌,燈火璀璨不輸後世繁華。
江菱靠在船舷上望着夜景,康熙便坐在她身後,慢慢地研着一塊松煙墨。梁大總管本想代勞,卻被康熙阻止了,仍舊自己慢慢地研磨,看着墨色在清水裏一點點的暈開,自語道:“該來了。”
今天晚上康熙上秦淮畫舫,似乎是爲了等什麼人。
慢慢地,康熙手裏的松煙墨去了半塊,梁大總管亦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來來回回地走了幾趟,但又不敢過分叨擾康熙。江菱看着外面的秦淮夜景,一艘艘精緻的畫舫在水裏穿梭,在眼前掠過,確實是難得一見的江南景緻。有一艘畫舫在船工的牽引下,慢慢地朝這邊劃了過來。
江菱正有些疑惑,忽然那艘船上的一位中年男子咬了咬牙,跳上另外一艘畫舫,緊接着又跳上一艘畫舫。接連兩艘畫舫都是康熙帶來的侍衛,不管誰要上畫舫,都要經過他們搜身的。
江菱朝康熙那邊望了一眼,他仍舊在研墨,但動作卻漸漸地慢了下來。
約莫兩三刻鐘之後,有一個船工模樣的侍衛跳上畫舫,快步走到康熙跟前,低聲說了兩句話。
康熙微微頷首,道:“宣。”
江菱從船舷邊上離開,乖乖站在康熙身後,看着他手裏未化的墨。康熙側頭望了她一眼,眼裏又有了些淡淡的笑意。江菱移開目光,裝作是在看秦淮河上的夜景。
旁邊一艘畫舫慢慢地靠近了,兩位扮成船工的侍衛帶着一箇中年男子,跳到了康熙的畫舫上。那位中年男子大約有四十來歲,三綹須,生得慈眉善目。江菱忽然發現,這位男子的臉型和五官,居然與王夫人有六七分相似。
難道……
那位中年男子朝康熙行了一禮,道:“臣王子騰參見聖上。”
江菱聽見王子騰之名,忍不住驚訝了一下。這人正是王夫人的胞兄,據說與賈政等人同朝爲官,正是金陵護官符裏提到過的“金陵王”。但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見到他。
王子騰行禮過後,便垂手立在一旁,等待康熙的吩咐。剛剛金陵的官兒們告訴他,萬歲爺想要在這裏見他,他還有些不信;等真正見到了康熙,才知道事情居然是真的。
康熙朝梁九功望了一眼,微微點頭示意。
梁九功會意,便從袖子裏取出一張摺好的紙,展開在康熙的案几前。江菱瞥了一眼,是那張金陵護官符,但不知道爲何到了康熙的手裏。康熙擡指點了點那張護官符,道:“你可認識這個?”
王子騰上前拿起那張紙,剛掃了一眼,臉色立刻就變了:“稟皇上,這……”
康熙略一擡手,阻攔了他接下來的話,道:“朕知道,這字面兒上的‘金陵王’云云,不過是黃口小兒相互傳唱,不會爲了這事兒怪罪王卿。今日讓王卿來此,是爲了另外一件事:朕聽說今年官鹽的數目對不上,比往年少了三百擔有餘,即便是剩下來入庫的,也多參雜了磚土砂石,難以入口。而這樁案子的根源,則要追溯到金陵城。”
而後,康熙又朝那張護官符望了一眼,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了“金陵王”三字上。
王子騰一下子變了臉色,連連道:“臣惶恐。”
康熙笑了一下,但笑意卻未曾透達眼底:“你且莫急着惶恐。這樁案子的根源到底在何處,迄今仍未有定論。王卿在金陵城經營日久,又外放了半年有餘,但不知在這江南一帶,可曾聽到過什麼風聲?”
這話便讓王子騰感到爲難了。
私鹽轉官鹽的事情,王子騰是知道的,而且他還知道,這事兒是金陵薛家一手促成的。但他們王家和薛家是姻親,金陵四大家族之間亦盤根錯節,誰的根子都不乾淨。要是康熙徹查薛家,拔出蘿蔔帶出泥,將他們王家也給一併查抄了,那又該如何是好?王家可不像史家,城府頗深,行事謹慎,要是王家真的倒了,可真就永無翻身之地的。
這世間的官官相護,原因多半在於此。
王子騰想到這裏,便道:“回皇上,臣做了十多年的京官,又剛剛外放,實在是不知江南鹽案,到底如何牽扯上了金陵城。噢,臣聽聞揚州城的富商巨賈甚多,靠販賣私鹽起家者亦不在少數,或許那些富商巨賈們,會知道一些什麼。”
三言兩語的,便將事情的根源推到了揚州城。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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